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质子驸马·续 作者:十二九 文案 “径,谐音泾,隐含继承大统之意;衍,取意延续,血脉相承。” 向径,向衍,模样极其相似的两个孩子,因为向恂和宛茗的选择和决定,开始了大不相同的人生。 若说太子配舞女,不够门当户对,那公主许公主呢? 青葱岁月的心动,不过时隔两年,等来苏禾不认向径的局面,换得呼里筠将向衍伤得彻底的结果。 可即便难以相守,向径也要确保苏禾一生平安; 就算对峙为敌,向衍还是无法狠心将刀尖挥向呼里筠; 和感情宣战,输了,赢了,怎样会是幸福?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径,苏禾,向衍,呼里筠 ┃ 配角:向恂,宛茗 ┃ 其它:百合,专一,喜结 ==================   ☆、第1章 楔子   重回泾国时代,可还记得向恂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要生了!”   “娘娘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一直喊着皇上您的名字……”   “宛儿,宛儿……怎么会这么痛,这么久?朕要进去!”   “哇……”一声嘹亮的啼哭,哭开了向恂眉心的结。   明宁大师拿过明黄色的锦缎包住孩子,“欣儿,你来帮小皇子擦洗和穿衣。”   “宛儿……师傅,这是怎么了?孩子不是出生了吗?怎么还会这般痛?”   “恂儿,宛儿怀的是孪生子。”   儿女双全,龙凤呈祥。   当晚,向恂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两个孩子,久久没有睡意。   “径儿”,向恂伸出手指抚了抚左边孩子的脸颊,又捏了捏右边孩子的小手,“衍儿,模样极其相似的两个小人,人生却要大不相同了……”   听出了向恂话里的叹息,宛茗收回放在孩子身上的目光,看着向恂,轻轻的口吻,“恂,心疼了?”   向恂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奈的笑容,“宛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个中滋味,让径儿重蹈我的覆辙,于心不忍,于情于理又全是不得已。”   宛茗握着向恂的手,“恂,不妨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待这件事。正因为你经历过,你懂得,所以你一定知道怎样能保护好径儿,不让径儿受到伤害。答应我,不要自责,复国之初,黎民百姓,文武大臣都需要看到我朝稳固的根基。来日方长,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孩子们会理解,也会幸福。”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情吗?”向恂看着宛茗笑了,“从出生伊始便喜忧参半,恨不得为她们铺平一生的道路,让她们每天顺顺利利,无忧无虑。”   宛茗拉住向恂的手,让向恂俯下身来,吻了吻向恂的唇,“有你这么棒的父皇,她们是最幸运的。不过,爱要适度,她们才能更优秀。”   向恂亲了宛茗的嘴唇,又亲了亲向径和向衍的额头,“勇敢地长大吧,父皇和母后会永远守护你们。”   还在襁褓中的向径和向衍,虽然不能摆脱身在帝王家的无奈之处,但就像向恂和宛茗,人生的故事精彩与否,无悔与否,不在于你是谁,而在于你遇见了谁。   ☆、第2章 六岁童真无尽欢   “公主,该起身了,李大人一会就要来给您上早课了。”   向衍揉揉惺忪睡眼,声音绵软,“小舞,母后呢?我要先去给母后请安……”   小舞笑着为向衍擦脸,了解小公主本性的小舞知道,向衍肯定又要爬到向恂和宛茗的龙床,赖上一会了。   “公主,皇上和皇后娘娘出宫去圣安寺祈福了,等您上完课再请安也是一样。”   “恩?父皇母后不在宫中?”向衍一下子睁亮了大眼睛,“皇兄呢?皇兄今天要学什么?”   “洪将军会教骑射……”   小舞还没说完,向衍赤着脚就下了床,“我要去找皇兄!”   东宫另一厢,明宁大师一下就察觉到在门口偷看的小人,“衍儿,你又调皮了。”   向衍嘟着小嘴走近,看着明宁大师为向径梳头,“师祖就疼皇兄,都不理衍儿……”   明宁大师无奈地抱起向衍,“师祖去看你的时候,你还没醒,这样就委屈了?”   马上多云转晴的向衍摇了摇头,“师祖,我想让皇兄跟我去一个地方。”   “皇妹,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向径漱口净面后抬起头看着向衍,稚嫩的脸和向衍的神情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唇角都有向恂和宛茗的影子。   “想知道就跟我来。”   向衍一溜烟地拉起向径就跑,弄得宫廊之上的宫女们纷纷施礼,引发一场不小的骚动。   “皇妹,不行!”   “公主,不行!”   向径和小舞异口同声,可向衍显得可怜兮兮的,晃着向径的手,撒起娇来,“皇兄你最好,李大人讲课实在是太闷了,听得我头如千斤重,实在是一种折磨,难得父皇母后不在,你就帮我一次,反正李大人总是拿你没办法,对你来说小菜一碟的事,你就不能帮帮皇妹吗?皇兄……”   堂堂泾国公主,虽然只有六岁,赤着脚,低头抹眼泪的样子,看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感觉,向径不知道,但向径是拿这个宝贝妹妹没办法的,面容严肃,言语上却已经妥协,“最后一次!”   向衍立刻笑逐颜开,“皇兄最棒!那事不宜迟,赶快吧!”   “太子殿下……”   小舞还是有所顾虑,只是每次都敌不过向径柔和温暖的笑容,“小舞,又要麻烦你了。”   轻不可闻的叹气,小舞开始着手公主与太子之间的变装游戏。   明晖宫,随着一声“公主殿下驾到”,李容仪垂首立于门侧恭迎。   “劳烦李大人久等,免礼,直接开始今日的授课吧。”   李容仪闻言没应声,略微抬头看了看,平常只要李容仪一开口,就把话题转移到天南海北的公主殿下还会主动切入正题?   练马场,洪世昌嘴里咬着一根长尾草,正和一匹深棕色马儿交流着,身后突然蹿来一股力量,洪世昌侧身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没到洪世昌腰间高度的小人借着洪世昌结实的手臂,三两下地踏上洪世昌的肩膀,利索地爬上了马背,拽住缰绳,笑得灿烂。   “洪爷,疏于防范了吧!”   “嘿”,洪世昌单手撑腰,看着马背上的小人,“我说太子,你什么时候跟着公主一样喊我洪爷了?”   穿着男装的向衍一愣,才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连忙换上向径的语气,“觉得一时好玩罢了,洪叔,来赛马!”   “我俩比?”洪世昌一副小瞧人的模样,“我和你父皇比一比还差不多,别以为你上次原地三箭,箭箭命中靶心就很了不起,在马背上可不容易……”   向衍不等洪世昌嚷嚷完,抽出箭矢,拉满弓,瞄准红心,放手,飞速的声音带来笃定的命中声。洪世昌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又回神看向向衍,“再来一次,我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向衍挑眉,不能轻易答应,“那你和我比,你赢了,我才听你的。”   “太子爷,你今儿这好胜的样子可是和公主一模一样……”   “我们是兄妹,当然相似”,向衍无心敷衍,转而采取激将法,“父皇御封的大将军怎么也要露出真本领看看吧,不然何以服众?”   洪世昌成功中招,二话不说就跨上马背,扬鞭策马超过了向衍。向衍暗中窃喜,奋力跟上,功力不足,自然不能像洪世昌那样自如。比赛的胜败是显而易见的,但向衍的目的只在于让洪世昌认真地使出真功夫,真实且自由的感觉是向衍最欣赏和喜欢的。   洪世昌遥遥领先之后已经掉转马头朝着向衍走近,突然一个身影落在向衍身后,双手环过向衍,拉住了缰绳,“大哥,你也太胡闹了,怎么能让公主一个人骑‘如风’?出点事怎么办?”   “小妹,你弄错了吧?”洪世昌笑得悠哉,丝毫不当回事,“那是太子殿下,‘如风’认人的,绝对不会伤害太子!”   向衍本来听洪欣好似是认出了自己的语气,刚有点担心,又因为洪世昌的话重新找回底气,“欣姨,我是径儿,皇妹正在李大人那……”   “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洪欣抬手捏住了向衍的鼻子,“糊弄我大哥还行,想骗我,除了你父皇母后,就我最了解你俩,知道吗?你呀,穿上径儿的衣服也不像太子,还是乖乖当你的公主殿下。”   一看瞒不过洪欣,向衍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嘟囔抱怨着,“当公主一点也不好玩,李大人讲课能将活的说成死的,听得我直犯困,不仅不能学有所成,反而是浪费光阴。欣姨,你帮我和父皇说说好不好?我想和皇兄一起上课……”   洪欣抱了向衍下马,洪世昌俯身看了向衍一会,听见向衍朝洪欣撒娇的语调才相信眼前的人确实是向衍,而非向径,“我说公主,太子不去李太傅那里上课是因为李太傅已经教不了博学广知的太子了。你要不去,回头成了胸无点墨的白字殿下,光会舞刀弄枪,我那皇帝兄弟还不得急坏了?!”   听出了洪世昌话里的打趣意味,向衍不甘示弱正要反驳,错眼间,看到由远及近的皇家队伍,放开脸笑着,抬高了小手挥舞,“父皇,母后!”   洪欣放开了向衍,让向衍跑到向恂和宛茗跟前去。直起身时,洪欣轻飘飘地说道,“大哥,你能正确地同时用上‘博学广知’和‘胸无点墨’这两个词,说明近朱者赤,容仪功不可没。”   “我跟皇帝兄弟走得更近,要说良师益友,当之无愧是我皇帝兄弟”,洪世昌双手抱臂,不满的情绪明显,“胳膊肘往外,处处都为你家容仪着想……”   大个子洪世昌幼稚起来,让洪欣哭笑不得,只能哄着,“有了谁都不会忘记大哥,不管是谁都必须比我更加孝顺大哥!”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李容仪么?”洪世昌没好气地说完,顿了顿,缓和了脸色,“不过她的酒量比当年的向兄弟好太多,那倒是一大优点!”   洪欣彻底无话可说,不再理自己那个酒痴的大哥。   “父皇……”向衍站在向恂面前,扬起头,伸着手,要向恂抱。即便知道女儿又胡闹了,向恂还是会心软。刚把向衍抱在怀里,向衍就往向恂肩膀上一趴,乖乖的模样,让向恂无能为力。   “衍儿,你又这样了”,宛茗凑近向衍,故作严肃,“径儿让着你,你就得寸进尺了?”   自知理亏的向衍躲开宛茗,缩在向恂颈窝,“我要父皇教我……”   “就看准父皇一贯宠着你是不是?”宛茗伸手要抱向衍,面对略微公正严明的母后,向衍赖着向恂不愿意放手,宛茗便欲擒故纵,屡试不爽,“衍儿不要母后抱?那好,母后去明晖宫看看径儿……”   宛茗还没迈步,向衍就已经抬起了头看着宛茗,向恂笑笑,“衍儿乖,让母后不要生气,带衍儿一块去找径儿,好不好?”   向衍点了点头,伸手被宛茗接了过去。宛茗亲亲脸颊逗了逗,不一会就传来向衍咯咯的笑声。   “公主殿下平时里再怎么顽皮,见了皇后娘娘,总是乖巧的模样,让人疼得紧,毕竟是孩子心性。”   听了福生的话,向恂舒眉笑道,“若是像朕,那便逃不出她母后的手掌心。”   明晖宫,自向径出口成章,谈古论今开始,上过几次当的李容仪就认出了身着公主装的向径。向恂和宛茗一到,早课便悄无声息地结束。   向恂蹲下身看了看挂着笑容的向径,弯起了嘴角,“朕的皇儿天生丽质,才貌双全,不愧是是朕的骄傲!”   “父皇智勇双全,仁善厚施,亦是儿臣的榜样!”   向恂笑开,抱起向径,“回御书房,父皇教你们画画!”   “又画母后么?”   “不然呢?”   “为什么?”虽然是深爱的母后,但总是重复地临摹出宛茗的样子,向衍依旧会感到乏味。   向径不懂装懂,有模有样地说了,“等皇妹找到像父皇母后一样,此生唯一的人,就会明白了。”   向衍转转眼睛想了想,问道,“皇兄,那样的人,很难遇到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了吧……”   ☆、第3章 十五年华遇彷徨   晨曦微露,向恂一大早就空了怀抱,没有宛茗在身边,向恂醒了醒睡意,兀自从偌大的龙床起身,由小舞更衣,向恂的朝服朝靴穿戴齐整,戴上朝冠,天子风范显露无遗。   “小舞,剩下的朕可以自己来,皇后娘娘的锦袍忘了拿,早上风大,你送去东宫给娘娘。”   “是,奴婢遵旨”,小舞笑着应允,顺带打趣道,“皇上就不吃太子殿下的醋么?”   向恂笑笑,“吃醋有用吗?宛儿一心放在径儿和衍儿身上,难道朕能说不?”   “那是因为皇上一样地疼爱太子和公主。”小舞说完,福礼退下。   东宫,太子向径的寝宫内,如瀑的青丝从宛茗的指尖穿过束成发髻,系上明黄色发带,在宛茗面前,一张清瘦的脸庞虽然仍旧稚嫩,但神采奕奕的气质已不同凡人。一段白绸紧紧地缠在胸间,宛茗亲手为向径穿上中衣,系好衣带,扣了纽襻,宛茗抬眼看了看不管是相貌还是命运都与向恂极其相似的孩子,笑着伸手抚上了向径的脸庞,“径儿长大了,越发丰神俊朗,不输你父皇一丝一毫。”   向径俏皮地笑,“在母后心里,还有人能与父皇相提并论吗?”   宛茗佯怒地瞪了向径一眼,语带宠溺,“有且只有径儿你一个了。”   “十年如一日的恩爱,没有母后在身边,父皇一定很不习惯”,向径笑着挽住宛茗,“母后,儿臣能够照顾好自己,您就别每天早晨跑来跑去了,父皇心疼,儿臣也舍不得。”   “你们父皇现在也是将你和衍儿看得最重”,宛茗略微无奈却又饱含幸福感,“好了,径儿,别耽误了早朝,快去吧,好好辅佐父皇。”   向径刚走,小舞就送了锦袍过来,听着小舞转述出自向恂的细致关怀,宛茗整个人都感到暖暖的,挑了几个向恂早起后最容易疏忽的问题问了问小舞,确保万无一失,宛茗才能放心。   向恂和宛茗的很多方面,的确如向径所说,习惯了,两个人便像同一个人一般默契无间地生活着,难舍彼此。   “衍儿今日也该回来了吧?”   由明宁大师,洪世昌陪同,向衍去了一趟原朝。原帝身体依旧硬朗,只是书信往来中总是挂念着向径向衍两个孩子,向径脱不开身,向衍倒很洒脱,征得了宛茗的同意,向恂再安排好随行的护卫,算下来,向衍已经出宫月余。   “前天还听说公主停在半路,玩得不愿回来呢,怕是没那么快。”   宛茗听了,摇头表示无奈,“那贪玩的性子就像了她父皇,乐不思蜀,都给宠坏了。”   “贪玩也没什么不好啊”,小舞抿着嘴偷笑,“不是因为爱玩,哪会有太子和公主两位殿下?”   “话虽如此,径儿不用担心,就衍儿总是出其不意,她这次出宫,肯定又是一身男装走江湖,说不准会有什么奇遇。”   小舞笑出声,“看来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思,皇上和娘娘是姻缘天定,在太子和公主找到意中人之前,娘娘是很难宽心了。”   济州,泾国京城的门户,相距不过半天车程,但倘若没有看到身着异地服饰的浩荡队伍,公主向衍必定还要在济州逗留几日。   “师祖,他们都是什么人?”白袍蓝衫,儒生装扮,年方十五的向衍已有明宁肩高,看着从未见过的马车和人,不禁问道。   “看样子应该是呼里族,早前就听闻呼里国王会携呼里公主进京拜见,不过”,明宁大师也有些不确定,“似乎比计划日程提前了许多,本来十月中旬抵京,现已到济州,京城肯定也收到消息了。”   洪世昌摊开一包糖糕递给向衍,一边对呼里族人嗤之以鼻,“五年前,他们上任国王还想侵占我朝海域为己有,什么都没做成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后来换了兄弟继位,几年不曾来往,突然跑过来示好,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不怕他小族力微,就担心他们攒动其余边疆友邦与我朝为敌,近两年,呼里族凭借和亲政策,和多地建立了姻亲关系,确实不得不防。”   “好了,师祖,洪爷,你们不要杞人忧天”,向衍给明宁大师和洪世昌一人喂了一块糖糕,“他们现在在我朝境内,胆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还是比较好奇那呼里国王和公主长得什么模样,我们跟着一道回京,路上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也不一定。”   洪世昌松了口气,“反正只要公主大人愿意回宫,什么都好说,不然我很难交差……”   另一边,下了早朝换好便装的向径也出了宫门,和向衍的游山玩水看热闹不同,向径是有公务在身。   “殿下,满朝文武都在为明日呼里国王入朝觐见做准备,最近京城里多了不少异地人士,出于安全考虑,您今天不去城东也可以。”   向径驾马往前,心情在宫墙之外的一片晴朗下放开了,“邢大人,父皇拟定的科举,招兵,防灾等事宜近期是否照常进行?”   邢正还没从向径的话题跳转中反应过来,茫然地点头答道,“是,确实如此。”   “呼里国王会在我朝停留几日尚且不知,难道要为此推延所有事情?尽管跟着来吧,丰收季到了,该去农田看看。”   在繁华热闹的街道,马儿行走缓慢,向径干脆下了马步行,刑正牵着马跟在向径身后,不时注意着周遭的人群。   向径面带笑意地从这满城繁华中走过,并不打算驻足,但不经意的瞥见,人群中随风摇摆的几束金黄色麦穗吸引了向径。没水没田的环境,在最是繁荣鼎盛的京城中心,向径还以为是自己看错,迈步朝前,穿过五颜六色的人群,向径站在了原地。   一张木制的长桌边,插满了两排金黄饱满的麦穗,细看之下,竟然是用麦秆和麻草编制而成,栩栩如生,让人难辨真假。向径从麦穗上移开目光,注意到立于桌后的人,被风吹动的麦穗遮了她半张脸,似乎在笑,又似乎是认真而安静的表情,向径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不禁上前走近。   “抓住他!抓住他!小偷,敢偷东西,前面的人抓住他!”   一群人吵嚷着跑了过来,最前头的瘦个男子衣衫褴褛,好像还是跛腿,踉踉跄跄的,害怕被抓,抄起手边的东西全都往身后扔,试图从后面追来的人手里脱身。   “偷了东西还敢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去!”   向径还没看清,一辆载满米袋的木轮车就撞了过来,瘦个男子站在长桌前竟然不知躲闪,向径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推开瘦个男子,左手同时搂住了长桌后的女子,刑正去挡木轮车,但从车上掉落的米袋还是砸在了向径身上。   慌乱之后没有任何痛楚,只知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着,脸颊相贴,却并没有不适和抵触,反而有种心动的感觉,在两个陌生的人之间升温。   向径稍微松了手,抬头,这才看清身下的人,眉如青黛,双眸灵动,还攥住麦穗的手扶在向径手臂,眨眼间就能让向径感受到一种婉约温柔,轻浅的呼吸,掠夺了向径的全部心神。两个人身上都沾了灰,但心情格外透彻干净。   “禾儿!”   “公子!”   刑正赶紧扶起向径,叫作禾儿的女子也由一位面善的中年男子担心地牵到了一旁,看神情,应该是女子的父亲。   “这位公子,多谢你救了我的女儿”,看到苏禾没事,中年男子看向了向径,向径的衣袍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破了,皱痕累累,这怕是向径自出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中年男子显然也觉得过意不去,“敢问公子是否有约在身?不介意的话,到舍下换身衣裳吧。”   闻言,向径看到了中年男子身后的店铺,挂着“庆丰米铺”四个大字,向径不禁弯唇笑了,“好名字!所以贵千金才对麦穗情有独钟吗?”   见向径问着自己,苏禾浅笑着低头,并不回答向径。   向径也不介意,笑笑道,“举手之劳,掌柜不需往心里去,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讨要一支麦穗?正值金秋时节,算是讨一个丰收的好彩头。”   “这……”不是中年男子不愿意,而是编好的麦穗早就洒了一地,送一支麦穗本就礼轻,怎么可能再去拾地上的。   苏禾抬头看了看向径,抿着嘴,默默地织完手里仅剩的两支麦穗,一会的功夫之后,两支都递给了向径,“难得公子不嫌弃,小女子谢过救命之恩。”   将麦穗接在手里,向径笑开,眉眼间都是欢欣,“小姐心灵手巧,使这普通物件也成了稀罕。”   苏禾笑而不语,向径脸上挂着微笑,施礼离开。在收获的季节,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第4章 初识喜欢为何物   呼里族的队伍在济州驿站落脚,舟车劳顿之后,打算妥当准备一番,选在明日进京拜见。   好奇了大半天,向衍和明宁大师,洪世昌悄悄住进了驿站,向衍还是没有得偿所愿地看到呼里国王和公主,不禁有些悻悻然。   “衍儿,早些睡吧,等到呼里国王进宫,你早晚能够看见,何必着急?”   “恩”,向衍轻声应着明宁大师,“师祖也去休息吧,一路照顾衍儿,肯定也累了。”   明宁大师笑着摸了摸向衍的头,离开了房间。   坐在窗前,向衍俯身趴在窗台,静静地看着一轮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看见廊檐下对月独酌的洪世昌,向衍坐直身子,不假思索地走了出去。   一见向衍过来,洪世昌就极其不自然地收起了酒,但是明显已经迟了。   “洪爷,你别藏着掖着了,我又不像欣姨,会没收你的酒。”   “还是公主通情达理”,洪世昌刚把酒拿出来,向衍就伸手来端酒杯,洪世昌缩手躲了,“这不行,公主,你还小,哪能喝酒?要是被你父皇知道,我可要倒大霉了!”   向衍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洪爷,你觉得我会先告诉父皇,还是先告诉欣姨?”   洪世昌抱着酒坛子投降,“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只能一点点,点到为止!”   洪世昌这样的大个子,抱着大酒坛子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算好了,往向衍的酒杯里倒了半盏,让向衍觉得可气又好笑。   低头抿了口酒,辛辣苦涩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向衍一瞬间眉头紧皱,放下酒杯,再不愿多喝一口,“真难喝!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你还天天当成宝,离不开,戒不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洪世昌看着向衍好笑的模样,得意道,“你父皇母后能在一起,酒可是起了大作用的!”   “恩?什么作用?母后明明不喜欢父皇喝酒的……”   洪世昌自己开了个头,向衍打破沙锅似地缠着问,洪世昌没法子,反正向恂也不会知道,洪世昌便抱着酒坛子说起了陈年往事。   “当年你父皇的酒量,那是一口酒脸红,一碗酒必倒,这也是一种本事,喝酒壮胆,酒后吐真言么,心里想什么都瞒不住了,所以我一早看出你父皇母后是一对,丝毫不差!”   洪世昌一杯酒一干而尽,向衍抬起酒坛子帮忙倒满,“后来呢,遇见一个酒鬼似的人物,母后没有讨厌父皇吗?”   “后来……后来就复杂了,你父皇跟个愣头青一样,但是也不能怪她,那时候,她对你母后用情至深……”   酒至微醺,洪世昌话都说得有点含糊不清了,向衍却意犹未尽,不肯罢休,偶尔勉强押两口酒,以拖住洪世昌继续讲故事。   寝宫里,向恂轻微的两声咳嗽引起了宛茗的注意,放下手里的刺绣,宛茗走到了坐在桌前的向恂身边,手放在向恂后颈轻轻地按揉着。   “恂,着凉了吗?”   “没事”,向恂回头对着宛茗笑笑,“方才喝茶呛到了而已。”   宛茗看了看堆在书案上的奏章,不经意地皱了眉头,“还有这么多?不眠不休,未免太伤身体。”   向恂将宛茗拉到身前圈住,双手环过而抱着宛茗,“我开心,不觉得累。宛儿,你看看,这是径儿写的,针对我朝水土与作物产量之间的联系,她今早交给我的奏章。”   看着向恂难掩欣喜的神情,宛茗微笑着接过向恂手里的奏折,认真翻看着。   “她才十五岁啊,竟然会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全,剖析得鞭辟入里,不下一番苦功,是没办法了解得这般透彻的……”   看了一页,宛茗的眼里也有赞赏之色,“那是身为父皇的你教导有方,径儿天天随你早朝,耳濡目染,有此等思考也是应该的。”   “皇后娘娘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向恂挑眉看着宛茗,笑道,“径儿像你,年纪轻轻时就才华横溢,德才兼备,见解独到,已经很优秀了!”   宛茗一时半会没明白向恂的意思,后看到向恂起身从书架上取下被黄绸包起来的东西,恍然大悟,“恂,你什么时候将这些带回来了?”   “皇后娘娘的真迹,当然要好好保管。”向恂小心地打开,正是向恂和宛茗当年去原朝时,向恂发现的,宛茗在十二岁那年写下的文章。   “觉得珍贵,就一直留着了”,向恂将两篇文章并排放在书案上,感慨地笑了,“连字迹都很像,径儿论种植农桑,宛儿,你写的是……”   “官腐民怨”,宛茗接话道,“当时父皇因为官员*的问题很是头疼,一边极尽奢侈,一边却是饿民遍野,我很气愤,于是直抒胸臆,畅所欲言了。”   十二岁的理解,难免幼稚,又带了愤怒的因素在内,长大后再回顾,多多少少会觉得难为情,宛茗因此总是在向恂提起的时候又羞又恼,即便向恂是真心赞美宛茗当时的才学。但是此刻看到向径的奏章,向恂和宛茗都是同样欣慰的心情。   宛茗合上了两篇文章,牵着向恂的手,“不要只顾孩子,你也很重要。”   “哦?皇后娘娘竟然会这么说?”向恂促狭地笑起来,“说到顾孩子,宛儿你明明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宛茗笑开,抚上向恂的脸颊,“所以万岁又较真了?”   “我可没有吃醋……”   “是吗?”宛茗被向恂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止逗乐,笑着,靠在了向恂肩膀,温暖而踏实,一直如此。   东宫,向径的寝宫还亮着烛光,翻读书卷的声音沙沙,而向径悄然落笔,满桌的纸上都留有向径的字迹,或感想启示,或不解之处,或建议。停笔思考时,向径略微抬头,总能看到笔架旁边,两支立着的麦穗。   确实有些乏了,向径放下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却不离视线中的金黄麦穗。   时辰不早,来提醒向径就寝的小舞进屋行礼,向径都没有反应。小舞觉得安静得出奇,细细地看了向径的神情,再看了向径目光所在的麦穗,忽地就抿着嘴笑了。   向径一回神才觉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   “殿下,您方才的样子真像娘娘年轻的时候。”   向径挑眉不解,“母后?”   “恩”,小舞笑着点头,“皇上和娘娘各有一块姻缘石,在柳州姻缘城相遇时获得,那是皇上和娘娘的定情信物,很多时候,娘娘看着那块姻缘石的样子,就和殿下刚才一样,深情专注,旁若无人。”   小舞说明白了,向径仍处在愣怔状态,喃喃自语,“定情信物么?”   “殿下,这样两支普通麦穗背后有什么故事,让您这般魂不守舍?”   当时就冰雪聪明的小舞经历岁月的成熟,更加轻易地洞察了向径的心思。   “小舞,告诉你也无妨”,向径恢复坦然自若了的笑容,“只不过,我想先听听父皇和母后的故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那可是一段佳话,殿下必定也听说过……”   “不错”,向径看着小舞,“传奇驸马,复国帝王,原泾两朝成就一代有情人,相伴天涯,携手安邦,类似的情节听过不少,只是父皇母后从来不曾提起。”   “大致说起来就是如此,但是跟在皇上和娘娘身边一同经历,最知道今日幸福的不易,最初的邂逅一定是娘娘此生最美的回忆……”   思绪回到那时候,连小舞都觉得珍贵而温馨。   “姻缘铺前,正当娘娘转身要走的时候,皇上就对出了下联,之后是词的上阙与下阙,然后娘娘的一句‘愿得一人心’,换来了皇上的‘白首不相离’……如果不是那时的相遇,皇上就不会成为公主的驸马,公主也就不是而今的皇后了。”   向径听得出神,或许在亲身体验之前,向恂和宛茗的经历对她来说就像一个梦一样,美好却又有着无法预估的虚幻。可能还有点彷徨,因为向径脑海中有了一个挥之不去的人影,而向径并不确定那意味着什么。   “父皇和母后真是伟大!”同样感叹的是一轮明月之下的向衍,脸颊绯红,双眼迷蒙,一手托着下巴看向无垠的夜空,“喜欢上一个人之后,真的什么都值得吗?”   “呼……”回答向衍的,只有洪世昌醉酒睡熟后的呼噜声。   向衍偏头看了看已经不醒人事的洪世昌,笑着拍了拍洪世昌,“还说什么千坛不倒,进房去睡,不然会感染风寒……”   向衍自己站起来都已经有些踉跄,扶着走廊的柱子,一步步摸索回房间。推开门,房间里馨香而温暖,头昏昏沉沉的向衍躺在柔软的床上才觉得舒服一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熟了,呼吸均匀,沉入恬静梦乡。   ☆、第5章 公主探访公主屋   卯时,整个驿站静悄悄的。吩咐好早膳,明宁大师来到向衍房门前,抬手敲了门。   “衍儿,醒了吗?衍儿……”   “恩……”向衍嘟囔了一声,皱着眉心翻身,抱着软软的,类似被子的东西,刚觉得舒服要再次睡熟,脸上忽然被覆上一片温暖,似是掌心的温度,让向衍有一种睡在母后宛茗身边的错觉。   迷糊中的向衍睁开眼睛来确认,却在看到咫尺距离间的一张恬静睡脸后被惊醒,完全陌生和意外,向衍不禁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摸着脑袋细想前因后果,另外再偷偷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人,暗自琢磨。   可是什么感想都没有,连对方是男是女,向衍都没来得及确认,就见身边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惺忪朦胧。但似乎看清了向衍的模样,对视间,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啊……”躺在向衍身边的人爆发了在此等状况下的正常反应,而向衍也随机应变,本能地觉得大声喧嚷不妙,所以瞬间压着对方,并捂住了对方的嘴。   “嘘!”向衍试图镇静地解释,“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叫人过来也没用,闹得人尽皆知就能解决问题吗?”   介于对方仍充满敌意地瞪着自己,向衍不敢轻易松手。面对面俯视的姿势,让向衍确认了对方的女子身份,再看了看明显衣衫不整的自己,向衍恍然大悟。   “你以为我是轻浮的男人?”   呼里筠虽然不能说话,但是更加嫌弃,鄙夷和愤怒的眼神阐明了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向衍语气坦然,放开呼里筠的同时,解下了束发。一袭长发落满向衍肩头,将本来秀气的面容衬得美丽起来,让呼里筠不得不相信向衍的女子身份,愣着忘记了要说什么。   “筠公主,发生什么事了?筠公主?”   因为呼里筠那一声尖叫,呼里族的护卫赶到了呼里筠房门口。向衍看着呼里筠,摆了摆手,轻声说着,“这是个误会,相信我!”   看着向衍,呼里筠眨了眼睛,对着门外开口道,“没事了,退下吧。”   看见聚在门口的呼里人散去,向衍才松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压着呼里筠,向衍三下并作两下地坐到一旁,莫名尴尬,“很抱歉,大概是我昨晚走错了房间。”   一醒来的心情就被向衍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呼里筠难以轻声细语地接受向衍的歉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女的,你绝对不可能走出这个房间。”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公主?”向衍看着呼里筠,挑眉道,“那可未必。”   向衍明知呼里筠的身份还能如此镇静,甚至悠闲有余,要么是向衍太玩世不恭,要么是向衍不知天高地厚,但无论前者后者,都在呼里筠的意料之外。   “不管怎么说,既然筠公主帮了我,那我也不能得寸进尺地赖着不走,就此告辞”,向衍下了床,忽然又想起什么,嘴角带笑地回头看了看靠在床头的呼里筠,“没想到和呼里公主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床上,这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有意思?呼里筠只觉得荒唐,而且根本没想过会和向衍有第二次,第三次见面的可能。   公主探访公主屋两位公主床一张   在呼里族的大队进城之前,向衍先一步回了家。再怎么贪玩,向衍回来的脚步和身影仍是雀跃的。于后宫中穿行,看见宛茗,向衍连跑带跳地笑着奔过去就抱住了宛茗,兴高采烈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片刻的惊讶过后,宛茗牵着向衍的手,将向衍拉到眼前细看一番,语带些许苛责,“总算舍得回来了?”   “母后想衍儿了吗?”向衍满脸灿烂,“父皇和皇兄呢?”   “今日呼里国王携公主前来拜见,你父皇和皇兄自然在大殿上”,宛茗伸手帮向衍理了理衣襟,“等你父皇忙完再去找她吧,先回宫梳洗,换身衣裳,我朝公主也要有个公主殿下的样子。”   在宛茗面前,向衍显得乖巧又老实,撒娇似地挽住宛茗,“泾朝的门面和尊严都是皇兄,所以我这个皇妹才能偶尔有恃无恐一下。母后和衍儿一道走吧,皇爷爷有话托我告诉母后,还有礼物呢……”   向衍一说,说中了宛茗深藏于心的挂念,“衍儿,皇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好,很好,还能骑马打猎,轻而易举地抓住这么大一只棕熊”,向衍边说边比划,“皇爷爷就是时常说起皇兄,然后我便换上男装,模仿皇兄给皇爷爷看。只是皇爷爷说我怎么都脱不了闺阁气,貌像神不像,明明可以以假乱真,能够分清楚我和皇兄的人可没有几个……”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被你父皇听到,又该捉弄你了。”宛茗摸着向衍的头,笑着,继续听向衍说着在原朝发生的趣事。向衍活泼可人的性子,应该代替宛茗给了原帝很多欢乐和安慰。   两国天子的会面,庄重而肃穆,壮观而威然。作为泾国太子,备受四方瞩目的向径举止有度,谦恭有礼,加上一副好相貌,虽然年仅十五,但已让呼里国王称赞不已。见面之前,关于泾国太子向径的传言远扬天下。而早前,向恂并不曾让年幼的向径参与此类场面,呼里国王便有幸成为证实向径人如其名的第一位外族皇帝。   “太子殿下气宇轩昂,像极了皇上,少年壮志,势必有一番大作为呀”,呼里国王频频夸赞,话题到了孩子身上,呼里国王也将身后的女儿介绍给向恂,“这是小女筠儿,与太子殿下年纪相仿。筠儿,见过皇上陛下和太子殿下。”   看着向径微微发愣的呼里筠被父亲的话扯回思绪,按照呼里族的习俗,弯腰福礼,也是一副叫人疼爱的模样。   “筠公主勿需多礼”,待呼里筠抬头,向恂朝她看去,只是白纱遮面,向恂并看不真切,“敢问国王,女子掩面是否为贵族风俗?”   “皇上说得不错,我族女子的容貌是要留给未来夫君的,还请皇上恕罪。”   向恂摆了摆手,“无妨,国王言重了。”   两位天子寒暄间隙,呼里筠再抬头看了向径一眼,眉间的疑惑始终未散去。   男装换回衣裙,宛茗亲手为向衍梳好了发髻,还原向衍女儿装。看着铜镜里前后大不一样的女儿,想到被众臣百姓寄予厚望的向径,宛茗心中难免感慨。向径身上所承载的爱戴与民心似乎是超出了向恂和宛茗的想象,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有些事情要想实施也就变得更加困难了,向恂和宛茗愈加需要三思而后行。   “母后,父皇和皇兄还要多久?分别这么多天,衍儿实在想她们了……”   “你呀”,宛茗无奈地看着向衍,“今天怎么没有吵着要去大殿上,按你的性子,应该迫不及待要去凑凑热闹才对,衍儿就不好奇呼里族与我朝人士有何不同?”   向衍睁着大眼睛看向宛茗,抿着嘴笑而不语。宛茗了然,“看来你已经见识过了,难怪如此沉得住气……”   “知女莫若母,母后最厉害!不过我还是想父皇,母后,我就去看一眼,顺便催催呼里国王,不能总霸着我们父皇不放,父皇还要回宫陪母后呢!”   “衍儿,你慢一点,不能莽撞!”宛茗无奈地看着向衍跑出门,这两个女儿,一个是向恂和宛茗疼在心尖的宝贝,一个是让向恂和宛茗爱得哭笑不得的活宝,真是不知道该拿她二人怎么办。   就像知道向衍会来一样,向恂已经安排呼里国王和呼里筠到别宫休息。但向衍很不巧地错过了回宫的向恂,不过也因此遇上了和自己有点缘分的某个人。   场面上的介绍都是形式,没有向恂在身边,向衍一个人面对呼里国王也不胆怯,更直接提出要带呼里公主游御花园。呼里国王一是出于惊讶,不知如何拒绝,二是无法拒绝,嘱咐了几句,还是让呼里筠跟着向衍走了。   等到四周没人的时候,向衍停下脚步,还没开口就被呼里筠莫名的质问抢先了,“你到底是男是女?是太子还是公主?”   愣了愣,向衍笑出声,“这很重要吗?难不成看见你面纱之后容貌的男人就要娶你为妻?”   向衍本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打趣,但看到呼里筠渐渐认真和愤怒的眼神,反应过来,“被我说中了?我只在书上看过这种风俗,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筠公主,我向你道歉……”   相识时间不长,呼里筠已经知道向衍时而毛躁,时而又真诚的脾性,也看出眼前的人和出现在驿站的是同一人,想到刚刚太子向径的神情,呼里筠这才相信向径向衍,泾国的太子和公主是两个不一样的存在。   ☆、第6章 救美甘当花脸猫   忙到日上三竿,呼里国王一行人需要休整,晚上的宫宴才算正式的款待。向径回到东宫,坐在书桌前喝着茶。虽然听说了皇妹向衍已经回宫,但向径太了解向衍,比起费劲地去找向衍,还不如让她自己找过来省力。   随意拿了本书在手里,还没翻开,向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身影,于是抬头,无言地看向了桌上静静立着的麦穗。   “殿下,皇后娘娘让我叫您过去一道用午膳,今儿公主回宫了,娘娘已经吩咐御厨准备您和公主爱吃的菜……”   殿外的人明明说向径回了东宫,但是整个屋内,小舞没看见人,“太子殿下……”   “小舞,我有事要出宫一趟”,向径从屏风后面走出,换下了太子的华服,一身白袍,犹如书香子弟,“麻烦小舞你和父皇母后说一声,如果赶不回,午膳就不用等我了。”   “殿下,您一个人?”   小舞惊讶不及,向径已经大步地走了。回头看了一眼向径桌上的麦穗,小舞明白过来。不过小舞也答应了向径,暂时为向径保密。   凭着记忆来到了那日偶遇的街头,起初从未注意过,也并不起眼的店铺,今后再走过,或许向径都会去留意一下,门口是否有苏禾的身影。像今天,庆丰米铺前的那个位置,当时的人此刻并不在。   一向聪明机智的向径也没了主意,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就此跑去问米铺掌柜似乎不妥,但向径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爹爹放心,我去去就回!”   正当向径苦恼的时候,苏禾双手抱着一个白色布袋,奔跑着往前去了。向径看着苏禾的背影,脚步不自觉地跟上。   在几座矮小破败的木屋前,向径第一次到了这么杂乱和阴暗的地方,可是苏禾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其中一家,不一会又出来了,继续下一家。向径走近,弯腰俯身,透过一个小窗口看着苏禾在屋里的所作所为。苏禾是在派米,将自己怀中白色米袋里的米小心翼翼地倒进每家人的陶罐里。看得出来,那些人对苏禾不感到陌生,那也说明苏家的派米行为不是一天两天了。   向径没有打扰苏禾,而是默默地跟着苏禾身后,跑得一头汗,投入其中的苏禾也没有察觉到向径的一路相随。待到怀中的米已经成功地分发出去一大半之后,苏禾明显地松了口气,拿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了。看到苏禾放松的一个笑容,向径弯了唇角,不知是为苏禾高兴,还是笑话自己这突然的举动。   “嘿,站住!”   一个泥团砸在苏禾脚下,溅起的泥蹭到了苏禾的脸上,让苏禾停在了原地。向径看着堵在苏禾面前的三个比苏禾略大一些的孩子,握紧了手里的折扇。   “你又来这里干嘛?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们这些有钱人,别以为施舍一点米,我们就会被收买!”   为首的男孩个子最高,恨恨地冲着苏禾嚷,其余两个小孩抬起手里的泥巴就朝苏禾扔了过去,向径看着苏禾不躲不闪,光是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米袋。   “你们给我住手!”向径一手揽过苏禾的肩膀,一手展开折扇,替苏禾挡了来势汹汹的泥块,自己的白色衣袍却没有从泥迹斑斑中幸免。苏禾抬头,看到向径正紧紧地皱着眉,大声呵斥眼前那三个蛮横的小孩。   “你是谁?她找来的帮手吗?管什么闲事?”   两个人这样被动挨打根本不是办法,向径将苏禾拉到身后,开始用折扇挥开扔过来的泥团。在三个小孩得意的笑声中,恼怒起来的向径抱着苏禾的腰,使上轻功到了高个子的男孩身后,抬腿就将人踢倒在地。   “别!他们不是坏人!”苏禾一出声制止,向径就停了手,没再教训另外两个。但是猝不及防的,那两个为了替伙伴出气,一口气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泥巴都甩向了向径,一滩滩泥就那样扇到了向径脸上,甚至向径的衣襟领口都被染成了泥色。   苏禾张着嘴,吃惊地看了看三个不讲理的小孩,又看着脸颊被覆上泥的向径,抬起袖子就给向径擦。   看见向径会功夫,高个子男孩又亲身挨了一腿,知道会吃亏,三个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向径放下心来,察觉到苏禾细致的动作,向径就要抬手自己擦,被苏禾立即制止了。   “别乱擦,小心弄到眼睛里去”,泥里混着沙,苏禾并不敢太用力,看着向径脸上的泥,提议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河边洗洗。”   苏禾的脸上也有泥点,向径点了点头,和苏禾并肩走了。   河流不算远,两个人沉默着就走到了。因为苏禾走得太快,一路都不是适合聊天的气氛。   “你站在这里别动。”苏禾说着,放下米袋,小心地到了河边,蹲下身,沾湿了自己的衣袖,回头去给向径擦脸。   向径看着苏禾认真的神情,又看了看苏禾湿透的袖子,顾不上自己的脸成了什么样子,向径抓住了苏禾的手,笑道,“什么样的女子随身连丝巾都没有?”   苏禾愣愣地看着向径盛满笑意的眼睛,刚有一丝愠怒,向径却牵着苏禾走到河边,弄湿了自己的绸帕。向径一手托起苏禾的脸,快速而轻柔地擦净了苏禾脸上的泥点。   “好了!”   向径兀自笑着,苏禾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被向径擦过的地方,不服气地反驳道,“什么样的男人又会像你这样细皮嫩肉,讲究得一尘不染?”   还会跟向径呛声,这是出乎向径意料的,心情却变得更好了,“细皮嫩肉,我不否认,也没办法选择,可我不羸弱,姑且算中用不中看。至于一尘不染……”   向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自嘲地笑道,“眼下也算不上了吧……”   苏禾看着向径白色衣袍上的泥迹斑斑,弯起眉眼笑了,“活该!”   “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变成这样”,向径故作不可思议,将绸帕递给苏禾,“换你给我擦。”   苏禾收了笑容,抿着嘴接了绸帕,在向径微微低头之后,默默地为向径擦去脸上的泥迹。比方才安静了很多的四周,似乎河水不再流动,空气不再漂浮,因为那一切都不在向径和苏禾的视线之内了。   鞋袜脱在岸边草地上,向径和苏禾肩并肩坐在河边,卷起了裤腿,清水没至小腿,感觉凉爽又悠闲,心情格外干净。   “河儿,禾儿……”   苏禾看向自言自语的向径,“你在叫我吗?”   向径笑笑,“这里除了这条河,只有你是禾儿了。”   苏禾低头盯着水面的波纹,一会之后才想起一般地问了,“那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你最喜欢什么?”   “麦穗!”苏禾回答完才意识到向径在答非所问,狐疑地望向向径,要向径的回答。   “那你就叫我麦穗好了,反正名字也只是一个代号,你认得,记得我这个人就好了。”   苏禾避开了向径的目光,“名字是父母所取,怎么能如此随便?哪能随我喜欢?”   向径为苏禾的后半句话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无声无息的笑意在脸上漾开。   苏禾对向径突然的无言产生了疑问,“你笑什么?”   “没有,我在想”,向径皱了皱眉头,“刚才那些小孩为什么要针对你?你明明是来做好事的。”   苏禾叹了口气,“在他们看来,我这是补偿,而且怎么都弥补不了他们失去的,所以才对我有敌意……”   “怎么会?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   “恩”,苏禾点了点头,“你知道富贵粮盐的陈老板吗?几乎独占京城粮盐生意,为了扩大盐场规模,最后征集了那些人住的那块地,说是那边风向好……”   “让好好生活的人一夕之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吗?”向径惊讶道,“他们强拆房屋是犯法的,官府就不管吗?这还有王法?”   “集市商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我也是听我爹说的,陈老板要想那么做,在上报官府之前,还必须取得集市其他米商,盐商的同意才行,但是”,苏禾说着,声音就变低了,“爹说不能和陈老板对着干,否则很难在京城谋生,于是跟随众人一起同意了。官府那边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陈老板不久后就建起了新盐场,爹因为过意不去,常常抽空过来送米,有时候爹太忙,我就会代替他过来。”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米和盐乃民生根本,也是油水最大的行业,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向径绝不允许。   “你这样也太冒险了,明知道这里的人敌视你”,知道了来龙去脉,向径有些心疼吃力不讨好的苏禾,“这样吧,我教你两招防身,万一我不在你身边,别人也没办法欺负你。”   向径说到做到,站起身,手伸向苏禾,“来,很简单的,别担心。”   苏禾虽然有点稀里糊涂的,但还是握住了向径的手,相信着向径。   ☆、第7章 志趣相投渐亲近   拎着空空的米袋,向径将苏禾送到了家门口,相对无言,明明已经熟悉起来的两个人却又突然地沉默了。   大概向径自己也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角,开口道,“时间真是过得不知不觉,禾儿,你进去吧,免得你爹担心。”   “恩”,苏禾低头答应,慢慢地侧过身,背对着向径,但并不朝前走,沉吟了一会,回头看了看向径,“今天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向径以温柔的笑容相对,苏禾舒了口气,安心地走上了台阶。   “禾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一直在等女儿的苏掌柜走到门口,看到苏禾的同时,也看见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向径,“这是,那天的公子……”   向径低头致礼,苏禾站在苏掌柜身边小声解释,“送米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是……”   苏禾顿了一下,看了看神态自若的向径,继续说道,“是麦公子帮了我。”   苏掌柜自然知道因为盐场而失去住所的那些人会不领情甚至抗拒派米的苏禾,所以苏禾每次去,苏掌柜都有点担心,也因此很感谢再一次对苏禾伸出援手的向径。而向径一身“挂彩”,很明显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麦公子屡次奋不顾身地帮助小女,为聊表谢意,还请麦公子进屋喝杯水酒。”   “苏掌柜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苏禾抿嘴笑看向径和苏掌柜讲客套,最终还是盛情难却,向径被苏掌柜请到了家里。   “爹,中午本来打算做面条,现在呢?”   “还是面条就好了”,向径看向苏禾,“不要太麻烦。”   嘴角噙着笑,苏禾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那就客人做主,可不能嫌我们苏家面条寒碜……”   向径吃惊地望向苏禾,“你自己做?”   “麦公子见笑了,不过小女手艺算好,不妨一试。”   苏掌柜颇为自豪,向径的眼中亦有惊喜之色,苏禾不理二人,拿好要用的物件,去了厨房。   干净整洁的家,淳朴正直的人,向径很快就不再拘谨,和苏掌柜相谈甚欢,只是一直都没看见家里应该存在的另一人,向径不禁问了。   “敢问尊夫人外出了吗?”   “禾儿她娘在禾儿两岁的时候病逝了,这些年,都是我们爷俩相依为命……”   向径看着苏掌柜勉强作笑,顿觉抱歉,悄然地转换了话题。凡事提到苏禾,苏掌柜脸上总是挂着笑,可见对女儿的爱护程度,向径的心里也是一片温暖。   一碗面的盛情,向径难以拒绝,向衍也在自己的宫殿单独款待客人。两人巧妙地给向恂和宛茗留了二人世界,这在以往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   “径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衍儿又怎么会和呼里公主一见如故?”午间小憩,宛茗躺在向恂身边,耿耿于怀,“恂,孩子长大了,就不常粘着我们了。”   向恂闭着眼睛,轻声笑了,“宛儿,你这么快就有这个烦恼了?早了点吧……”   宛茗伏在向恂肩头,抬手捏了捏向恂的鼻子,“女子十五便可出嫁了,我不信你不会愁,只怕比我更甚!”   “是啊是啊”,向恂笑着去抓宛茗的手,“为了我的宛儿,我要将衍儿径儿一辈子留在身边!”   “我可没这么说过,是你这个当父皇的有私心,专横霸道!”   “你们对我来说这么重要,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向恂拥着宛茗,午后的倦意袭来,向恂的声音都显得慵懒,“霸道就霸道吧,宛儿你多包涵就是了。”   宛茗无奈地笑了,凑近亲了向恂的嘴角,也阖上眼睛,静静地午休。   与此同时,在向衍宫中,有一人已经进入甜甜的梦乡。   “嘘!”向衍轻声制止了要行礼的宫女,看了看在软塌上睡熟的呼里筠,觉得不可思议,“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都能睡着,难怪房里和床上闯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向衍靠在椅背,撑着下巴看着呼里筠的睡脸,喃喃自语,“呼里族距离泾国到底有多远,千里迢迢吗?所以累成这样……”   天外骄阳,屋内却满是静谧闲适的感觉,平和,窝心。   到晚上宫宴,阔别月余的向径和向衍才见面,在向径面前,或刁钻或俏皮的向衍永远都是依赖着向径的皇妹,别有一种亲昵。而向径对向衍的无可奈何,更有一番宠溺。   随着向径和向衍慢慢长大,鲜明的个性是区别二人最简单的方法,不过这仍然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一眼看穿。   几天以来,向衍和呼里筠的关系日渐友好。活力四射的向衍无疑消除了呼里筠在泾国偌大宫殿中的忐忑和拘束,让这一趟呼里筠本没有期待,甚至有点无奈的出行发生了惊喜。东道主的迎宾之道,向衍践行得很好。   同样的,两朝天子名副其实的第一次会面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深谈之后,向恂发觉呼里国王对泾国的敌意已经消除,具体来说,应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针对泾国,觊觎泾国的一些行为都是呼里族上任国王的统治方针。呼里筠的父亲更希望与周边邻国以和为贵,是厌战,提倡安居乐业的一代君王。向恂颇为欣赏,但也有为难之处。   向衍和呼里筠兴趣相投,乐意玩在一处,无可厚非,可呼里国王每每都会委婉地要求向径同行,对向径的称赞和认可更是经常挂在嘴边。其意就像传言猜测的那样,不言而喻。向恂和宛茗何其聪明,看得明白,只是不方便道破,而与人违和的事,身为泾国新君的向恂一般不会主动去做。若是泾国国力微薄,那样便会显得不自量力,在泾国富强之后,那样又可能留下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名。国君外交,向来都不简单,这也是身处帝王家的无奈了。   早早懂事,又特别聪明的向径自然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不像向恂和宛茗想得那么深入,向径只当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但是向径有她更想要做的事。不在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俯首称臣的万人之上,或许只能算京城首府的一个角落,向径却已经念念不忘。   手里的米粒滤了一遍又一遍,动作反复,指尖沾上白色细末,顾不上的苏禾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任米粒慢慢地从指缝间漏去。   “禾儿”,苏掌柜走了过来,低头看着苏禾,又喊了一声,“禾儿……”   “恩?爹爹……”苏禾回神站起身,才发觉自己在一个时辰里除了发呆,什么也没做,“这些米……”   苏掌柜扶着苏禾的肩膀,“拣不完也没事,又不急。倒是你,魂不守舍的,让爹担心啊!”   “我没事,爹爹不需放在心上。”苏禾恢复了没事人的模样,宽慰起苏掌柜。   苏掌柜笑笑,拉着苏禾在身边坐下,“那禾儿能不能告诉爹,方才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对上苏掌柜什么都看穿了一般的眼神,苏禾语塞了。   看见女儿这样,苏掌柜放开脸笑着,“禾儿长大了,长大了啊!那姓麦的公子一声不响地消失好几天了吧,难怪我家禾儿做起事来无精打采的……”   “爹爹啊”,苏禾皱着眉头抗议,“她来与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苏掌柜故作无辜地反问了苏禾,“至少一看见她,我家禾儿就笑得比蜜还甜。”   苏禾的脸色红了起来,一边嗔怪,“爹爹,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是谁从小教我女儿家的气节与矜持的?”   看女儿确实觉得窘迫了,苏掌柜的打趣也作罢,“好了好了,爹再说最后一句。她人看起来不错,知书达礼,谈吐不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禾儿若是有意,爹可出面了解一下她的身世背景……”   苏禾的脸被苏掌柜越说越红,苏掌柜看着苏禾,欣慰的同时语重心长,“禾儿,女子的确需要自尊自爱,但学会争取和珍惜也很重要。爹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能够幸福,所以一旦你遇见了,确定了,就不要犹豫了。”   遇见了,确定了,就不要犹豫。苏禾没作声,细细思量着父亲的话。   ☆、第8章 太子转做卖米郎   在黎明前夕还下着蒙蒙细雨的天气,于卯时放晴,阳光突破厚厚的云层,崭露光芒。   宛茗吩咐带上向恂爱吃的糕点,又对随行的奴才再三交代注意向恂的安全,另外再将向恂上上下下的衣袍整理了一遍,还要开口嘱托些什么,向恂不由分说,弯起嘴角就覆上了宛茗的唇。突袭的亲吻,绵软而甜蜜。   待向恂松手,宛茗佯怒地看着向恂带笑的眼睛,“怎么?嫌我啰嗦了?”   “是笑你多此一举”,向恂碰了碰宛茗的额头,笑道,“与其这么担心,宛儿你跟着一块去不就行了,骑马打猎还能难住你不成?”   “那成何体统?”宛茗不能答应向恂的任性妄为,“该让人笑话我没有一国之母的礼仪了……”   “泾国皇后文武双全,才情并茂,巾帼不让须眉,天下谁人不知?哪个胆敢笑话?”   宛茗挑眉盯着向恂,“恂,又耍性子?”   向恂瞬间变得无可奈何,“那好吧,宛儿你随着一道去,但是在楼台观望,不进猎场,好不好?”   向恂还是企图说服,宛茗和向恂两个人就是一物降一物,一旦向恂妥协让步,宛茗总是容易不忍心,想想也不伤大雅,宛茗最终是点头应允,陪在向恂身边,跟着一块去了狩猎场。   向衍因为贪睡,没跟上狩猎大军的步伐。一起床就气鼓鼓的,向衍想来想去也没想通,又得知母后宛茗也在狩猎场,更是坐不住了,一个人径直就要跑去皇家猎园。   出了寝宫没多远,向衍被正好撞见的洪世昌拦住了。   “公主,你是不是要去狩猎场?太子都没去,你也别去凑热闹了,没意思……”   洪世昌一开口就不讨喜,兴致勃勃的向衍可没那么好说话,“皇兄不去,我可以去啊,又不矛盾。”   说完,向衍就要绕开洪世昌,洪世昌后退了一步,继续挡在向衍面前,“公主,人家呼里国王本来就是冲着太子来的,你说是不是要分个主次先后?”   “什么乱七八糟的”,向衍觉得洪世昌就是在胡言乱语,“呼里国王来见的是父皇,跟皇兄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啊”,洪世昌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公主,你以为呼里国王带着女儿过来就只是为了看看你父皇的英明统治?他看中的是……”   “我皇兄”,向衍听完洪世昌前半句就想到了,“他想让皇兄娶他女儿,呼里筠。”   “没错!”洪世昌肯定地点了头,“而且从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呼里国王对太子很满意,如果不是你们父皇以太子年纪尚轻为由,恐怕这次就要行了大礼再回去……”   “皇兄在哪?”向衍莫名觉得焦躁,没耐心再听洪世昌往下说。   “这我不知道,只听说没去狩猎场。”   “呼里筠也没去?”   “应,应该是吧”,洪世昌快被向衍突然的一堆问题问懵了,“他们公主不是不喜欢人多嘛,狩猎场那样热火朝天的场面,可能就没去。”   向衍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洪世昌没留神的时候,向衍径直往前走了。   “哎,公主……”   “我不去狩猎场,洪爷你别跟着我。”   洪世昌停在原地,咂摸着想不明白。   空气中有很清新的味道,走出宫门的向径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畅快。上次送米之后,整整五天没有见面,向径不禁会想,再见到自己时,苏禾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似乎又有状况发生……   庆丰米铺前停了四五辆送米的木轮车,堵了半条路不说,还阻碍了米铺的生意,虽然苏掌柜在让人尽快往里搬米,但明显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碰巧今日过来买米的百姓特别多,这样一来,向径看到的就是一副极乱的场面。   “苏掌柜,没有用来卸货的后门吗?”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向径免去了繁文缛节,直接想要帮忙出主意。   “怎么没有?”从店内出来的苏禾很是生气的模样,“一大早就被人别有用心地堵住了,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都是有人故意的!”   “禾儿!”所谓祸从口出,苏掌柜并不愿意苏禾在店门口这样大声发表不满。   “爹,我没有说错,不然为何挑在我们每个月低价售米的这一天发生这种事?摆明是成心破坏,有意为之!”   向径听了个明白,苏掌柜却是显得愈加头疼,将苏禾往里面推,“行了,禾儿你快进去,这里的问题,爹能解决。”   “怎么解决?”苏禾也有着犟脾气,“又要临时出钱请苦工搬米,对不对?爹,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忍气吞声地吃亏啊!”   “走走走,到里面去”,苏掌柜着急起来,将苏禾推给了向径,“麦公子,麻烦你带禾儿进去,这外面太乱,她不懂事。”   向径扶着苏禾的肩膀,摇头示意苏禾不要再和苏掌柜争执,低头轻声问了苏禾,“门口这么多人都是来买米的?”   “大多数都是,街坊邻里,几乎都认识了,很多人常常都在每个月的这两天来买米,所以我才说……”   “嘘!”向径微笑着看着苏禾,“别生气了,有精力生气不如想办法。禾儿,我需要你告诉我,这些米袋都是搬去哪里?”   苏禾的气愤略微被好奇所取代,眉心也不再拧着,“中堂后面就是仓库,一来一回,人手根本不够……”   “禾儿,今天的米比往常便宜了多少?还能便宜多少?”   向径将基本情况都问清楚了,也把自己的办法告诉了苏禾,让苏禾再权衡一下是否可行,结果可以一试,向径便让苏掌柜开始招揽前来买米的人群,选出十个帮忙搬米的百姓,让他们在帮忙之后以更低一点的价格买米,互惠互利,苏掌柜也不会因为急需用人而去花高价雇佣临时搬运工。   与此同时,木轮车上的米袋,向径吩咐卸下两袋,在米铺门口腾出空地临时售卖。能为百姓省去等待的时间,百姓们亲眼看见庆丰米铺的货源充足,不用担心便宜的大米被抢光,自然愿意有秩序地排队。不一会的功夫,乱成一团的场面就得到了控制,米袋的搬运有条不紊,门口的生意也做得如火如荼。   忙碌之中,向径也扛起了米袋,一路送到仓库,体验了一番。就算有功夫,压在肩上的重量连向径都有些气喘。   苏掌柜和苏禾正在给仓库搬米的人倒水,捕捉到向径扛米的身影,吓了一跳,连忙去阻止。   “麦公子今日帮了苏某大忙,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搬米运米,快些放下,喝口水歇歇。”   向径转动肩膀,笑道,“凭我这副身板,似乎也帮不了苏掌柜太多,惭愧……”   苏禾将水碗递给向径,情不自禁为向径自嘲似的话笑了起来。   “禾儿,麦公子这是谦虚,你净不懂规矩。”   “无妨,苏掌柜,我说的也是实话,难怪禾儿觉得好笑。”   向径一下子喝干了清凉的水,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突然看到在仓库米堆之间跛着脚走动的一个人,觉得眼熟,仔细辨认起来,“那是……那天被当作小偷的人?”   “那是阿三”,苏掌柜解释道,“他是个可怜人,哥哥赌钱赌输了,偷偷把家里的东西都卖空了,赌场的人找过来的时候,他大哥早跑了。赌坊那些人没有人性的,占了阿三的房子,还把阿三的腿给打断了,他娘子走得早,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儿子,那天也是孩子饿了太多天了,眼看都昏过去了,他没办法,才偷了一个馒头。他在我这里,帮忙点点货,晒晒谷,人很勤快,又老实,是个好帮手。”   向径低头笑了笑,“如果不是遇上好心的苏掌柜,他们爷俩可能很难过上安稳的日子。”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苏掌柜看着向径,笑道,“我听阿三说了,那天有人给了他一个荷包,里面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据说是某位公子吩咐随从送去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向径愣了愣,随即就笑了,“是,还是好人多。”   苏禾看了看苏掌柜,又看看向径,嘴角弯得不经意,“爹,外面卖米好像忙不过来,我出去帮忙。”   “我陪你一块去吧”,向径放下茶碗,“搬货我不行,卖米兴许有天分。”   “那可不见得,买卖里面有大学问,光靠吆喝是行不通的。”   “是是是”,向径拱手道,“我虚心向学,还请禾儿不吝赐教。”   苏禾被向径逗乐,一张巧嘴于一个讨喜的人身上,比金山银山更能博得佳人好感,苏禾很难对向径有所保留,很难不答应向径。更何况多日不见之后再看到,本来就有一种愉悦的心情弥漫在苏禾心间,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不好的?   ☆、第9章 携手游转市井巷   第八章   向衍找来找去,发现呼里筠还是在狩猎场。向衍并不觉得呼里筠对骑马打猎有多大的兴趣,估计又是父命难违。向衍规规矩矩地进了皇家猎园,也不兴冲冲地嚷着要打猎了,而是跑去向母后宛茗撒娇求情,要带呼里筠走。   “母后,父皇和呼里国王在猎园拉弓射箭,她在这里看着多没意思,不如由儿臣带着去领略一下泾国的风土人情,才算不失礼仪嘛……”   “你呀,回头让你父皇知道,又得挨训!”   向衍拉着宛茗的手臂,笑嘻嘻,“父皇只要哄一哄就行了,不是有母后在嘛,不怕。”   “母后帮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宛茗低头给向衍擦了额角的汗,一边说道,“你也不去问问人家呼里公主愿不愿意跟着你去?”   向衍看向呼里筠,只是也不开口问。呼里筠和向衍对视间,不说去,更没说不去。   宛茗看看两人,觉得好笑,自然地打破僵局,“衍儿,你们去吧,母后会和呼里国王说,你也要向母后保证,注意安全。”   向衍兴高采烈地答应,看到向衍开心的样子,宛茗亦微笑相对。   “宛儿!”向恂骑着马到了宛茗所处的阁楼下,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随行侍卫手里已经战果累累,难怪向恂神采奕奕,得意洋洋。   宛茗笑着走到栏杆前,望着向恂,“差不多了就上来喝口水歇歇。”   “好!”向恂高声应着,翻身下马,朝着阁楼走去。   呼里筠跟着向衍从狩猎场出来,可向衍一直没说要去哪儿,在马车里,呼里筠难免好奇。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如果想见识泾国的风土人情,当然要去京城的大街小巷看看”,向衍低头,自顾自地解着衣襟,“待我换身衣裳,能够方便些。”   向衍仅仅是换了一件外袍,立刻就是一副翩翩儿郎的模样,让呼里筠又想起了那哭笑不得,记忆深刻的第一次见面。   “我多准备了一件,你要换吗?”向衍看着呼里筠,询问道,“不然你的装扮太引人注意,暂时换上我朝的服饰,好不好?”   只要不去,回了住所,便不需要这么麻烦。但是当向衍干净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呼里筠也不知道怎么就点了头,然后又被向衍笑弯了的眉眼深深吸引。   “那既然是男儿打扮了,面纱也能摘去了吧?反正不管是我们这儿,还是你们族人,都没有男人蒙面的规定……”   “你这是什么逻辑?”呼里筠无法理解,“无论我扮作什么模样,我的容貌都不可以轻易给人看的!”   向衍俏皮的神情出现,笑了起来,“人家不知道你是呼里公主,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模样,你不说穿,对方怎么知道一定要娶你为妻?你别当自己是呼里公主不就可以了吗?”   “不行!我生是呼里人!”   呼里筠义正言辞的气势一出来,向衍就知道不妙,见好就收,“那好吧,只换衣服,面纱你继续戴着。快要到了,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呼里筠急忙拒绝了向衍的好心,并要求道,“你背过身去,不准看!”   “为什么?我们这里的衣袍,你会穿吗?”   “你现在是男人”,呼里筠理直气壮的,“看也看会了,似乎不难。”   “为什么到了我身上,道理就变了?无论我扮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女的啊”,向衍才觉得呼里筠强词夺理,细一想,反应过来,“我换的时候你都看了?到底谁吃了亏……”   不愿跟向衍废话,呼里筠先将颈上的项链取了下来,解开了领口的纽襻,一直被束高的服饰遮住的白皙脖颈展现,无话可说的向衍默默地,略微地侧过了身子,“碰到不会穿的地方就和我说。”   没有回应,向衍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也是顺手就掀开了马车的帘布,无事可做的间隙想要看看外面而已,但向衍忘了此时的呼里筠正在换衣服,于是乎……   “向衍!”   被呼里筠气急败坏地一喊,向衍大概也想到了自己的过失,手一抖就放下了帘布,思绪却马上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呼里筠的脸红了,多半是被向衍气的。   向衍还算识相,看见呼里筠柳眉倒竖,大方退让,“我到马车外面透透气,你自己换吧,好了就叫我。”   呼里筠还没说什么,帘外传来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公主殿下,使不得,您怎么能坐在这里呢?皇上若是问起罪来……”   “放心,不让父皇知道,父皇便不会过问。父皇日理万机,哪有这闲工夫?你不让本公主坐这,难道要本公主随同马车步行?”   “公主说笑了,奴才不敢,不敢。”   “那就安心驾你的马车。”史无前例头一遭,向衍也觉得新奇好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顺便帮呼里筠把把风。   看着蓝天白云,心情自由的时候,向衍忽然把头一转,催促车夫快些驾车往前。好在庆丰米铺前的道路通畅了,否则向衍不想被向径看到,必定是要下来徒步的。   马车有惊无险地经过庆丰米铺,向径丝毫没有注意到什么。仿佛躲过一劫的向衍探头往后看了看蹲坐在台阶上卖米的向径,百思不得其解,碎碎念叨,“确实是皇兄啊,可是皇兄怎么会在大街上卖米?”   不愧是人多力量大,一会功夫,几辆木轮推车上的米袋已经全部搬入米仓,向径和苏禾也将门口的米卖的差不多了。苏掌柜开始招呼百姓们进店秤米买米,好让向径和苏禾能够歇口气。   端好苏掌柜吩咐的水,苏禾坐到向径身边,伸手将水碗递给了向径,“你很厉害,也挺会招揽人心的,很多大娘都看在你的份上多买了些。”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向径谦虚地笑着,“米是人人家里都需要的,是你爹肯让利给百姓,百姓们觉得实惠了,自然会多囤一点,种善因得善果,庆丰米铺生意红火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真会说话,难怪我爹这么喜欢你”,苏禾站起身,看着向径,“走吧,为了谢谢你的帮忙,爹爹让我们去市集上逛逛,用这些钱买个你喜欢的小物件。”   向径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接过苏禾手里的白色布袋,好奇地往里面瞅,“我看看……”   十几个或者几十个铜板,向径笑了。   苏禾会错意,抢过钱袋,紧紧地握在手里,“你不要瞧不起这些铜板,穷苦人家靠这些就能三餐温饱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向径有些难为情地尴尬笑笑,“不管多少,都是我用劳动挣来的,让我小小地得意一下也不为过吧?”   苏禾一愣,抿着嘴,最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真是傻瓜一个!”   “禾儿,这些钱真的很有用,能帮很多人吗?”   “我不告诉你,免得你骄傲得瑟!”   “你不说,我就默认是有大用处的……”   “要用得其所才行,不然也是浪费!”   向径第一次不从荷包里掏银子,而是从原本装米的布袋里数铜钱,那模样虽然不如出手阔绰的公子哥那么潇洒,但是别有一番平易近人的气度。   “老板,这边来两碗豆花,多少钱?”   “这位公子,您的两碗豆花,一共三文钱。”   苏禾看着向径,始终觉得好笑,“你在家里肯定是什么事都不干的大少爷,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向径低头尝了口豆花,味道不错,“家里都有丫鬟,我自己没买过东西,更没挣过钱,所以不清楚一袋米是多少钱,一碗豆花又是多少钱,今天算长见识了。”   苏禾蓦地收了笑,垂首专心挑开豆花上的葱叶,也不说话了。   “怎么了?你不吃葱吗?”向径伸手端起苏禾的碗,“我来帮你。”   “不用了”,苏禾要抢,没有抢过眼疾手快的向径,忽地有些气闷,放下了勺子,“让你一个大少爷替我挑葱花,不是降低了你的身份吗?”   向径手一顿,立即明白过来,把挑除葱叶的豆花重新放到苏禾面前,反问道,“谁说了少爷就不可以喝豆花挑葱花吗?难道少爷就必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吊儿郎当惹事生非?一介布衣能一跃龙门,平步青云,目不识丁的莽汉也可以成为救国大将军,难道禾儿你会嫌布衣书生寒酸,看不起莽汉无知?如果不会,那我是少爷还是乞丐,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向径突然认真的神情让苏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低头喝了两口豆花,偷瞄了一下,见向径仍然盯着自己看,局促起来,“快些喝完,我要早点回家,明天还要去派米……”   “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向径极快地跳转了话题,却莫名地抓住了关键。苏禾张了张嘴,看着向径一脸的理所应当,无话可说了。   ☆、第11章 一块圆玉赠初心   寂静安宁的寝宫,向径小心翼翼地下床,小舞像往日一样准备了向径的朝服朝靴过来,看着向径一切静悄悄的行动笑了,小声说道,“殿下,您这是在屋里藏着什么人吗?”   “是衍儿,昨儿过来找我聊天谈心,太晚了就宿在这了。”   小舞展开朝服外袍让向径穿上,一边说了,“太子和公主从小感情好,公主长大了也还是喜欢事事缠着太子,这样手足情深,就算公主偶尔闯点小祸,也有太子处处帮忙和保护,真踏实。”   向径笑而不语,床上的向衍迷迷糊糊醒了,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了看,“皇兄,你每天都起这么早?还是当公主好一点……”   “所以你以后最好不要穿上我的衣服冒名顶替,不然我抓你到父皇跟前坐朝听政!”   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了解向径脾气秉性的向衍闭着眼睛在笑,“皇兄你愿意,父皇还不会肯呢!我是一听政事就头痛,父皇在早朝的时候一见我也会头疼,何必呢?”   小舞端了热茶给向径润喉,向径对着铜镜理好衣襟头冠,“衍儿,父皇都拿你没办法,我这个当皇兄的还能说什么?你再睡会吧,一会下了早朝我有事不一定回宫,你别忘了去向母后请安。”   “恩……”向衍埋在被窝里偷笑,“皇兄,散朝之后你还能有什么事啊?是不是要去找卖米的姑娘?”   “什么卖米姑娘,公主?”   “恩?”向衍睁眼看向床边,只有小舞,不见向径踪影,“皇兄呢?”   “太子还要去早朝呢,公主这么快就忘记了?”   “哦……”向衍本来是漫不经心地应着,但是稍微清醒了,又正好提到卖米姑娘,向衍一下子就惊得坐了起来,“不好,我有事忘了告诉皇兄!”   “公主,忘了什么事你也不能这样出去呀”,小舞急忙拦住向衍,“何况是去大殿,皇上看到,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向衍跺着脚着急,“小舞,赶紧帮我梳头穿衣,我要去找皇兄。”   “行,但是公主也要答应我,不能莽莽撞撞地过去硬闯,要等早朝结束,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舞,赶紧赶紧,这发簪是别在这里吗?”   “公主小祖宗,你停一停,弄乱了我还要重新为你梳……”   无聊的早朝时间,向衍闲得发慌,跟着小太监们一起逗鹦鹉,直到向径早朝结束。   “衍儿,你怎么到这来了?”   “皇兄,你先别说这个”,向衍丢了逗鹦鹉的竹枝,拉着向径走向另一边,“你是不是要出宫见卖米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向径难以置信,“衍儿,你又胡闹了……呼里国王回国在即,父皇约了呼里国王和公主同游清朗园,我不会出宫,你也乖乖待着,哪都不许去。”   “我可以代替你去……”   知道向径会拒绝,向衍立刻说出理由,“皇兄,那位卖米姑娘可能被什么人盯上了,说不定会有危险,如果皇兄和她约好了还失约,不仅有违君子言而有信之风,而且皇兄,你不会担心她吗?”   向径皱眉看着向衍,听向衍说了昨日街头遇到的奇怪事,向径的心开始提着,想到今天苏禾要去派米,向径更加不安起来。   故意没和向恂宛茗一块去清朗园,向衍独自一个人姗姗来迟,向恂和宛茗见了,神情都是一顿,唯有呼里国王很高兴。   “太子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气质涵养非同一般。”   “国王谬赞了。”向衍在座位上坐好,本来这么无趣的场合,向衍是不愿意来的,不仅会面对向恂和宛茗若有若无的责备和探寻眼神,还有呼里筠面纱下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饱含打趣意味,让向衍很是不服气地气闷。   向径不明缘由地没有出现,苏禾六分担心,四分生气,抱着米袋,苏禾没留在庆丰米铺等向径,一步三回头地朝前走了。一直等下去怕失望,就这样不等,苏禾又……终究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   “啪!”   苏禾失神的时候,一颗不知从哪来的石子打在苏禾手腕,疼得苏禾手一紧,没空再想其他。停住脚步,苏禾抬头看着周围。   和以往那些孩子的刁难不同,这次的攻击见不着人,却接二连三有石子打向苏禾的手,苏禾左退右闪,都避不开,实际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避开这看都看不到的敌人。感觉到对方是冲着阻碍自己派米而来,苏禾更不可能放下怀里的米袋。   苏禾根本不可能再往前走,但也不后退,执意抬着头,要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看清。突然,苏禾腰上一紧,整个人转了一圈,连人和米袋,被人拥进了怀里。那种淡淡的书卷气告诉苏禾,这是向径,是再一次为了救她而出现的麦穗。   与此同时,向径手腕用力,将两颗石子弹向茂盛的树枝间,一个人影立即从树上跌落在地,是个有功夫的人。向径正要上前问个清楚的时候,几处飞来的暗器让向径不由自主地护着苏禾,但被向径打落的那个人却已经中镖身亡,断了线索。   暗器飞来的时候,苏禾被迫伏在向径肩头,待向径松开自己,苏禾立刻将向径全身上下好好地看了一遍,“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向径笑着摇头,“他们都害怕得逃走了,哪里还能伤到我?”   “那……”苏禾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他,死了?”   “恩,但是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用其人之道,扔了石子把他从树上打下来……”   “我当然知道,你那时候……”苏禾说着说着,对上向径的眼睛,话说了一半,“怎么可能分神杀人,何况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径站在苏禾身边,叹了口气,“很明显有人在恶意针对庆丰米铺,恶意到这种地步,苏掌柜足以去报官了,本来可以抓一个证人的,不过很可惜被灭口。禾儿,你大概能猜到是谁这么仇视你爹吗?”   “那还用说,一定是富贵钱粮的陈老板,我爹从来没有仇人,除了他!”   “富贵钱粮”,向径思索着,见苏禾盯着自己看,笑了,“禾儿,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今天的米还是要成功派发出去。”   “恩,麦穗,这事应该就是陈老板在背后指使吧?”   “没有证据的话,只能这样猜测”,向径接过了苏禾手里沉甸甸的米袋,问道,“禾儿,你可否告诉我陈老板平常是个怎样的人?”   向径一说起这个人,苏禾就有些愤愤地抱怨开了,“他生意做得很大,人就不怎么样。越富有,越贪心吝啬,斤斤计较,为富不仁,说是唯利是图也不为过。我爹跟他不是同一类人,他自然看我爹不顺眼,一直都觉得我们抢了他的生意,三番两次地找麻烦。以前弄得我们进不到货,故意不让我们做生意。后来在店里生意好的时候,总是有点麻烦事发生,三五个人突然就起哄抢米,本来是买米,结果演变成聚众滋事,爹被请进衙门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不是爹平时行善积德,人好口碑好,他们这样捣乱,试问哪家店可以继续营生?”   向径微微皱眉,“财大气粗,确实可以雇几个功夫不错的打手,官府那边也好买通……”   苏禾偏头看了看向径,“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向径看着苏禾笑,“我说恶有恶报,世上自有公道在,他们猖狂不了太久。对了,上回教你的几招忘记了吗?方才怎么又傻愣着被欺负?”   “我连人都看不到,怎么还手?”苏禾没好气地瞪了向径一眼,又低头朝前走了,“教人一次就消失好几天,还奢望我苦练几天,速速成才,所向披靡?”   向径先是一愣,尔后就放开脸大笑起来。苏禾抿着嘴忍耐了一会,可向径清脆的笑声不停,苏禾也就羞愤得忍不住了,转身回头站在向径面前,睁着大眼睛和向径对视。   向径收敛了笑意,只是依旧嘴角弯弯,透着温和,“是我的错,神出鬼没,让你想找也找不到人。”   “谁想找你?”苏禾极快地反问了一句,末了又佯装淡然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泾国京城人士?”   “恩,我……做学问”,向径希望自己没有说错,齐家治国平天下本就是一门极深的学问,“禾儿,不管我是谁,做什么,我都不是坏人,你相信吗?”   苏禾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向径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玉,上有淡绿纹路,将玉石装点得通灵剔透,向径把玉交到苏禾手心,“这块玉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初心。我从出生开始就随身带着,禾儿,你拿着它,无论什么时候,过了多久,我都会来找你。”   “但是”,苏禾看着掌心的圆玉,迟疑着,“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所以我才将它送给你”,向径紧接着的话几乎让苏禾的心一窒,“有它在你身边,意味我不会离你太久,太远,总有一刻会来找你,并且找到你。”   ☆、第12章 落花流水孰无情   凡是规规矩矩的场合,向衍要么容易神游在外,要么如坐针毡。一向出众的太子任何时候都是焦点,所以如果向衍想要成功地扮演向径,置身事外,名目张胆地走神是不太可能,只有硬着头皮面对。而眼前向衍和平时明显不一样的模样,逗乐了几个知情人。   “国父,听闻泾国太子棋艺精湛,我想见识一下。”   向衍一时之间没明白呼里筠想救自己于“水火”的深意,仅在心里暗自埋怨。皇兄的棋艺精湛是事实,可自己那走棋的路子哪能一扬皇兄盛名?众目睽睽,向衍自己闹笑话是无关紧要,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向径,从棋技超群变得棋路刁钻而毫无章法,一想到这些,向衍已对皇兄向径心生愧意。   权衡轻重之后,向衍正要婉拒,偏偏向恂没有称向衍心意,顺势答应了呼里筠,“呼里公主有此雅兴,不如就让径儿作陪,你二人切磋一番。”   “这样甚好”,呼里国王笑着看了向恂,又看看向衍,“还望太子手下留情,别让筠儿输得太难看,女儿家始终要面子,太子可要让着点筠儿啊,哈哈……”   向衍尴尬地跟着笑,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宛茗身上。宛茗似乎是让向衍自己去解决的态度,避开了向衍求救的目光。   “福生,命人摆上棋盘。”   向衍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呢,棋盘就这样端到了眼前。向衍偷偷地瞪了一眼提议下棋的呼里筠,而呼里筠抿着嘴,笑意不减。   “让她们在这里切磋棋艺,我们到园子里四处走走吧,国王,你说呢?”   向恂不轻不重地提到,重燃向衍心里的希望之火,也明白了向恂的良苦用心,或许也意识到呼里筠可能是好意。   让女儿和“太子”单独相处,呼里国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呼里筠执子先行的时候,周边宫婢奴才也退下了,只剩向衍和呼里筠。   “你又一眼就认出我?”向衍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就问。   呼里筠佯装不知,从容应对,“太子殿下,您说什么?该你走棋了。”   向衍皱了皱眉头,随意放下一子,“认出是我,还故意捉弄?”   “那谁让你这么爱假扮?太子殿下没诚意出现,还不能捉弄你一下?”   “你想见我皇兄?”向衍愣愣地问,“你不会真的想嫁给我皇兄吧?”   呼里筠拿棋子的动作一停,看着向衍,“我应该要说愿意吗?”   向衍皱眉不解,表情很是拧巴。呼里筠在棋盘上落子,继续说道,“你的皇兄是万中无一,品貌出众的天之骄子,我若说不愿意,岂非不知好歹?”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皇兄是不是径国太子,关于感情,你都应该听从你自己的心意。”向衍郑重其事地说着,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   “听从心意”,呼里筠喃喃道,虚无地笑了笑,“恐怕不是谁都可以像你这样随心所欲,称心如意的。”   察觉到呼里筠淡淡的失落情绪,向衍也变得严肃,“怎么了,有人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吗?”   “如果我说,这一趟来泾国就非我所愿呢?”   呼里筠对上向衍明净的眼睛,挑眉询问间,让向衍不自觉得感受到一种挑衅,隐含怒气,不像是一句玩笑话。向衍没有回应,呼里筠复又垂首去看棋盘了。   沉默良久,向衍将手心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你不喜欢泾国,你喜欢你的民族,你也不会喜欢远离你的民族,和亲到泾国,对吗?”   向衍的声音异常平静,神情波澜不惊地看着并不看她的呼里筠。   “我喜欢的人不在泾国,这次回去,如果能够争取,我将不再来泾国……”   “那真是太好了,我皇兄也不喜欢没有感情的婚姻,这下呼里国王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说完,向衍起身拂袖走了。   呼里筠看着向衍走远,低下头看了看棋盘,自己的棋又能比向衍好多少?竟然是一样的乱了。   夕阳西斜,大宅院里,一只被绑住了腿的小鸟被大宅主人耍得上窜下跳,悲鸣不断。   “老爷,庆丰米铺家的女儿又去派米救济了,我们的人,没拦住……”   逗鸟的人停了手,直起身来问道,“又是那个少年?到现在也没查到来历?”   来人低头不语,陈老板叹了气,“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能摆脱你们,留着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庆丰那边风头太盛,一点小苦头是难不住他们的,叫班头过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是!”   掌灯时分,向径刚见过向恂回到东宫,刑正正好办完事过来复命。   “太子殿下,您让我去查的人,全名叫陈征禧,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富人,祖上有点家底,后来皇上放开了经商的限制,他就抓住机会做起了海盐生意……作为商人,他确实很有手段,也会不顾一切地谋利,声望随着财富的累积一点点建立。您提到的难民,就是因为他坚持兴建盐场,造成了一百多人流离失所……官府方面,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有官商勾结的交易存在,甚至陈征禧还因为扰乱市场秩序被抓进大牢过。”   向径细细地听着,见刑正说完了,向径笑了笑,“不能被人的表面所欺骗,这个人这么有本事,绝对不简单。邢大人,你派人继续盯着他,另外,我还需要邢大人帮我暗中保护一个人。”   刑正低头拱手,“太子殿下尽管吩咐!”   手中的一块圆玉,苏禾摩挲着,在灯烛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想到向径,苏禾的心就是满满的。   “初心……”苏禾自言自语着,“我拿着它,无论什么时候,过了多久,你都会来找我……麦穗,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苏禾将圆玉放在唇边,柔柔地笑了。   “快,快!那边,快走!”   几个黑色的人影翻墙进了庆丰店铺里面,低声碎语,鬼鬼祟祟地拎着几个大木桶,着急忙慌的,在锁上门的仓库前停住了,开始把木桶里的东西往门板,柱子,窗户上泼,周围散发出浓重的油味。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火光闪现的同时,店铺里巡夜的小厮看到了这几个行踪诡异的人,大喊着冲上前,却无法阻止火势在眼前瞬间蔓延成一片火海。   “来人啊,来人!救火啊!别让他们给跑了,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小厮拼死抓住了一个放火的人,惊动了铺子里其他人,纷纷拿起水桶去救火。可是另外两个故意放火的人并没有逃远,反而从墙外又翻身飞入四五个黑衣人,白晃晃的刀光闪过,小厮被割破咽喉,倒地不起。   救火的人反应不及,只是本能地开始逃和躲,整个仓库都烧着了,苏掌柜和苏禾赶了过来,但看到的不仅仅是失火这么简单的场面,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前大肆屠杀。   “掌柜的,大小姐,你们快走吧,他们见一个杀一个,不会放过你们的,快走!”阿三使劲地拖着几乎是愣住的苏掌柜和苏禾。   “为什么会这样……”   苏掌柜话还没说完,明闪闪的刀刃就直冲面门,苏掌柜推开身边的苏禾,自己扑倒在另一边。黑衣人的刀尖紧跟而来,苏掌柜步步往后,眼看黑衣人挥刀就要落下,苏禾急忙抄起地上的石子,准确地打在了黑衣人的指节。痛得丢了刀,黑衣人握紧双拳,抬腿将苏掌柜扫倒在地。苏掌柜的头磕在台阶上,失去了意识。   “爹!”苏禾连滚带爬要去苏掌柜身边,阿三拦不住,这样下去,谁都逃不掉,活不了。   “啊!!”一个人突然双手擎着火把冲了过来,直接挡在黑衣人面前,“我跟你们这些畜生拼了,来啊,过来啊!”   “苏管家……”苏禾抱着昏迷不醒的苏掌柜,看向挺身而出的管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三,快带老爷和小姐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庆丰米铺没那么容易垮,你们这些人不择手段也没办法得逞!”   有苏管家用身体和火把一起近乎发疯地拦在前面,即使是有功夫在身的黑衣人也有所顾忌。阿三趁机推了运米的木轮车,连拖带拽地和苏禾一起扶着昏迷的苏掌柜坐了上去。腿脚不便的阿三拼了命地推着车往外走,无所阻拦。黑衣人想追也追不了,苏家主管和火化成了一体,每个黑衣人都避之不及。   苏禾渐渐远离那一片火光,颠簸着,还没有从这突然的一切中惊愕回神,苏禾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紧紧地攥着手,心情从前一刻的甜蜜坠入无措,惶恐,愤怒,悔恨和绝望之中。   ☆、第13章 一夕间案情成谜   庆丰米铺在一夕之间变成断壁残垣,一片废墟,接到报案而过来的捕头随意地搜查和走动,但是迟迟未有任何蛛丝马迹的发现或线索。米铺掌柜不在,黑土灰烬中,除了不幸被烧死的一具尸体,没有其他人员伤亡,官兵似乎准备就此打道回府,草草结案。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通报,在场的官和民都吓了一跳。围拢看热闹的百姓散开,京城府尹尾随在向径身后,因为向径铁青的脸色而不敢多说一句话。   听到刑正带回的消息,向径的眉心就没有舒展过,此时亲身站在这面目全非的地方,向径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太子,目前只发现一具男尸,还没最终确认身份。”   了解过大致情况,刑正回到向径面前报告。向径直直地站在原地,目光不停地扫过已经坍塌的墙梁砖瓦,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忐忑,显露在脸上的,只有眉心抚不平的结。   “继续查,继续找,三天后,本宫要一个真相!”   “微臣遵命。”   向径亲自下令,任何人不敢怠慢和松懈,搜索重新进行,对尸首的确认工作也成为重中之重。   向径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刑正便不再跟上前,加入到寻找线索的行列。眼前的案子,要说重大,和京城府尹曾经处理的恶*件相比,并没有特别之处,但是竟然能传到身为太子的向径那里,而且向径对此异常重视,这让京城府尹摸不着头脑,也就难免不安。   “邢大人,邢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京城府尹向刑正说明自己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刑正透露一些向径看待这个案子的想法,以便见机行事,不会撞在向径气头上。   京城府尹的为人,刑正信得过,也欣赏其处事风格,于是点明关键,“宋大人,我且告诉你,此事绝不是失火这么简单,太子殿下是铁了心要追究到底,你若糊涂结案,后果可想而知。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我也并不清楚。”   只言片语,京城府尹如获至宝,“下官明白,多谢邢大人提点。”   “殿下,大人,这儿有些奇怪!”   向径眨了眼睛,才从呆滞的失神中醒过来,走向惊呼奇怪的捕头。刑正和京城府尹也在一旁,看着捕头从烧了一半的米袋里掏出一把米,除了黑色的灰,依稀可见的,还有红色的痕迹。   “这是……”   京城府尹还没说完,向径睁大眼睛,俯身扯开了那半袋米,双手捧起里面的米粒,细看之后确认无疑,“是血,这里绝对不止一个人被害,是被人故意掩盖了。”   向径站起身,让所有官兵都停止走动。刑正和向径一同注视着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面,再看了被烧坏的房梁和砖墙,恍然,“殿下,空旷的地面竟然和房屋烧得一样厉害,看样子是有些什么需要故意烧毁来隐瞒的东西。”   向径还没开口,在不容置疑的关键线索面前,京城府尹信誓旦旦地表态,“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彻查此事,坚决查出真相!”   新的发现更加让向径不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真相如何,对向径来说,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她在意的是默默遭遇了这一切的苏禾,此时身在何处,是否安全无恙?   “邢大人,由你协助宋大人,三天后,不管如何,本宫要一个答复。”   “臣等遵命!”   庆丰米铺外,向径看了一眼高悬的招牌,不准任何侍卫跟随,翻身骑上“如风”,向径开始寻找那个,她承诺一定会找回来的初心。   向径的马消失在人流中,巷口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乞丐颤巍巍地站起来,拿着他的破碗,要饭要去了陈宅,被邀进了宅院里面。   “什么?!”还未喝到嘴里的茶水洒出几分,“帮助庆丰米铺的那个少年是当朝太子?!”   “千真万确,虽然还是穿着平常人家的衣裳,但是官兵叩首,京城府尹点头哈腰地伺候,不会有错了!”   万万没想到苏家有个这么大的靠山,一旦被查出来,后果可想而知。陈征禧着急了,放下茶盅,来来回回地走。   “老爷,依您看,苏家的人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份吗?如果知道,他们没理由不去求助……”   扮作乞丐的人一句话提醒了陈征禧,立即冷静下来,思前想后,露出安心的笑脸,“太子爷微服私访,偏偏看上良家女,身份成谜,有缘无份。”   “老爷,您的意思是?”   “为求自保,我决不能让太子找到苏家丫头,斩草除根,我也是迫不得已啊”,陈征禧露出阴狠的表情,“身无分文,逃出来了又怎样?苏家丫头是个孝顺孩子,她爹受了伤,她不会不管的,肯定走不远,派人盯着城里所有药铺,看到苏家丫头或者那个瘸子,立刻除掉!”   “是!”   “另外”,陈征禧靠坐在老爷椅上,“给班头一笔钱,聪明又多情的太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以防万一,必要的时候需要他的人出来顶罪。只要案情一了,时间一久,太子就会忘记苏家丫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还是过我的安稳日子,赚我的银子。”   “如风”在原地蹄踏着,马背上的向径,额角有细密的汗,拉住缰绳,停在卖豆花的小摊前,向径轻不可闻地叹气。   “小二,我们的豆花好了吗?”   “来喽,您二位的豆花,慢用。”   向径眨了一下眼睛,将缰绳握得更紧了。即便居高临下,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向径依然觉得迷茫没有方向。若是看不到那唯一的那一个人,就算站在最高的位置,也不会是向径想要的世界。   禾儿,你到底在哪里?上天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的不坦诚,我知道错了,但是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一定要将你完好无损地找回来。我想保护你,也想守护你。   “哼……禾儿,走啊,禾儿……”   “爹,我在您身边,我们安全了”,苏禾换了丝帕的另一面敷在苏掌柜额头,轻声和昏迷不醒的苏掌柜说话,“我们不用逃了,爹,您赶紧好起来吧……”   苏禾的衣裙脏了,脸也花了,寄身于破庙稻草之中,这都不算什么。苏掌柜自昨晚开始,一直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就是不见醒,才是苏禾最担心的状况。   “小姐,给掌柜喂点水喝吧,还有,这个馒头”,阿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色布包,“您吃吧,一整夜没吃过东西,还要照顾掌柜,您会扛不住的。”   看了看天还没亮就跑出去的阿三,苏禾将馒头一分为二,递了一半过去,“你也是,都没休息过。他们没追过来,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阿三,你回去看看孩子吧,只是要小心点……”   “小姐,照儿有隔壁黄大娘带着,不用我担心。倒是掌柜的,应该找个大夫来看看,不能这样拖着,我正好出去打听一下。”   苏禾思量了一会,神态昏迷的苏掌柜确实让人担心,“那好吧,阿三,你去找三巷的于大夫,他跟我爹有交情,应该会帮忙。千万要小心,一旦苗头不对,立刻回来。”   “小姐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阿三走了,眼下,苏禾只能等待消息。低头抱着苏掌柜,除了那一个人,苏禾无念无想,“爹,我很需要她,这次,她还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吗?”   “殿下,都布置下去了”,刑正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向径,还是开口提醒道,“殿下,今天中午的宫宴是为呼里国王三天后回国摆设的第一场践行宴,您突然缺席,皇上和娘娘会担心的。”   “我真的没有心情”,向径皱着眉头,站在庆丰米铺前,“邢大人,你知道吗?现在,此刻,可能有人连足以果腹的食物都没有,可能躲着藏着,说不定还有伤痛,我实在不能暂时将这些抛诸脑后,坐在宫殿高台上谈笑风生。”   沉默片刻,刑正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会派人给宫里送去消息,以让皇上和娘娘放心。”   “殿下,报告殿下,一群人在东大街闹事,和官兵打起来了!”   二话没说,向径立刻让侍卫在前面带路,赶了过去。   阿三要去的药铺,和城里所有药铺一样,被陈征禧的人盯紧了,但同时,还有接受了向径命令的侍卫在暗中观察。所以当阿三一出现,陈征禧的人一有动静,紧张的气氛造成混乱,官兵侍卫就出动了,揪住了几个虽然是平民打扮却明显有功夫的人。阿三趁乱脱身,却在状况之外,求生本能让阿三在明辨眼前情况之前先躲了起来。正当阿三以为暂时安全了,想着怎样能见到于大夫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阿三身侧,抓住了潜意识就要逃的阿三。   ☆、第14章 为情所困情伤人   在人数明显占据优势的官兵包围下,逃脱不了的三个人只能束手就擒,被扭送到赶来的向径面前。没有看到预料中想见的人,向径有种希望落空的失望,目光仍在人群中搜寻。   “你们在找的人呢?”邢正代替向径开口审问,却得到三个人沉默无言的反应。   向径看着跪在脚边不声不响的人,怒从中来,“谋害无辜百姓,是不是你们干的?觉得自己武功盖世,义薄云天?竟然敢在天子脚下任意妄为,带下去!有待定罪论处!”   身后的侍卫附在刑正耳边说了些什么,刑正走上前,站在向径身侧说道,“禀告太子,方才一片混乱,没有看到太子所说的米铺掌柜或千金,反倒有一个跛脚的人影,敢问殿下……”   “是阿三”,向径连想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有没有看到他往哪边走了?”   “只看到人往前跑,但是东巷岔路太多,不确定具体方向。”   不管是恶意的一边,还是善意的一边,吓跑了阿三,等同于打草惊蛇。向径皱着眉头,思考过后,没有一味地继续追,“宋大人,将东巷以东的城区地图交给邢大人,圈出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今天之内派人找一遍,切记不能伤人!”   听到,看到庆丰米铺出事以来,向径太慌了,不够冷静,越是着急,越是没有方向。回过神来,向径开始静下心,沉着性子思考。不放弃寻找是最坚定的信念,明确了这一点,是对向径的安慰,也是对向径的鼓舞。   巷角,阿三惊魂未定,看清抓住自己的人,长长地松了口气,“于大夫,你怎么在这?”   素袍长者看了看周围,低声说着,“知道米铺失火之后,我一直在打听苏掌柜的消息。阿三,苏掌柜现在在哪?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于大夫,你不愧是掌柜多年的好友,小姐就是让我来找你的,掌柜他脑袋受了伤,到现在都没醒……”   介于刚才那番混乱的场面,于大夫没有贸贸然回药铺拿上药箱,而是决定先去庙里看看苏掌柜的情况再说。   宫里盛大的午宴,应该出席的向径没来,从不会错过热闹的向衍也没见人影。宛茗问了小舞,都是身体不适这样搪塞的理由。宛茗没有办法,只有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   同样不明缘由的呼里国王和呼里筠,有意无意地在找,一个冲着向径,一个却是为了向衍,不知不觉的。   “于大夫,我爹怎么样?”苏禾紧张地看着把脉时皱眉沉默的于大夫,忍不住开口询问。   于大夫收回手,抚着胡须,“禾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和你直说了吧,你爹伤得很重,急火攻心,加上脑后的瘀伤,导致脉搏微弱,如果还是这样昏睡下去,只怕最后……回天无力。”   苏禾一直忍在心里的担忧,因为于大夫的一句话,悄无声息地爆发,眼眶里的泪,盈盈欲落。   “于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不能有事……”苏禾轻轻地放下苏掌柜,低头跪在了于大夫面前。   “孩子,禾儿,你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只是我需要回去拿药,煎药,你爹的伤势不能再耽误。”   “那……”   “阿三跟我去吧。”于大夫提议着,考虑到药铺附近都有人暗中盯着,于大夫再出来一趟不容易,阿三便答应了。   “小姐,你和掌柜躲到佛像后面吧,如果有人来,千万别出声,我拿了药,很快就回来!”   将苏禾,苏掌柜安置好,阿三才跟着于大夫走了。   官兵和皇家侍卫已经奉向径的命令,有目标,有针对性地搜寻经过京城府尹和邢正排查出来的地方。京城府尹带一队,邢正跟着向径带一队,午后,太阳当空,一路的徒劳无获让向径备受煎熬。   另一边,阿三眼观六路,小心翼翼,生怕有个万一,出点意外,也就无力去注意于大夫越是接近药铺,变得越来越焦灼的表情。   于大夫抓药的动作很快,快到每种需要的药材取了一定量,却没有配成一帖药,将四五种不同的药材塞到了阿三手里,“苏掌柜需要的药都在这里了,阿三,你赶紧带回去!”   “药哪能乱吃?”阿三急了,“再匆忙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于大夫,你写个用药剂量的功夫,我等得了!”   “你等得了,禾儿等不了!”于大夫颤抖着双手往外推阿三,“我对不起禾儿和她爹……我儿子被他们抓来要挟,我只有说出你们藏身的地方,他们才会放了我的儿子……你快回去,带禾儿走!”   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阿三什么也没说,抓起药就跑了,用尽全力地跑。于大夫瘫坐在地,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禀告太子,里面没人。”   “殿下,这里也没有。”   向径翻身上马,意欲继续往前。一个人影冲冲撞撞地从向径马前跑过,似曾相识的鲁莽慌张,还有腿脚不便的样子,向径陡然间调转马头去追。看到阿三的那一刻,向径的心里五味杂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神情了。可是只有一瞬惊喜,之后,阿三抓着向径的袖子,腿脚发软地半跪了下去,哭噎着,喊着求着让向径去救苏禾的一幕,向径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风”矫健的步伐载得向径就像要飞起来一般,可向径还是觉得不够快,在见到苏禾之前,一切都不能让向径安心满意。   但是当向径好不容易赶到了,面对的,竟然仍然是错过,甚至,失去。   向径愣在门口,几乎全身僵硬地站着。邢正带着阿三,侍卫等人赶来,整个庙里空无一人,但是佛像前,佛像上,溅上了大片血迹,打斗的痕迹显而易见,可是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原本在这里的苏禾和苏掌柜,到底去了哪里。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些血不会是小姐和掌柜的,他们一定没事,一定没事!”阿三无法相信,拼命否认,却更像绝望的呐喊。   本来面无表情的向径惨白了脸色,眼圈涨红,双腿朝前跪了下去。   “殿下!”邢正跪在向径身侧,扶住了没有一丝力气的向径。   向径没有开口,邢正已经派人找过破庙方圆几里,不过可惜,没有可以扭转向径心情的好消息。夜幕降临,向径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东宫,然而向径不发一言,只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宫女掌灯,宛茗走到东宫门口,就见小舞率众多宫婢端了食盘出来,上面的菜肴,原封未动。   宛茗留下小舞,细细问道,“径儿这一天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小舞并不确定这是否与向径的那个小秘密有关,也只是猜测着,“娘娘,殿下怕是有心事。”   知子莫若母,向径不常这样,这次必定是有什么事。宛茗站在向径寝宫门前,但纵使是宛茗,向径也还是不愿意开门。向径逞强说着“没事”的语气,比大声哭诉更让宛茗心疼,宛茗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门口的宛茗已经离开,门里的向径愣愣地发着呆,这或许是向径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滋味,措手不及,彷徨无措,还有如梦一般的虚幻感。   宛茗的凤驾不一会就去而复返,向恂自书案上抬头看了一眼,宛茗撇下的嘴角和微皱的眉心都看在眼里,许久不曾在宛茗脸上出现过的稚气模样,引得向恂弯起唇角笑了。   “你还笑?”宛茗一半担心一半生气地看着向恂,“径儿都闷在房里闭门不出了,你这个当父皇的,连问都不问,会不会太省心了?”   “她母后这么紧张,她又怎么会有事?”向恂放下朱砂笔,将宛茗拉到身边,“不过宛儿,你确定你说的是径儿,不是衍儿?”   “是衍儿的话,我反而没那么担心,衍儿时不时就闹点小脾气,但是径儿不一样。径儿稳重又懂事,常常都有笑容挂在脸上,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消沉,我想不到是什么事情让她苦恼,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恂……”   宛茗一撒娇,向恂完全没辙,笑了笑,“凭皇后娘娘的智慧,想知道径儿到底怎么了,一点都不难,我坚决站在你这边,听从皇后娘娘派遣!”   向恂一诺千金,宛茗得到支持,闷闷的心情稍微好转,靠在向恂怀里,一时无话。向恂拥着宛茗,凑在宛茗耳畔,“宛儿,也别疏忽了衍儿,我倒觉得她最近有些古怪,闷闷不乐的,开心果变成了苦瓜女,那可不行!”   “恩……”宛茗略有所思,“这俩孩子近来是怎么了?”   “总不可能是为情所困……”向恂半带玩笑地随口一说,提醒了宛茗,也提醒了自己。   ☆、第15章 结束将迎新开始   宛茗忧心忡忡,拖着向恂彻夜都在琢磨两个孩子的不对劲,为人母的烦恼,是人之常情,向恂哄不住,也劝不了,只能乖乖地当宛茗的倾诉对象,不时出谋划策。   到最后,宛茗困得睡在了向恂臂弯里,还在呓语着径儿。向恂轻轻地亲着宛茗的额头,纵使心里犯点小酸也是无可奈何。就像第二天一早醒来,枕边爱人不在身旁,却准备好了一切向恂需要的衣物一般无奈,又无法不觉得幸福。   “娘娘,殿下很早就起身了。”   东宫里,向径不再将自己关起来,宛茗的担心去了几分。   “母后……”   一天一夜没说过话,向径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宛茗抚上向径明显憔悴的脸,因为昨天的避而不见,向径有些心虚,躲开了宛茗的目光。   宛茗笑了笑,拉向径在桌边坐下,“时辰尚早,径儿陪母后用早膳,好不好?”   向径虽然没有拒绝,但是精神不佳,恹恹地坐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一看向径这个样子,宛茗就知道向径还没有放下心里的事,对这其中的隐情更加好奇了。   “径儿,早朝之后,有想去的地方吗?”   宛茗不经意地问,向径吃了一惊,不知该怎么回答。   宛茗将向径爱吃的面卷夹到向径碗里,笑道,“径儿,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父皇和母后都会支持你。同样的,只有你说出想法,我们才能了解,也才不会担心。”   看着宛茗始终如一的柔和笑意,向径放下了筷著,“母后,对不起……”   “傻孩子,你又有什么错?”   向径看了看宛茗,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一个锦盒,放到了宛茗面前。宛茗带着疑惑,不解地推开盒盖,看到两支精致的手织麦穗,不明其意。   向径眉眼一弯,轻巧的笑,淡得犹如微风吹过而不留痕迹,“母后,儿臣本想介绍一位巧手姑娘给您认识,可惜太迟了……”   向径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宛茗微微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虽然没验证向径是否为情所困,但宛茗至少明白了向径是为了某人才如此神伤。   向径没有上早朝,向恂反而更放心,太逞强和伪装都会使人受累,向恂和宛茗并不希望向径那样,所以宛茗才会循循善诱,主动去了解向径藏在心里的事。   与此同时,向恂也没有闲着。公主殿下几天来都不如以往来得活泼,向恂可是放在了心上。   “朕的女儿什么时候学会修身养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向恂探进公主的闺房,俏皮地逗着向衍。   向衍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懒得理向恂,“父皇,你语带调侃,我不和你说话。”   “那不还是说了”,向恂笑着,靠在桌边去看向衍的神情,“谁惹朕的衍儿生气了?让衍儿连父皇都不理了!”   向衍愈加气鼓鼓,向恂知道,如果再这样开玩笑,向衍就真的要不理自己了,于是适可而止,但是拿走了向衍手里的书,“衍儿,我们骑马去,让父皇看看你的骑术有没有退步。”   向恂的这个提议让向衍有点兴趣,抬头问道,“那我要骑皇兄的‘如风’,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一番驰骋,总算打开了向衍沉闷了几天的心性。向恂和向衍并肩坐在草地上,云淡风轻地开口,“衍儿,呼里国王就要回国了,你说朕送什么当作纪念礼物才好呢?”   “送什么都行,反正人家也不一定稀罕。”   “恩?为什么这么说?朕看他们就挺稀罕你皇兄……”为逗衍儿开心,向恂不禁“牺牲”一回径儿了。   “那是你们大人的想法”,向恂一说起这个,向衍就来气了,“其实皇兄不愿意,那个呼里公主更不愿意,人家早有心上人,这本乱七八糟的鸳鸯谱,她根本就看不上……”   “径儿怎么配不上她了?朕……”向恂冷静了一下,发觉偏题,“衍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随随便便葬送皇兄的幸福,一个不稀罕自己的人,强留在身边有什么好?”   向恂听明白似地点了点头,“两情相悦确实没那么容易,所以相爱才显珍贵。衍儿勿需烦恼,也不要因为一时赌气失去一个好朋友,你和呼里公主相见恨晚一般交好,不能让误会或误解一直留在心里变成心结。就算呼里公主因为不满和亲的安排而说出那些话,我们也能大度地理解,你想想,如果父皇要把你和亲给别国,衍儿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向衍愣住想了想,看着向恂没有说话。知道向衍在思考,向恂不急不慢,轻松闲适,“这段时间的相处,你们俩没有谁是假装做作,违心讨好,对吗?既然友善地开始,为什么不能在临行前友好地挥别?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没有机会再见,也是一段很好的回忆,不是吗?”   向衍虽然是想通了,却又马上为离别皱起了眉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真是一句太残忍的话!”   向恂哑然失笑,向衍偏头朝向恂看去,突然就想问,“父皇,你和母后又是经过多少次分离才能最终在一起?”   向恂笑出声,揽过向衍的肩膀,“衍儿,朕和你母后每一次分别,都会抱着必将相见的心去努力和等待,所以我们的心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每一次分别都抱着必将相见的心去努力和等待,向衍似乎得到了一个关键的解答。   另一边,从麦穗说起,向径将自己和苏禾的故事告诉了宛茗。起初的相遇,谁都没有期许,但苏禾的出现,确实让向径在茫茫人海找到了一份贴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感受到了这份贴心的不可取代。向径和苏禾在一起时,轻易就能感到舒服,愉悦,只要看到她,心情就会不自觉地漾开。看不到的时候,也会因为期待着某天的见面而怦然心动。   一开始,向径没有办法去定义自己对待苏禾的这种感情,喜欢,是最直白和直接的答案,可向径又有迟疑和困惑,因为向径很清楚,自己对苏禾的喜欢,不同于向径对文房四宝的喜欢,也不同于向径对父皇母后的喜欢。当向径将“初心”送给苏禾,意味着向径自身确定,并承认了对苏禾的感情,有别于亲情和友情之外的,眷恋和倾慕之情。   “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我以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天下之大,她就那样从我身边离开了,我难以接受这像个噩梦一样的事情。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将她留在身边……母后,儿臣喜欢她,第一次地喜欢……这是不对的吗?”   宛茗站在一片黑土灰烬之中,听完了向径和苏禾的相遇相知,看着眼前无辜无措的向径,感受着向径身上从美好到心碎的经历,宛茗真切地心痛了。   鱼儿无处藏身的清澈湖面,倒映着两个相对的侧影,亭亭玉立。不同寻常的气氛,在于两个安静着的人。   许久,向衍才打破了沉寂,看向呼里筠开口道,“你明天就要回去了?”   “恩……那天的事……”   “这个送你,相识礼物也好,临别礼物也罢,你收下!”向衍将一个红色锦盒塞到呼里筠手里,仿佛怕呼里筠一口拒绝一般,因为急切,也就有些强势。   呼里筠不知所措地拿着向衍送的礼物,看到向衍没有说完就走,这才揭开盖子来看。入眼是一串纯净剔透的红色手链,红色玛瑙制成的每颗都是均匀的圆润,不可多得的精品。这样一份心意,一时之间让呼里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喜欢?”向衍的语气泄露了心底的忐忑,“我在父皇的藏宝阁里找了很久,为数不多的红玛瑙里面,这是最好的,其他的要么质地不够纯粹,要么块头太大,有失精致,只有这……”   “我很喜欢。”呼里筠轻轻的一句,让向衍顿住不语了。   呼里筠收好盒子,拿在了手里,鼓起了勇气一般,“那天,我很抱歉……这一趟来泾国,确实非我所愿,但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你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喜。”   向衍放开脸,笑了,上前拥住呼里筠,“后会有期,呼里公主,我会记得你。”   靠在向衍耳畔,呼里筠弯唇笑着,“夜半偷袭到我房里的人,我也很难忘记你。”   “如果有机会,再来泾国吧,或者我去找你。我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你为了你喜欢的人,必须回到你的民族,那我也为了我自己,期待和你的重逢。”   向衍抱着呼里筠,沉着且真诚地说出这番话,认真地相约,耐心地等待,等待时光溜去,彼此会见到各自成长的模样。   ☆、第16章 小番外   在哄好了向衍之后,向恂给自己惹来了麻烦事。向衍约呼里筠游湖,诉说临别的话。向恂就得陪着呼里国王,去往某个闻名不如一见的地方。   燕满楼前,已有莺歌燕舞的乐声传出,乔装过的向恂和呼里国王站在门口,一个尴尬局促,一个就兴致勃勃。   呼里国王颇为满意地笑道,“皇上,这里果然名不虚传啊!”   向恂皮笑肉不笑,心想呼里国王也就是一个落入俗套的男人罢了。   “哟~姑娘们,怎么能让两位爷站在门口呢,快快请到里面去,好生伺候~”   老鸨子身上的香粉味比她的声音更刺激人,向恂被呛得直咳嗽,免不了和呼里国王一起被应声而来的姑娘们推推搡搡,进了这京城第一大妓院。   大厅,偏厅,处处都是轻浮的乐声和围看活色生香的嘈杂人群,向恂当下就心生反感,板起脸皱着眉,不愿久留。老鸨会看脸色,逮住好说话的呼里国王下手,“两位爷,我们燕满楼还有清幽别致的厢房,您二位可以听听小曲,挑几个看得上的姑娘作陪,也不枉来这一趟啊!”   “说得没错,必须都给安排最好的!”   呼里国王豪气一挥手,老鸨立刻笑逐颜开,“爷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新请了信阳花魁来表演,仅此一天,过时不候啊!”   “哦?那要见识见识,请到里面来,为我二人独奏。”一锭银子抛出,呼里国王俨然一个花场老手。   向恂觉得无趣,光喝茶,不对这风花雪月的场所作任何评价。   “天下盛传,泾国天子唯独钟爱皇后一人,不曾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今日笑谈之下,敢问皇上,是否真的能做到,除了皇后娘娘,见遍天下美人而不为一人所动?”   呼里国王没话找话,向恂放下茶盅笑道,“呼里国王来此难道专为考验朕?那你可要失望了。”   说话间,老鸨领了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进来,步伐摇曳,体态轻盈,最是清冷的容颜上,有着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的傲气。   “两位爷,这就是信阳花魁慕清姑娘了。”   礼节性地行礼,慕清一抬头,正好对上向恂的目光,向恂回之一笑,恰到好处而不觉轻浮。   老鸨退了出去,轻缓沁人的乐声一起,慕清竟然袖似云动,手如鱼游般翩翩起舞,向恂愣了愣,呼里国王却是拍手称好,赞扬不已。   深宫里待得久了,对向恂来说,乐,只闻宛茗之琴音;舞,欣赏得少之又少,纵然宫里摆起庆宴,向恂也只是看个大概,从未留心。可眼前慕清的举手投足之间,确实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美,专属于女子的似水柔情,因为慕清冷艳的气质,独有属于慕清的味道。   看着向恂入迷的神情,呼里国王凑近向恂轻声笑道,“天下美人何其多,皇上的话,说得早了,自古英雄配美人,男儿多妻又何妨?”   言下之意,是说向恂虽然情长,但对女人的见识少。向恂自问,即便见遍全天下的女子,宛茗仍会是自己心里最完美的选择。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向恂只是笑了笑,并不往下接话。   从今非昔比的庆丰米铺出来,宛茗心里堵得满满的。向径迟迟不愿离去,宛茗不愿意强求向径,让向径独自留下了。坐在马车里,宛茗止不住地想起向径所说的姑娘,苏禾。始料未及的诧异过后,宛茗也不由自主地悲悯着向径和苏禾的遭遇。宛茗比谁都明白,感情一事,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可以界定的。   纷乱而毫无头绪,宛茗叹了气。一回神,周遭市集上的声音传入耳里,宛茗舒缓了眉头,掀开幕帘,想要看看风景。却在错眼间,瞥见了向恂的身影。烟花之地门口,莺莺燕燕簇拥着,向恂似乎还心神留恋地回头去看了看,这才嘴角带笑地离开。气质风度,仍然不失当年那一份潇洒,宛茗的眉心,再次皱紧了。   宛茗和向恂几乎是前脚后脚地回宫,这让宛茗稍稍放了心。正当宛茗琢磨着要不要去找向恂的时候,向恂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回来的第一件事……   “宛儿……”在屋里找到了宛茗,向恂漾开笑容,一走近便将宛茗拥在了怀里,“你也出宫了?”   向恂一说,宛茗才意识到自己仍身着平常百姓的衣裙,轻声应着,“恩,陪着径儿去了一个地方。”   “径儿没事了吗?衍儿是让我哄好了,聪明的孩子,一说就懂了。”   宛茗抬手环在向恂腰间,靠着向恂的肩膀,喃喃道,“恂,我是不是太在乎径儿和衍儿,忽略了你?”   “怎么突然这样想?”向恂笑着,“难免的,我若还像径儿衍儿那样时不时出点小状况让宛儿你担心,那不是长不大吗?她们还是孩子,宛儿身为母后,爱护有加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我是她们母后的同时,还是你的皇后。恂,你将后宫专宠给了我,而我越来越疏忽你了……”   向恂笑意不减,吻了吻宛茗的脸颊,“这反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有种久违的酸意。寻花问柳归来,宛儿,你的自责比你生气更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燕满楼,陪呼里国王去一趟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   心思轻易就被看穿,宛茗抬起头,看着向恂,不自觉地微微撅了嘴,“为什么?那里的姑娘不漂亮吗?”   “漂亮,但非我所求。我不贪心,此生只愿与一人携手到老。”向恂扶着宛茗的腰,偏头吻上了宛茗的唇,短暂却缠绵,宛茗闭眼与睁眼之间,已游走在迷离的边缘。   抚上宛茗的长发,向恂重新将宛茗拥在怀里,“我若不克制,魂都要被宛儿你勾了去,还如何分神给其他女人?我已经很霸道了,用宫墙城围将你据为己有,用高高在上的身份将那些会让我不安的因素与你隔离,你对径儿好,意味着你多爱我一倍,你疼衍儿,说明你双倍在乎我。要说过分,过分的人应该是我,再和径儿衍儿争风吃醋就更说不过去了。”   宛茗笑出声,收紧了抱着向恂的手,“这样说来,我应该为自己鸣不平,而不是同情你。”   “恩,可以击鼓鸣冤,但不能妄想逃脱,一走了之。你这么珍贵,我承受不了失去,也舍不得把一分一刻浪费在寻觅与分离上。”   说起分离,失去,宛茗的愁思去而复返,“恂,径儿有事,而且是我们难以解决的,感□□。”   向恂松开宛茗,看着宛茗的眼睛,确认道,“径儿?”   宛茗点了点头,“虽然缘分来去匆匆,但径儿是认真的。”   叹了气,向恂一半忧一半喜“径儿和衍儿长大了,将走出属于她们自己的路了。”   ☆、第17章 少年十七今非昨   两年后,秋。   金銮殿前,万级台阶因为初生的朝阳而覆上一层霞光,满朝文武陆续进殿,俯首于天子脚下,高呼万岁。   “启禀皇上,粮盐府从昨天开始已经增派人手去往百姓家中纳粮收米,各地皇家米铺亦忙得不可开交,今年有更多百姓将更多的粮食上缴国库,以粮换钱,实在是反映我朝收获丰硕之喜讯。”   向恂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太子两年前谏言成立粮盐府以来,各位爱卿倾力支持,使得百姓利益得以保障,市面粮价不再乱象丛生,营造出公平交易的氛围,实在功不可没。”   “皇上圣明,太子殿下以身作则,天还未亮就亲赴米铺,时常一忙就是一整天,可谓废寝忘食,让臣等汗颜至极。”   不着痕迹地叹气,勤奋的向径让向恂有着某种担心,自言自语出声,“太子,近来都是如此。”   “殿下爱民如子,忧民之所忧,想民之所想,实乃天下臣民之福分。”   向径为百姓谋福祉的初衷,向恂当然了解。向恂只是担心向径的一片用心,到头来苦了向径自己。期许落空的失望,向径已经默默地承受了两年,向恂和宛茗于心不忍,却又无法开口让向径放弃。   庆丰米铺复土重建,庭院延伸,前后已比旧日大了一倍。匾额未换,整体仍旧是朴素民屋的样貌,但向恂亲笔题词,加盖玉玺,彰显皇家米铺之地位。前厅和后院用来容纳百姓排队交粮,登记取钱。后院的另一边,两间厢房,一室书苑,从来没有闲杂人等出入,只有向径偶尔散散心走去那里,累了就坐在廊檐下的长椅上小憩,也曾住上几天,和这家米铺一同度过那些无眠的夜晚。   苏禾,还是没有音讯。向径可以为了苏禾守住庆丰米铺,可以为了苏禾成立以杜绝粮盐市场垄断为目的的粮盐府,可以为了苏禾,在没有足够证据能把陈征禧抓进大牢的情况下,间接地减少了陈征禧巨额财富的来源,剥夺了陈征禧粮盐首富的帽子。   除了这些,向径为苏禾做得最多的,是等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向径以为不管听没听到消息,不久之后,不管在哪的苏禾都会回来。可没想到,整整两年,向径都没把苏禾等回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明察暗访都用过,但就是没有苏禾的踪影,仿佛她已从这个世上消失。只是没有一个知情的人敢这样在向径面前提起,死不见尸,向径绝不可能接受所谓的事实和真相。向径宁愿怀着希望等下去,哪怕一辈子。   “径儿又是一大早就去了庆丰米铺?”宛茗一边将茶盅递给向恂,一边问道。   “恩,到了秋天,看着径儿,我就犯愁啊”,向恂皱眉看向宛茗,“宛儿,我宁愿她不是一个多情痴情的孩子。”   宛茗捧着向恂的脸庞,温柔笑道,“这是径儿的特点和优点,我们没有选择,甚至,我们应该理解。”   “径儿就这样交出真心,都两年了,如果她期望的结果根本不存在,万一真的孤独终老怎么办?”   宛茗抚上向恂愈加紧皱的眉心,看着向恂的眼睛反问,“恂,如果当日城墙下一别,你我再无缘相见,你是否就会忘记我,安然坐拥泾国天下,独享佳丽三千?”   明白宛茗的意思,向恂无话可说地叹了气,宛茗抱着向恂,安慰道,“有我们陪着径儿,至少径儿不会觉得孤立无援,至于以后,径儿她自己的路,留给她自己做主吧。”   “我们当然是径儿的力量,我们如今的幸福就是对她最大的鼓励。”   “那你还会想劝径儿放手吗?”   被宛茗看着,向恂笑了笑,“宛儿,我认输了,你比我更英明,把一切都告诉径儿是如此,让径儿一切随心亦是如此,我心服口服。”   “哪有那么坦荡?只是开始的那段日子,我很担心”,宛茗毫不隐瞒地对着向恂坦白,“我很怕径儿会觉得没人能够理解她,对女子的这份真情,一方面怕我们的责备和反对,另一方面承受着可能失去苏禾的不安和失落。对径儿,我们内疚,心疼,所以我把我们这样的感情告诉她,给她一个坚持去爱的榜样,而不是压力,不管她日后的选择是什么,她再难过和伤心的时候,会愿意在我们怀里倾诉,会更坚定和乐观地学会爱和等待。”   向恂握着宛茗的手,轻声的话语毫不犹豫,“我们的径儿和衍儿都会获得幸福的。”   在偌大的东宫里转来转去,向衍始终不甘心地找着,像儿时玩捉迷藏那样,但是现在的向径躲得太认真,向衍总是徒劳无获。   “小舞,皇兄又住到米铺那边去了吗?”向衍仰面倒在床上,想不明白,“那儿在皇兄心里,怎么就比皇宫还好?”   小舞将准备妥当的食盒放在一边,走过去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向衍,笑道,“公主,那里有太子殿下的牵挂,她想不在乎也不行啊……”   “我和皇兄约定过,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对方。这两年来,皇兄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也不常笑了”,向衍愁着一张脸,看向小舞,“她改变了皇兄,让皇兄这么痛苦,皇兄却越来越无法忘记她,这是什么道理?”   “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有道理可讲,公主,你以后会明白的。眼下还是快去和皇上,娘娘一块用膳吧,皇上找你好几次了。娘娘担心殿下吃不好,所以我这就出宫去给太子殿下送饭。”   连小舞都走了,向衍更是泄了气,“好无聊啊,大家都忙,但是每天都忙着同样的事,有什么意思?两年就这样过了,真想不明白……”   既然是想不通的事,向衍从不会费力多想,因为在向衍看来,那只会徒增烦恼。而其他人,和向衍不一样的是,忙得根本没时间觉得无聊。   “快,快,小心点,这个放那,另外那个搬去那边……”   “灯笼还要再挂高一点,往右,往右……”   宫里的布置暂且不说,御衣坊,御膳房都没闲着,向恂郑重其事,事无巨细全都亲自安排,下面的人便也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致准备。   御书房,向恂刚审好折子,起身要去看看进展,被抢先进来的宛茗拦在了原地。   “恂,我说了不想劳师动众,不能劳民伤财。平常都是明君的你,唯独为了我这样骄奢淫逸,哪里是宠我?”   “可宛儿,我会有意害你被臣民指责吗?”向恂无辜地笑了笑,“一年一次的生辰,办得稍微隆重一点都不行?看来廉明公正的皇后娘娘还是等不到惊喜揭晓,我也不想为了一个惊喜的代价让你这几天都生我的气。”   “恩?”听出似乎另有隐情,宛茗不禁询问出声。   向恂无声地笑着,转身将书案上的一本册子递给宛茗。册子上写着“献礼簿”三个大字,宛茗看了看向恂,抿嘴皱着眉头翻开。向恂始终嘴角带笑地看着宛茗,不出意料,宛茗眉心舒展,取而代之的是欣喜的笑颜。   “周夫,五两白菜。沈计丛,一筐萝卜。大仁旺,家鸡一只,肉两斤……赵家俊,娟布两匹,彩绸三丈。李氏,红烛九十九对,灯笼九十九双……”   宛茗一边念,一边看看向恂。向恂听着,低眉浅笑,揽过宛茗的肩膀,“以往百姓们想送些物品为你献礼,不是担心礼轻被看不上,就是没有传达的方式。后来收到了一些,我们惊讶,开心和感动。可是今年,得知径儿常常会在庆丰米铺,百姓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心意相托付。不知不觉,一场家宴的食材有了,宛儿你闲适出宫穿的衣裙也能多裁制好几件。宛儿,不是我劳民伤财,是百姓们劳君伤神了,不当受贿的君王都不行……”   宛茗笑出声,捧着沉甸甸的“献礼册”,“恂,这份心意我必须收下,但是金银珠宝能省则省,玉钗银环一类的也无需再添置。”   向恂煞有介事,“我朝臣子都知道宛儿你的规矩,至于前来贺礼的外族,我就不敢保证了。”   “何时曾有外族会来觐见的消息?”   “刚收到文书,呼里族新国王将在登基之后第一次来泾,就在宛儿你的寿辰宴会上”,向恂被宛茗明显惊讶的表情逗乐,“到时候丝竹空灵,管弦悠扬,载歌载舞,在所难免,可不是我铺张浪费,实乃外交之必须,无奈,无奈……”   宛茗忍着笑板起脸,抬手敲了向恂的头,“口是心非,是人都好面子,你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让他人看轻了我朝。只不过,酒过三杯,当晚不准进房,万岁好自为之。”   “宛儿你的生辰是在五日后……”向恂话说了一半,不禁为宛茗的“深谋远虑”笑了起来。   ☆、第18章 盛宴不敌美人泪   “来来来,今天鲜鱼一律半价,仅此一天,以恭贺皇后娘娘生辰啊,都来看一看了!”   “新鲜的萝卜青菜喽,买两斤萝卜送一斤青菜,要买的赶紧,过了这摊,再无下家了啊!”   “现磨的豆腐,四块八方来迎客,买四块豆腐送一碗豆花,早买早送。送完了豆花,再想买豆腐就只能明日赶早喽,别错过哟!”   “大娘,买一只老母□□,回家炖给儿子吃,托着皇上和娘娘的鸿福,您儿子明年必定飞黄腾达呀!”   “这都是新到的首饰,许大倌向来疼爱贵夫人,必定像皇上和娘娘十年如一日一般恩爱,这耳环珠钗一套,我给您算个实惠价……”   热闹非凡的声音自进城以来不绝于耳,幕帘掀起一角,一双水灵的眼睛忍不住瞧了瞧马车外的景物,阔别已久,久到仿佛前世今生。低垂的眼眸黯淡了,眉心处染上一层抹不去的忧愁。此去经年,又何止是物是人非了。   “叶穗,这儿就是你的故乡吗?真大,真漂亮!要不我们下去走走吧?”   “伶俐,你忘记我们说好的,不能让慕清姐为难。”温柔的语气,和善的委婉,让人无法违逆。   “那好吧……可是叶穗,你过这么久才回来一次,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开心?叶穗几乎都要忘记这个词了,欢声笑语记得越清晰,回忆越是痛彻心扉。割舍不下也被迫离开了,若是带着希冀归来,叶穗或许还会期盼一番。但如今,叶穗只愿当一个匆匆过客,来过,都不想留下任何足迹。   宫墙门外,驻足的人无一不得抬头仰望。皇城,以静默的姿态宣扬着帝王之风,霸气内敛,却是不容侵犯丝毫。   “泾国天下,早该来见识见识了。”   呼里国王浩荡的队伍更胜从前,而泾国更不会停滞止步,繁茂昌盛,四海景仰。   “呼里族呼里贝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呼里国王千里迢迢而来,不必多礼,殿内请。”   “这是侄女呼里筠,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   向恂看向呼里贝赫身后站着的纤细女子,笑道,“记得,当然记得。”   “可惜啊”,呼里贝赫摇头叹息道,“如果不是因为王兄病故,说不定呼里族已与皇上喜结姻亲,唉……这位可是太子殿下?”   见呼里贝赫看了过来,向径低头致意,算作回答。向恂没接话,呼里贝赫则少不了对向径夸赞一番。   呼里筠抬头看了看向径,和两年前相差无几的场景,但却不是那个人。在茫茫人海一眼认出向衍或许有些难度,可在向径和向衍之间辨别,呼里筠有着绝对的把握。向径没有向衍眼中的那份灵动俏皮,现在似乎更多了一丝忧郁,而向衍身上少了一种君临天下的坦荡气场,也因此让人更容易靠近。   两年前,向衍总是让呼里筠倍感意外,惊喜连连。两年后抱了希望前来,却没有在预料之中见到人,呼里筠竟然一瞬间觉得失落了。   “祈求佛祖保佑父皇母后身体安康,恩爱幸福,保佑皇兄早日寻得佳人,解开心结,保佑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不闯祸。向衍在此诚心祈福,希望佛祖保佑!”   向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三拜三叩,跟着明宁大师在慈云寺求神庇佑,为母后宛茗求了平安符,算作生辰礼的其中之一。   等到向衍回宫,呼里国王一行人已经被安排在别宫休息。向衍想去也是可以的,要在以前,向衍肯定是毫不犹豫就找过去玩了。但这回不一样,宛茗的生辰不仅对向恂来说是头等大事,对向径和向衍来说同样如此,所以向衍一回宫就和向恂向径一块陪着宛茗,一家人其乐融融,如同先行庆祝了一番般。   “皇兄……”向衍叫住了要回东宫的向径,小跑了过去。   眼看向衍到跟前,向径温柔地笑了,“慢一点,我又不会走远。”   “还不会走远?和小时候相比,皇兄你离我已经够远了”,向衍心直口快地抱怨完,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向径,“这是我在慈云寺替你求的姻缘,是上上签,意味着皇兄你很快就能等到你一直在找的人。”   “恩”,向径笑着点了点头,“谢谢衍儿。”   “堂堂太子殿下不能光说不做”,向衍让向径转过身,“我要皇兄背我,顺带惩罚你这么多天都不理我……”   “好,是我错了,皇妹见谅。”向径毫不含糊,稳稳地背起向衍,朝前走了。   随着礼花升空,皇宫中,盛大的生日宴开始了。水果多彩,糕点精致,珍馐佳酿,味香千里,管弦乐曲吹弹,众臣举杯高歌。一幕幕繁华之中,向恂和宛茗端坐高台,双手相牵,对视间含笑不语,也已幸福满足。   不管形式如何,向恂和宛茗在意的只是陪在身边的人,所以喧闹也好,冷清也罢,都无关紧要。一直以来的初心未变,所以时光仅仅为向恂和宛茗留下回忆,而不曾带走什么。岁月在真情面前,难以残酷。   向衍在她的位置上往周围找了找,远道而来的蒙面公主不一会就被向衍看在了眼里,更加端庄雅致的妆容,人好像也更加清瘦了,不过仍旧美得不可方物。   偶然间对上向衍满是笑意的目光,毫无准备的呼里筠愣了一下,继而低下了头。对视一眼,向衍已经确定呼里筠看见了自己,心情美好,浑然没有察觉到呼里筠身边一双复杂的眼睛。   捏着酒杯,却迟迟不将酒往唇边送,每每身处繁华,舒适,幸福之中,向径的脑海都会浮现出一个蜷缩在破庙,孤立无援的身影。向径能清晰地看到和感受到她的恐惧,她需要自己的目光,但却没能握紧她的手,将她救出来。最终一片血光,向径唯有闭上眼睛,停住,不去想那泯灭希望的一幕,才能让自己煎熬如火灼的心平缓下来。不在梦中,但像亲身经历了噩梦一般,惊魂未定。   “好侄儿,你别这样光看着呀,你不馋,我都馋了!”洪世昌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向径手里的酒杯。   向径笑了笑,将整壶酒放到洪世昌桌上,“别让欣姨知道是我给的就行。”   洪世昌倒了小半碗酒,停下来看着向径,惊讶道,“侄儿你身为太子也怕我小妹啊,天理何在……”   向径哑然失笑,和洪世昌的一番调侃,顿时让头脑清醒不少。正巧乐曲也换了调,缓缓悠扬,紧扣心弦的清脆旋律,像一段故事的开篇,引人入胜,向径不禁侧耳倾听起来。锦上添花的是,伴随乐声,五位妙龄女子翩翩起舞,粉纱掩面,裙袖随风,轻盈的步伐摇曳生花,旋转的腰身款款深情,舞着,演绎着。   “侄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你欣姨过来了?”   洪世昌说话,扯了扯向径的袖子询问,向径都顾不上。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向径站着,凝神看向舞姿绰约的一人,眉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衣袖下紧攥双拳只为抑制住身心的颤抖。有泪,积蓄在向径的眼眶里,涌上心头的情感,一发不可收拾。   轻柔犹如溪水淌过的舞姿展现过后,似乎褪去了青涩腼腆,乐声也在顷刻之间变得紧凑激昂,每一节音律就像带起一个挣扎的动作,缓缓道来般的诉说不复存在,柔中开始带刺,是防备,也是保护。   因为她们蒙着面,向径没有看清任何一个人的相貌,但已读懂了她们传达的故事。泪珠滑落,向径愈加确认,那儿有她一直在找,一直在等,一直忘不了,放不下的人。她真的像向径无数次的想象那般,挣扎,彷徨,无助,亲眼见到了,向径比任何一次都更心痛,也更不愿意放手。   无数次地跳起这个舞蹈,伶俐第一次看见叶穗跳着跳着,落了满脸的泪。似乎强忍过,但失败了,不过一两个转身,叶穗的眼睛都红了。距离靠得近的时候,伶俐还能听见叶穗拼命压抑,却仍旧清晰的哽咽声。两年以来,虽然因为身不由己,叶穗常常笑得勉强,但叶穗从未如此哭泣过,从未。   一舞将了,所有人都应该在最后摘下面纱,面向皇上和皇后行礼。跪下去的时候,伶俐和其他三位女子都露出了真容,唯有叶穗,死死地不敢将面纱摘下,留着那湿透一半的保护层,在音符终止的那一刻,慌忙地从某人的注视下逃离。   区区舞女的去留,很多人都不会在意。可一旦太子殿下追了过去,满座就是哗然一片。不管叶穗在那一刻怎么祈求上苍让向径看不到自己,认不出自己,叶穗的手还是被向径紧紧地握住了。向径将叶穗拥在了怀里,鬓角相贴的距离,叶穗能清楚地听到向径的心跳,还有一声安心的,长长的叹音,仿佛累了好久。   ☆、第19章 久别重逢添喜忧   深秋时节,晚风一起,气候微凉,穿着单薄的叶穗在向径怀里,周身都是温柔的暖意。昨日都还是可遇不可求的,今夜已触手可及,叶穗笑不出来,眼泪也干了,开始将心底的眷恋一点一点生硬抽离。   “禾儿……”向径良久才开口,声音都是颤抖和哽咽的,但没有丝毫怀疑。   隐匿了眼泪的眼眶再次泛起酸涩感,叶穗用一声不屑的哼笑掩盖了哭过之后的鼻音,“太子殿下这是认错人了吗?”   向径环住叶穗的手臂一僵,叶穗感觉到了。松开叶穗,面对面,向径看着叶穗留在面纱之外的那双眼睛。向径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可那眼神,明显的生疏,更有一丝不悦,让向径顿时陷入了困惑。张了张嘴,哽咽还堵在喉间,向径没能发出一个音。   “小女子从不做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殿下认错人了。”叶穗挣开向径的手,尽量坦然地,从向径身边擦肩走过。   “能将你的面纱摘下吗?”向径转过身,看着叶穗停住脚步的背影。   叶穗屏息,轻启唇角,“若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不”,向径走到叶穗身侧,“我在你面前,从来都不是太子。”   叶穗抬头看了看向径,弯腰福礼道,“小女子今日有幸得见太子真容,何来从来一说?”   沉默了一会,向径抬手,想要捧起叶穗低垂的脸庞,因为那让向径看不真切。叶穗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   “小女子面容丑陋,还望殿下不要强人所难。”   向径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扯着嘴角苦笑,“禾儿,你生我的气吗?气我向你隐瞒了我尊贵的身份,气我拥有这样万人之上的地位都没能救你……”   “殿下酒喝得沉,认错人了……”   叶穗想要借此走开,无奈双手都被向径握住了,这回向径用了力,因为叶穗一再想要离开自己的态度。   “我没有认错,是你不认我了,禾儿,为什么?”   “殿下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何必如此?”   “你是毫不相干的人吗?”向径的双眼似乎能看进叶穗心里,“初心相赠,我承诺不会离开你太久,太远。纵使我没能找到你,我也不曾将你忘记,禾儿你呢,要像从未认识我一般吗?”   眼中的痛心一闪而过,叶穗无言以对。   向恂和宛茗镇场,向径追着舞女离开而引发的惊诧声瞬间销声匿迹。拦住了自告奋勇想跟过去的向衍,宛茗眼神示意小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皇兄四平八稳的,还没对什么人上过心呢,那女子会是什么人?”   对视一眼,向恂和宛茗目前也回答不了向衍的问题。向恂对邢正吩咐了一声,能被向径在意的人,向恂至少需要简单了解一番。   “叶穗,你在这啊”,跳舞的时候,伶俐就有点担心,一时半会又不见叶穗回来,听闻当朝太子温文尔雅,气质彬彬,便大着胆子找了过来,“慕清姐说,我们该回去了。”   “叶穗……”向径皱眉望向眼前的人,“你还说你不是禾儿?”   急于要走,无奈又走不了,叶穗显出不耐烦之意,“太子殿下从方才开始就说着奇怪的话,小女子实在听不明白,还请殿下放手。”   “你要去哪?”向径抓着叶穗的肩膀,不让叶穗逃避,让叶穗直面自己,“禾儿,我能带你回家。”   “太子殿下”,看着向径和叶穗纠缠不清的样子,虽然不明状况,但伶俐担心叶穗惹怒向径,闯上大祸,不由出声打断道,“我们如果不能按时回去,琴姨会责罚的,恳请太子殿下……”   向径将目光放到一旁的伶俐身上,“回哪里?琴姨又是谁?”   伶俐揣着一颗心紧张极了,看了看叶穗,答道,“回,燕满楼……”   向径不解,还要细问。叶穗抢先说了一个明白,“那是青楼,琴姐是当家人,太子殿下乃正人君子,听都没听过,又怎么会和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有瓜葛?”   说完,叶穗偏开头,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向径满脸的难以置信。   “那又怎样?”向径只是将叶穗的手握得更紧,“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不嫌布衣寒酸,不恼莽汉无知,平民或是太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叶穗看着向径摇头,“难道不荒唐吗?堂堂太子与一介风尘女子,素未谋面,殿下您何必自毁前程?”   “禾儿,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叶穗将自己的手挣得红了一圈,眼底凄然无助,“好啊,反正自由不属于我,将人给青楼,真的还不如太子殿下,衣食无忧,为奴为婢都是天大的福气,谁人不想?”   叶穗的傲气,让向径心痛了。向径好不容易看到人,却是这样摸不着头脑的状况,谁说向径不是乱了阵脚,不知所措呢?   “我不会再让你回去”,向径哽咽了一下,克制着情绪,“我娶你!我陪着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是谁,我会让你属于你自己。”   有眼泪从叶穗的眼角滑落,如果说曾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叶穗都渴望见到向径,那么这一刻,叶穗恨透了上天,恨上天安排了自己人生中和向径有关的一切。毁了自己还不够,还要让这样的自己去毁了向径吗?   对于向径说出的话,伶俐愣在一旁,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心不下,跟着小舞过来找向径的洪欣也听见了,向径那句说要娶叶穗的誓言。从小看着向径长大的洪欣很明白,在感情上,向径和向恂一样,从不开玩笑,说是谁就是谁了。   慕清站在马车前,握着披风襟口,等了许久。等来了伶俐,却没看到叶穗的身影。   “慕清姐,叶穗今晚回不去了”,不待慕清开口问,伶俐大致地解释道,“太子殿下要为叶穗赎身,叶穗不愿意,僵持不下,皇后娘娘出面,让叶穗暂留皇宫了。”   “太子?”慕清觉得不可思议,笑道,“如果叶穗不愿意,没有人能够得到她的身心,叶穗的烈性子,谁能比我们更清楚?”   想想叶穗拼命抵抗,誓死不从的后果,伶俐觉出一丝后怕,但又莫名地相信着向径,“太子殿下应该不会那么做的,不会伤害叶穗……”   “知人知面不知心,伶俐,你这是被那风度翩翩的太子爷迷住了,哪还能明辨是非?”慕清打趣伶俐,“太子殿下的为人,我不敢说,但我相信的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叶穗会没事的,我们先回去。”   伶俐脸色一红,点点头跟着慕清坐上了马车。   向径那边一下子聚集了太多注意力,没人管的向衍自在了,悄悄托宫女传了话,要去会一会故人。   宫女阐明了向衍的意思,呼里筠身后的人毫不犹豫地阻止,“筠儿,不能去!”   “锦扬哥,没事的,她不会伤害我。”   呼里筠起身,跟着带路的宫女走了一小段,似乎是到了向衍所说的地方,只是向衍自己都还没现身。   “呼里筠!”不拘一格的声音传来,向衍大着一张笑脸走近。呼里筠侧身相迎,晚风带起裙摆,呼里筠也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嘴角。   “虽是女儿妆,但仍难掩大咧咧的本性,泾国公主,别来无恙。”   久别重逢,向衍难以认同呼里筠的说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公主不知被多少人称赞,筠公主言之早矣!”   呼里筠听向衍一副老夫子的语气,笑出了声,向衍便也乐了。对视间的气氛,有种自然的情感流淌着。   “这两年来,你还好吗?好像瘦了……”向衍也是得到这次呼里国王来泾的消息之后才知道呼里筠的父亲去世了,因为无子继承,便由同父异母的弟弟继位,也就是呼里贝赫。   “我两年前难道很胖吗?”呼里筠没好气地反问向衍,“哪像你舒服安逸,蹭蹭蹭地长个头了?”   “要个头也没用啊”,向衍随意应着,目光放到呼里筠依然戴着的面纱上,“我早就看过你的容貌,能不能摘下面纱?”   “不行,这是呼里族的规定。除非……”   “除非什么?”   呼里筠看着向衍,“除非我嫁作他□□。”   向衍撇了撇嘴,“人在哪呢?如果按照先来后到,你要嫁也是嫁我!那你这次来泾国,不会又是你们新登基国王看中我皇兄了吧?”   呼里筠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舞先找了过来,“公主,娘娘说今晚先让叶姑娘在您的寝宫住下,明日另行安排,让您尽快回宫。”   “恩?”向衍方才就一直在好奇向径追随何人而去,这下正巧可以认识一下,“这样也好,人已经到了吗?我这就回宫。”   向衍转向呼里筠,露出和来时一样迷人的笑容,“筠公主,明天见!”   呼里筠愣了愣,看着向衍走远,不禁猜想这叶姑娘是何人,竟能得到皇后的允许,与公主同室而卧,同榻共眠?   ☆、第20章 宿留深宫夜难眠   回寝宫的路上,向衍好奇问了一些,小舞担心地嘱咐了一些,向衍都一一应着。到了门前,小舞还是拖着向衍强调了一句。   “公主,太子殿下的脸色不好看,您千万别把这当作什么好玩的事。”   “皇兄也在?”问完之后,向衍才发觉自己是多此一问,要按向径的本意,哪能将人放到向衍这来?既然人不能去向径那,肯定就是向径跟着来这了。   向衍看了看小舞,笑道,“那是我亲皇兄和未来皇嫂,小舞,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   向衍进了屋里,小舞捶着掌心暗自嘟囔,“就是这未来皇嫂的事不能让人放心啊……”   一坐一站的两个人,都是侧面的身影,向衍走近,向径也没抬头,似乎定格了一般。向径的失神,向衍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于是目光都放到那坐着的人儿身上。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向衍刚失望了一会,在仔细看过叶穗的眉眼和身形之后,眼前一亮。   “难怪皇兄将你认作那位卖米姑娘,神情确实相似,还有几分母后的影子。”   沉默无言的环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向径和叶穗都朝向衍看了过去。在看到向衍的时候,叶穗明显地愣了一下,多看了两眼,诧异之情从那双轻灵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衍儿你何时见过禾儿?”   “偶然遇见过一次罢了”,向径的话打断了向衍对叶穗的端详,抬起头看着向径,问道,“皇兄,禾儿?她不是叶穗姑娘吗?”   叶穗不言不语,默认了向衍所说的情况。向径轻声叹了气,“一言难尽,我也还没弄清楚,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和感觉。如果连她都认不出来,我这两年的等待和寻觅将没有丝毫意义。”   叶穗低着头,全然一副向径所说和她毫无关系的状态。向衍看了看注视着叶穗的向径,计从中来,“皇兄,跟我出来一下。”   向径再舍不得走,还是被向衍拖到了外室。向衍凑到向径耳边,低声细语,“皇兄,你假扮成我,留下来试探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摇了摇头,向径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衍儿,我既然能认出她,她必定也能分辨我和你,还是不铤而走险了,我回宫,你代我好好照顾她。再待下去,恐怕我也会赖着歇在你这了。”   想到呼里筠每次都一眼看穿自己扮成向径的情形,向衍也不再坚持。看着向径走了,向衍的心竟会微微地疼,只怕向径的心里更加难受罢。   向衍回到屋内,叶穗还是一样的姿势坐着,仿佛一动不曾动过。向衍不想离得太远,又因为生疏的关系,无法站得太近。   “我皇兄,她很单纯,她找了苏禾整整两年,什么办法都想过,连贴告示找人的画像都是她亲笔一张张画的”,知道叶穗都听着,向衍慢慢地说,“同时,她又非常聪明,绝不可能认错自己牵挂了两年之久的人。两年里,没人知道苏禾是否还活着,她自己给自己希望,却一天又一天地一无所获,直到今晚看见你,你能想象她的心情吗?”   叶穗睫毛轻颤,眼神始终没有焦点,不是聋子,向衍的话都听在耳里,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叶穗真的不知所措。   “皇兄要娶苏禾,父皇,母后,包括我,都不会吃惊和阻止。如果你真的是苏禾,就和我皇兄好好在一起吧,皇宫并不可怕,而且皇兄会保护你,像我们的父皇那样,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叶穗的眼睛湿润了,弯了嘴角,没让向衍看到眼里的泪花闪烁,“公主殿下,按照您的说法,我将一生荣华,得殿下专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即便是用苏禾的身份欺骗着太子殿下吗?”   向衍皱起眉头,心头涌上一丝不悦,“这一切,只有你是苏禾,才会成为可能。”   “可我不是,太子殿下偏认为我是,那是太子殿下在自欺欺人,公主您要劝的人,应该是太子殿下。”   向衍走近两步,看着叶穗,“我相信皇兄怎么做,都有她的道理。我希望皇兄幸福,希望她能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你是不是苏禾,我都不会让你欺骗皇兄。”   和叶穗,或是苏禾的第一次正面认识,向衍没想到会带有争吵意味。因为向衍不能理解,一个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向径和叶穗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是错的,向衍相信向径,那就想不明白叶穗会有什么苦衷。   “天色不早了,你睡床吧,我睡榻。其他事,明天再说。”   想不通的事,想破脑袋也没用,向衍躺在软榻上,脑子里已经一片乱了。   在御书房,向径还要给担心了一晚上的向恂和宛茗一个交待。母女连心,向恂只问了向径三个问题。   “径儿,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儿臣确定。”   “你确定她仍和两年前一样吗?”   “儿臣确定。”   “你确定她心里有你,会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向径没有立即回答,看着向恂的眼神却是异常坚定的,“父皇,即便她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想帮她回到以前平常安稳的生活中去。”   没有想到向径会这样说,向恂拍着向径的肩膀,顿了顿,感叹道,“径儿,你长大了,自己做主吧,父皇和母后会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候帮助你。”   向径走后,向恂坐着,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宛茗走过来,向恂才开口。   “宛儿,你知道吗?方才我差点就忍不住问径儿,‘等有一天她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你真的能亲手将她交出去吗?’,我还不如径儿成熟,爱到不为占有,我自问做不到。”   宛茗轻轻按着向恂的肩颈,说道,“感情没有既定的路,爱得盲目了,到底盲目放手还是盲目坚持,因人而异。”   扶着宛茗的腰,向恂抬头看宛茗,“自己经历时不觉得,现在看径儿,深觉前路难走,该怎样帮孩子,我也是同样迷茫。”   抚上向恂的鬓角,宛茗淡笑着抱住了向恂,“恂,别担心,我们的孩子,会比我们更勇敢。”   天亮了,向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坐在桌边的叶穗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只是语气依旧透着慵懒粘腻。   “你在这坐了一整个晚上?深秋夜凉,你如果病了,我怎么向皇兄交代?”   “公主殿下,我想见太子一面,您能帮忙吗?”   一夜过去,情况似乎有些改变,向衍在琢磨透彻之前,先答应了叶穗。   “来人,下了早朝之后请太子殿下过来一趟。”   “回公主殿下,今儿早朝早早地就结束了,太子殿下跟随皇上,正和呼里国王,呼里公主在一块。”   向衍听出不对劲,追问道,“什么意思?呼里国王和公主能比关乎国计民生的早朝更重要?”   “这倒不是,奴才听说,呼里国王是为和亲而来,那不就关系到太子殿下的终身大事,也关系到泾国的未来吗?”   “你还挺有远见”,向衍敲了那奴才的脑袋,一大清早就有些心烦意乱,“又来联姻?呼里筠急着出嫁也不能这般毛遂自荐吧,又不是嫁不出去……”   向衍转身走回寝宫内室,看了看叶穗,“你也听到了,皇兄没有过来,是有人和你争当太子妃了。你千方百计推脱,呼里公主可是两年前来了一次,两年后又来一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连我都要被感动了,那呼里公主又不丑,皇兄就是对她动心了也不奇怪。”   “那不是更好吗?”叶穗看着地面,语气平缓无波,“她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胜过太子殿下和我这种青楼女子纠缠不清,于国于民都有利,应当祝福。”   向衍睁大了眼睛,惊奇道,“看来你的确不是皇兄要找的人,如果是苏禾,如果在乎皇兄,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生气地说出这样的话?你想让皇兄娶呼里筠当太子妃,我还不乐意呢!姻缘若是能这么随意,我皇兄还等苏禾两年作甚?”   向衍收拾了一番,是要出去的准备。耗了一晚上,叶穗也累了,“既然殿下忙于正事,还请公主殿下允许我出宫回去,并非太子殿下心系之人,强留又有何意义?”   向衍顿住,看向叶穗,“你把我都弄糊涂了,说你不在乎皇兄,可方才那番话又透着酸味……我不能做主,等我将皇兄找来再说吧。”   向衍自顾自地离开了,周身都安静下来,叶穗轻声地叹了气。   今日不可与往昔相提并论,你不再是我当初放进心里的麦穗,吾亦非旧人,何来生气的资本,计较的立场?看见彼此安好,还是各自珍重罢。   ☆、第21章 青楼抢人生枝节   围绕向径和呼里筠联姻的话题,呼里贝赫说得极致婉转,可谓尽心尽力。   没有感情,那么日久生情可以培养,甚至提出大婚之前先让呼里筠暂留泾国;向径另有所爱,又说王公贵胄向来三妻四妾,不介意当侧妃;问及为何如此坚持,呼里贝赫竟直言是呼里筠亡父遗志,望向恂和宛茗成全。   整个过程,向径不发一言,呼里筠低头不语,就像两个模样精致的人偶,供人观赏,再好听的褒奖也变成了让人心生不悦的评头论足。   在呼里族死缠烂打的攻势下,泾国要是沉不住气先做了撕破脸的那一方,便会落人口舌。呼里族显得情真意切,泾国成了自恃甚高,不知好歹。确保向径不受委屈,向恂和宛茗有足够的耐心与呼里贝赫打太极,以柔克柔,装糊涂的迂回战术正好对付死缠烂打。   “呼里国王一番好意,只怕径儿配不上贵国公主,终生大事急不得,若是草率了事,可就对不住故人了。”   向恂这一句堵得恰到好处,至少呼里贝赫一时之间没法继续接话,宛茗又提议以秋色为题即兴作诗,悄然地转换了气氛。   本来觉得沉闷,但是当向径借机离开的时候,心情已经因为足智多谋的父皇母后而明朗起来。如果没有遇到急匆匆找过来的向衍,向径将以美好的心态迎来和叶穗重逢之后的第二次见面。   “衍儿,你怎么在这?禾儿呢?”   向径的着急可见一斑,但眼下的向衍顾不上,“在我寝宫……皇兄,你答应娶呼里筠了吗?你们这么久都聊什么了?”   “商量如何才能不娶呼里公主。”   留下这一句回答,向径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向径不愿意,向恂和宛茗那儿也不会勉强向径,呼里贝赫单方面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向衍心里的大石头稳稳落下。既来之则安之,向衍正好继续和呼里筠叙叙旧。   “筠儿,泾国公主过来了”,呼里筠身后站着的人低声提醒道,“希望全在她身上,按照我们说好的去做。”   呼里筠抬头看着向衍由远及近,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阻止向衍的靠近。只要不走过来,向衍便不会陷进去,呼里筠也不会失去最后的退路。   但是呼里筠没能开口,向衍扬起呼里筠已经熟记的笑脸凑近,“筠公主,如果你再继续这样发呆,我就要揭开你的面纱了……”   呼里筠竟有些后怕地抓紧了向衍的手,眼睛恢复神采的一瞬间看清了向衍吃惊和略微担心的表情。   “呼里筠,你怎么了?”   “我……”呼里筠尴尬地松开向衍,“可能坐得太久了,身体有些僵硬。”   “谁不让你动了吗?”向衍笑出声,“我带你四处走走,也没那么无聊。”   向衍自然地牵了呼里筠的手,呼里筠起身时,和身后的人对视了一眼,暗暗下着决心。   从宫殿到宫门,宫里的人似乎将叶穗错认成呼里筠,面对问路的叶穗,全都恭敬告之,叶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容易地脱离了皇宫。   天子脚下,皇城前,叶穗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叶穗感恩能和向径再度相见,感恩知晓了向径两年里对自己的牵挂,感恩向径还记得自己……而自己的遭遇,不必要让向径知道并担心了,向径可以过得很好,她会是下一个倍受百姓爱戴和称赞的明君。这些对叶穗来说足够了,以后只要想起,叶穗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再无所求。   向径没在寝宫找到人,询问之后,得知叶穗朝着出宫的方向走了,向径眉心纠紧,立刻换了衣服去寻,就怕重蹈覆辙,再次错过。   叶穗离开的时间不长,燕满楼,只要向径去得及时,叶穗走不了那么快。   “我还真以为你留在皇宫当太子妃了呢,痴人说梦!”   叶穗特地从后门走,没想到还是被老鸨撞见,一番冷嘲热讽在所难免。叶穗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只当作没听见。打开柴房的门,叶穗俯身抱了抱缩在角落的人。   “是啊,你要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别忘记把你家这老头带走,白吃白喝的傻子一个,还妄想攀上皇亲国戚?真可笑!”   “呜呜……呜……走,你走……”   柴房里的人囫囵不清地支吾着,叶穗抱着,不让他乱动,“爹,你听话,不吵了,回头我给你买糯米糕。”   “嘿,你个糟老头,瞪着眼睛说我什么坏话呢?今天我不教训你……”   叶穗不愿惹事,老鸨却不知进退,弯腰捡起柴枝,就要往叶穗和她爹身上抽。   “啪”地一声,柴枝被叶穗打断了,老鸨气得直哆嗦,叶穗护在爹爹面前,不退一步。   “春兰,你这是在做什么?”听见声响,担心叶穗受委屈,琴姨急忙带着慕清从楼上下来。   “我做什么?你应该问她”,老鸨伸着手,直冲叶穗面门,“她没大没小,还敢打我,琴子,你就是这样教她们的吗?还有规矩没有?”   “春兰,你是长辈,多忍让一点又怎么了?”琴姨将老鸨拉到一边,递了一锭银子过去,“外头忙,你不去招呼,生意可要溜走了。”   收了钱,老鸨偃旗息鼓,挑着眼睛把慕清,叶穗看了一遍,哼着气走了。   别说叶穗,慕清都气不过,“就因为皇后诞辰请我们进宫表演而不是她的人,连日来没给我们好脸色,心眼未必太小。亏琴姨你还视她为姐妹,她早已不念旧情,我们还是回去洛阳,不与之来往得好。”   琴姨也清楚老鸨的脾性,知道慕清话不中听理中听,“既然叶穗回来了,那我们今天就动身吧。”   叶穗愣了一下,抿着嘴,低头专心拂去苏掌柜身上的草屑树叶,没说什么。   “禾儿,禾儿,你痛不痛啊?”苏掌柜抓着叶穗的手腕盯着看,“她打你了,那么粗的棍子呐,呜……都是坏人,我,我们走吧,赶紧走,不然要起火了,起火就走不了啦!”   “爹,爹,你听我说”,叶穗安抚着苏掌柜,“我不痛,你别怕,我有功夫的,你忘记了吗?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对,对,禾儿有功夫,禾儿有功夫”,苏掌柜拍手笑道,“麦穗教的,麦穗会来保护我们,麦穗还会卖米,会卖米……”   叶穗含着泪花笑了笑,连如今神志不清的苏掌柜都仍然记得向径,也算苏家没有辜负向径的一片真情。   “叶穗!你从哪招来一些个没钱没势的东西,堵在门口说要找你,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你给我出来看看!”老鸨不依不挠,叶穗算是倒霉了。   “叶穗初来乍到,哪有可能惹上闹事的人,我出去看看。”   “琴姨,你先等会”,慕清转向叶穗,低声问道,“会不会是太子殿下?”   沉吟片刻,叶穗重新挂上面纱,“还是我出去吧,慕清姐,琴姨,我爹就拜托你们照看一会。”   “看你文质彬彬的,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没钱还想进来见我们洛阳花魁,做梦去吧!识相的自己走,别让老娘找人轰你,要是惊动了我的客人,你赔不起……走走走,你们这些丫头片子也真是的,还不赶紧散开去招呼客人,这辈子没见过男人啊,长得俊俏有什么用,身无分文的……”   叶穗刚下楼,就听见老鸨吵吵嚷嚷的声音,也看见了忍受着老鸨颐指气使的向径,站在那,在自己一出现的时候就望向了自己。不管身边的莺莺燕燕,不顾气势凌人的老鸨,向径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走到叶穗面前时,嘴角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安心了。   “不辞而别,一次,两次,我希望不会再有第三次”,向径伸手牵着叶穗,动作熟稔,透着温柔,“既然出来了,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走。”   被向径牵着,叶穗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手心传来的温度,真的让叶穗舍不得松开,舍不得推开。   “哎哎哎,你这是要带谁走?!”老鸨挡在向径面前,叶穗也抽回了自己的手,“胆子不小,竟敢明目张胆地拐跑我燕满楼的人!”   向径皱起眉头,这才正眼看了老鸨,“她不是你这的人,我要为她赎身,她必须跟我走!”   “赎身?!”老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哼,就凭你?你有钱吗?没有一万两,休想带走叶穗!”   “一万两,你未免太小看她的价值”,向径的眼眸带了怒气,“金山银山,我都可以给你,唯独她,不能留下!”   “说得好听,钱呢,你拿得出来吗?不会要等到下辈子吧……”   老鸨摊着手,逼着问向径要钱,向径正要开口,被两个交织着的声音打断。   “慢着!”   “等会!”   叶穗和慕清异口同声,而更让叶穗没想到的是,慕清以一身男儿打扮出现在眼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潇洒。   ☆、第22章 一处决绝一处瞒   “这位公子,想带叶穗走,可要问问我答不答应”,慕清站在叶穗身侧,揽过叶穗肩膀,目光从向径身上转向老鸨,“兰姨,这里交给我,你去忙你的吧。”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搞什么鬼,个个不省心,眼不见心不烦,别在我眼前晃荡就行!”   慕清正有此意,向向径邀请道,“这儿不方便说话,里面请。”   如果不答应,向径似乎没有可能再和叶穗单独说话,倒不如看看慕清的用意,反正向径也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叶穗身边的人充满了好奇。   后院另外一层楼的雅间,没有熙熙攘攘的喧闹,偶然还能听见丝竹声,的确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好地方了。   “在下慕清,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向径看着慕清拱手行礼,不解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慕清坦然笑道,“叶穗一回来就和我说了,太子殿下厚爱有加,是在下和内人的福分。”   向径和叶穗都吃了一惊,不同的是,向径的惊讶写在脸上,而叶穗的疑虑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因为慕清很快就将叶穗搂近身边,给以了暗示。   “你说你跟禾儿……”向径话说了一半,实在是难以置信。   “我俩祖籍洛阳,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很早就成亲了。叶穗脸上有块胎记,因为要讨生活,不得已才戴了面纱……”   回过神,向径的眼眸变得凌厉,看向慕清,“这就是你给她的生活吗?奔波,不安定,你要让她这样跟着你一辈子?”   “太子殿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如果这是我和叶穗都喜欢的生活,有何不可?”   向径被慕清噎得无话可说,叶穗根本不表态,更让向径没了质问慕清的立场。在慕清和叶穗面前,向径是外人,还能怎样去干涉?   “叶穗一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洛阳芊惠阁亦与青楼不同,叶穗绝不会受到伤害。”   慕清解释与否,对向径来说都不重要,因为那不是向径关心的重点。   “能告诉我,你们成亲多久了吗?”   “一年有余。”   向径却只看着叶穗,“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喜欢她吗?”   叶穗一直低着头,像是默认了一切,可向径依旧不死心。难熬的沉默再继续下去,这场戏将不攻自破,慕清想要替叶穗说些什么,但叶穗自己开口了。   “太子殿下问得可笑,她既然是我夫君,我自然喜欢她。”   叶穗直视向径的眼睛,击破向径所有骄傲和希望。向径几乎在叶穗面前红了眼眶,只是硬生生地将苦涩往心里咽,皱紧的眉心压制了欲落的泪。   “所以你真的是叶穗,跟苏禾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对吗?你没有在两年前遇见一个叫麦穗的人,你没有和她一起在庆丰米铺卖过米,你没有收过一块含义为‘初心’的玉佩,没有听麦穗说出她不离不弃的承诺,对吗?”   向径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穗,叶穗的发丝,眉梢,眼角,向径看得清清楚楚,不需要揭开面纱,向径心里明明白白。但倘若叶穗一再地否认自己,向径所坚持的也会变成错的。   “我昨晚已经说过我不是,殿下还需要我如何证明?”叶穗故作感到荒唐和莫名,以此掩饰心慌心乱。借着慕清的肩膀,叶穗将头靠了过去,避开向径的视线,“慕清,我累了,我只想尽早回洛阳……”   “好,我们今天就走。”   向径重重地叹了气,疲惫不堪的人何止叶穗一个。   “禾儿,如果这是你要的,那就当我认错了人,只要你好好的,是叶穗或是苏禾又何妨?我记得的,始终是你这个人。”   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叶穗知道,向径已经不在身边了。叶穗咬着唇,不敢哭出声,不敢听见自己的哭声。慕清轻轻地拍着叶穗,慕清没有想到的是,向径依旧认为叶穗不是叶穗,因而慕清演的这场戏,只能算成功了一半。即便这样,向径也能放手,慕清不禁想,到底是向径并没有那么在意叶穗,还是向径太在乎叶穗。   “叶穗,叶穗”,伶俐匆匆忙忙跑来,似乎找了叶穗许久,“你爹犯病了,你快过去看看!”   叶穗抬头,擦了眼泪就跟着伶俐跑了过去,无力再想其他。   苏掌柜全身抽搐,眼睛都翻了白,若不是琴姨让他及时咬住汗巾,命都要没了。   “爹,爹”,叶穗跪在床边,拉着苏掌柜攥紧的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这样?”   “刚才阿伯一直念叨着,说天气好,天气好,我和琴姨就带他出来晒晒太阳,开始还好,阿伯也很高兴,不知怎么就……”   “有几个客人在讨论米铺的事”,琴姨接过伶俐的话,说道,“都是些富商公子,抱怨今年的米多数都被庆丰米铺收了,他们压低不了进价,且没法抬高售价,纷纷在那叫苦不迭。”   “庆丰米铺……”叶穗看着苏掌柜,喃喃着一个久远的名字。   琴姨将叶穗从地上扶起来,“叶穗,你好好想想这和你爹之前打理的生意有什么关联,兴许对你爹的病有帮助。”   叶穗看了看琴姨,又看向昏迷不醒的苏掌柜,“庆丰米铺这个名字,是我爹想的,亲手写了字,拿去做了匾额……”   “可现在,那是皇家米铺啊!”伶俐惊讶出声,倒把慕清和叶穗吓了一跳。   “你们都没听说吗?太子殿下在两年前建立粮盐府,为了避免奸商伤农,统一管理各地粮盐产量和买卖,各地出现的皇家米铺就隶属粮盐府。庆丰米铺是第一家,也是皇上和太子最为重视的。这一举措推行以来,倍受关注和赞扬,各地方官府也在不断建立皇家米铺,包括洛阳,今年是洛阳米铺迎来丰收的第一年。”   叶穗愣愣地听琴姨说完,竟然完全不知情。   天色将晚,向衍悻悻地从东宫出来,站在门口,抬起头来望着清风明月。向径不在,连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向衍不敢去和向恂宛茗说,毕竟有些自私,甚至对向径,向衍都没什么底气劝服。   “怎么办?怎么办?呼里筠,你怎么就抛给我一个这么大的难题,我到底应不应该帮你?”   只有向衍和呼里筠两个人的后花园,向衍从天气说到景色,呼里筠都显得心不在焉。一个人自说自话了许久,向衍停住脚步,拉住了默默的只知道往前走的呼里筠。   “不管他们说什么,怎么说,你都不用在意,因为联姻的事,只要我皇兄不愿意,我父皇和母后就不会同意,所以你不要一直愁眉苦脸了。你这次会和两年前一样,游玩一番,然后回去。”说到最后,向衍的声音变小了,脑中想到呼里筠再次离开的情形,心情突然就有点沉闷了。   “如果我想留下呢,可以吗?”   “恩?”呼里筠的声音太轻,轻到向衍以为自己听错。   呼里筠看着向衍,并非诚心欺骗,心里却堵得慌,眼睛也朦胧了,“我不想回去,我父亲去世了,那儿就不是我的家了。我将变成和亲的手段,不是泾国,也可能是其他民族,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这里。我不需要名分,什么都不需要,只求有一个容身之所,安度此生。”   “怎么会这样?”向衍想象不到呼里筠身上发生的变故,竟能让一国公主如此委曲求全,“你喜欢的人呢?你不是说过你们要争取幸福吗?结果呢?”   “他……”呼里筠顿了顿,“他有他想做的事,在他成功之前,他没办法和我在一起……”   “这算什么道理?如果他在乎你,怎么会眼看着你嫁去异国他乡?在你最伤心的时候,他不陪着你,反而离开你了吗?那么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睫毛湿润,呼里筠低着头,“我哪里还有选择的权利?我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与喜欢的人厮守终生,将是我一生不能实现的梦。”   “太过分了,那个呼里国王怎么也是你的叔叔,怎么能这样待你?”向衍生气了,也着急了,“他肯定对你不好,将一个人的一生幸福视作儿戏,视作交易,这样的人品行如何,不看便知!那你以后怎么办?回去是火坑,不回也是悬崖,进退两难……”   “我父亲去世那会,我想过了结便是解脱”,呼里筠抬起的左手手腕上,赫然的一道伤疤,“我很害怕,没有任何办法,也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   向衍皱眉看着呼里筠手上的伤,指尖抚过,就像向衍在感知呼里筠所遭受的一切,那些向衍难以体会的痛苦,那些向衍想不到的煎熬。向衍第一次觉得不公平,愤慨积压在心里,向衍想为呼里筠打抱不平,更想让呼里筠摆脱这种委屈和两难。因为在向衍成长了十七年的意识里,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幸福。   ☆、第23章 今生爱过已无悔   一场早朝,将向恂的好心情磨没了,对呼里国王的容忍度也在降低。   向恂一回寝宫,不说话就忙着脱龙袍。宛茗见了,紧盯向恂明显不高兴的神情,不让向恂躲开自己的眼神,“怎么了?这般气呼呼?”   “烦!”   向恂真心吐露,却将宛茗逗乐了,抬手捏了捏向恂的脸,“谁惹我们万岁生气了,本宫治他的罪!”   “那好啊”,向恂褪下外袍,抱着宛茗,“皇后娘娘一道懿旨,让那呼里国王打道回府吧,省得他在朕的皇宫里兴风作浪!”   “恩?”宛茗笑着配合向恂,一面也是好奇,“他何以让皇上如此动怒?”   “他啊,觊觎径儿不成,就想在王公大臣里挑人选作呼里公主的驸马,提议在皇宫里摆设擂台比武招亲,是不是没完没了?”   宛茗点了点头,“还是个执着的人,看样子是相中我朝人士了。”   向恂不以为意,“宛儿,他们看中的到底是什么,你会想不到吗?”   眼看向恂的怒气又有绕回来的趋势,宛茗笑笑,“好了,树大好乘凉,如果我朝是那种自顾不暇的边邦小国,呼里族也不会想着来投靠了。我们的径儿不愿意,兴许大臣们有意,不是一举两得,成人之美了吗?”   “有那么好吗?”向恂略有担忧地看着宛茗,“怎么说也关乎到两个人的幸福,依我看,和亲纯属呼里国王一厢情愿,那呼里公主心里有苦难言啊……起初我以为帮了径儿,也就帮了她,没想到反而是她亲叔叔不顾她的感受,旁人想帮也帮不了吧?”   “恂,别将事情往坏处想,如果呼里公主真成了我们泾国的人,有你这个当皇上的关照,谁家都不会轻视了她,那就是福不是祸了。”   向恂眉心舒展,看着宛茗漾开笑容,“谁说解忧难,朕有宛儿就不愁!”   “愁云惨雾来得快,去得更快,你总是一副孩子心性”,宛茗嗔怒着帮向恂拿过外袍,“气消了,衣服也该穿上了,不然会着凉。”   “不要了,宛儿,我正打算换衣服出宫。”   “去找径儿?”   向恂刚想解释的话停在嘴边,笑了,“真是想瞒都瞒不过宛儿你的玲珑心,我担心再不把径儿找回来,她会直接在那出家。”   “瞎说”,宛茗轻轻拍了向恂,“那我陪你一起去……”   “别,还有衍儿呢,万一她知道了,肯定也要跟去,未免太兴师动众。”   “说起来,衍儿到现在也没来请安。”   向恂和宛茗对视一眼,瞬间一致认为家里家外应该各留一人。   城外的破庙里,安安静静的一晚过去了。向径躺在佛像前,麦草铺过的地上,盘绕在向径脑海中的那些事去了又回,去而复返,实在是丢不掉。如果向径握不住,那些就成了过去的回忆,而向径能做的只有习惯,却也需要慢慢适应。   “嘶!”一声熟悉的马鸣,扯回了向径漫无目的的思绪。向径抬头看向门口时,向恂正走了进来。   “父皇,您怎么到这来了?”   向径急忙坐起身,向恂反而毫不讲究,在向径身边席地而坐,“小庙供了座大佛,朕想来看看。”   向径不好意思地低头,弯唇浅笑道,“父皇,您就别打趣儿臣了……”   “那你和父皇说说,前日还信誓旦旦,今日却像寒霜过后般一蹶不振,是何原因?”   收敛了笑意,向径尽量放松表情,仍然显露勉强之色,“父皇,她成亲了……”   向恂皱眉等了等,不见向径将话说完,开口道,“径儿,你还确定她是你要找的人吗?”   “儿臣确定。”   “那她是因为成亲了才不认你?”   向径摇了摇头,叹着气,“儿臣不知。”   向恂看着向径的侧脸,迟疑着还是问了,“所以径儿,你打算放弃了吗?”   “父皇,她已经找到了她的生活,儿臣是不是不应该再去打扰?”   “那要看你对她的了解和信任有多少”,向恂看着向径疑惑的眼睛,“径儿,朕和你母后也是以化名相识的,茫茫人海,谁能想到她是原朝公主,朕是泾国太子,最后甚至当了她的驸马?那么意外的重逢,不是没有欣喜,但在国破家亡的环境里,更多的是难堪。如果可以,朕也想矢口否认自己是和你母后巧遇的那个人,装作陌路,从此各不相干。可你母后不会相信,就像你不相信苏禾与叶穗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不管朕表现得多么无情,你母后始终温柔相待,因为她记得的是我们最初相处时的心心相印,明知朕说的是谎言,她从不戳穿,只会一如既往地对待。”   向径似懂非懂,“父皇,您的意思是,禾儿在说谎?”   “径儿,你既然已经确定她是假装不认你,难道就不怀疑成亲是她的推诿之词?你如此坚持,如果她不找一个理由,你会死心吗?”   向径沉吟着,将见到叶穗以来的一幕幕梳理了一遍,“要么她成亲在先,所以不认我;要么她不想认我,所以顺水推舟,干脆谎称自己已经成亲……”   向径似是想到了什么,肯定地说道,“后者的可能居多,因为成亲的主意根本都不是禾儿先想到的!”   看着向径恍然大悟,重新有了精神的模样,向恂笑了,“当局者迷,兴许就白伤心难过一晚上了,傻孩子!”   “父皇,您牵了‘如风’来吗?儿臣这就去找她!”   向恂急忙起身跟了出去,“你知道她在哪吗?”   “燕满楼,这条路是京城通往洛阳的必经之道,她没从这走过,一定还在城内!”   “看来也没有白白浪费一晚上,不傻,就是痴,痴情。”向恂兀自笑笑,骑马朝着向径追去。   叶穗前后喂苏掌柜喝了两次药,拂晓时分,苏掌柜才渐渐地睡了。   慕清沾湿丝帕,拧净之后走到床边递给叶穗,“擦擦脸吧,一晚上没睡,尽是疲惫之色。”   叶穗微微笑着接过,“因为我,弄得大家都不能早点回洛阳,慕清姐,真是抱歉。”   “一起来的,哪能抛下谁,落下谁?要说抱歉,可能是我当时自作主张做错了决定”,慕清在叶穗身边坐下,“没多想就将你带回了洛阳,应该让你错过了某些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叶穗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救了我们,哪有我们父女俩的平安?至于其他,只能说有缘无份,眼下是最好的状态,我并不奢望更多。”   “叶穗,不用我说,你应该能感觉到”,慕清看着叶穗,“太子殿下对你,是认真的。倘若你们真的相识于两年前,你就更应该坚信这一点。起初我是真的以为太子将你认错成了别人,胡乱纠缠,所以才出手帮忙。但听过皇家米铺的事,我才知道其实不是,对吗?”   静静的沉默过后,叶穗轻声说起,“她是我这两年以来,日日夜夜都想见的人。”   被叶穗眼中的淡笑神采吸引,慕清更想对其中的故事一探究竟。   “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她,最后一次见她,她在我面前都不是太子。我虽然知道她家境不错,但是绝然想不到会是皇家身份。”   “所以你怪她欺骗了你吗?”   叶穗笑着摇头,“她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她留给我的回忆,每时每刻都充满快乐,我有什么理由去怪她?而现在,我想见她,我也见到了她,所以我很知足,一切都不需要改变。”   “如此深爱,却要如此轻描淡写地离开……”慕清皱眉道,“叶穗,这样的成全很残忍,对你和太子来说都是。”   叶穗愣了愣,“一时的残忍或许有益于她的一生,我认为值得。苏禾会活在麦穗的记忆里,叶穗和太子殿下,是两个不可能有交集的存在。两年的等待和期盼结束了,以后,不需要天天看见她,知道她在哪,我就心满意足,可以平淡地好好生活。”   “包括嫁予他人,相夫教子吗?”慕清觉得不可思议地反问叶穗,“说得轻巧,叶穗,你能做到吗?你又怎能确定太子的心意?万一她为了你负尽天下臣民,你避开她好好生活,她该怎么办?不要将感情想得这般轻巧,假装拿得起放得下,苦了自己,也伤了对方,叶穗,你再好好想想吧。”   “我从没想过要放下,我只是更愿意将‘喜欢她’这件事变成我一个人的秘密,她会一直在我心里。慕清姐,还请你为我保密。”   慕清无奈叹息,“这些事情,你不说出来,是打算一个人闷到什么时候?不管如何,听我一句劝,幸福最重要,任她皇上太子又何妨?”   叶穗笑出声,点了点头。   “慕清,叶穗,快,快,快出来!”老鸨响亮的声音传来,一准没好事,“贵客来临,你俩快出来,躲哪了?赶紧的,我的大小姐们!”   ☆、第24章 冒名登上招亲台   不想让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苏掌柜被老鸨吵醒,叶穗和慕清从房间出来,老鸨花枝招展的,笑脸相迎。   “你俩可真是我的福星啊,都把京城三大富商招来了”,老鸨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看看慕清,又看看叶穗,“别愣着啦,去梳妆打扮一番,贵客这就到!”   “叶穗一宿没睡,需要休息”,慕清不为老鸨所说的富商所动,“而且这事,琴姨知道吗?”   慕清说前半句时,叶穗就碰了碰慕清的手臂,想要制止慕清说下去,可惜慕清心直口快,叶穗迟了一步。老鸨听完,那张脸前后立刻变了个样子。   “了不起,摆架子是不是?除了琴子,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别忘了你们现在是在我燕满楼,都是一样的莺歌燕舞,还装什么假清高?!”   慕清就要和老鸨起冲突,被叶穗拦了下来,“兰姨,你先去招呼,我们一会就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就给我麻利点!”   叶穗摇头劝着慕清,低声道,“和她计较,只会让琴姨为难。不过就弹奏两曲,我们去准备。”   慕清无言地擦拭了琵琶,叶穗戴了面纱,抱着琴,“既然都已经这样,在京城,我就当戴着面纱的叶穗。”   觥筹交错的酒桌,因为一声琴弦的拨动而安静下来。并非是多么通晓音律的人,只不过为拂音之人愣住了神情。   “怎么又是你?叶穗和慕清都很忙,没空见你!”在门口听说向径要找人,老鸨寥寥几句,想要打发向径,但把向恂听糊涂了。   “径儿,你何时成了这燕满楼的常客?”   “只一次而已,不曾常来……”   “她有空常来,我们姑娘们还没空搭理呢!”   向径还没说完,老鸨不可一世地插话打断,引得向恂皱了眉头,转头看向态度不善的老鸨,“没空搭理?她若愿意,买下你这里都绰绰有余!找个人还让她这么费劲?!”   欺软怕硬的老鸨在向恂面前犯了怵,另一方面也在猜想向恂是不是装腔作势,换了委婉的说法,“这位公子,不是我有意推脱,实在是叶穗真的没空,有客人比你们先来,赏钱都给过了,所以……”   向恂在桌沿放下两锭金子,“这样呢?”   “这……”老鸨绷着嘴角笑了又拼命忍住,“他们是三个人指名要了叶穗和慕清……”   老鸨摆明得寸进尺,向恂还未表态,楼上先传来了尖叫声。向恂和向径双双抬头看过去,一间厢房的门几乎是被撞开的,想要出来的慕清右手抱着琵琶,左手却被人紧紧地攥住了。那声尖叫,是路过门口,被开门的巨大响声所吓到的女子发出,看到慕清似乎被醉汉缠上,连忙走了。   “是她?”   “是她!”   看见面熟的慕清,向恂和向径异口同声,语气却是不一样的。楼上屋里还有动静,向径来不及多想,用上轻功,踢倒门口缠住慕清的男人,径直进屋去找她担心着的人。意外地,向径没有见到害怕的叶穗,只看到碎了一地的茶盅,桌边捂着额角嗷嗷直叫的男人,还有攥着茶杯碎片保护着自己,满眼敌意的叶穗。   向恂上楼,扶住慕清,赶跑了躺在地上直喊痛的醉鬼,不一会就看到屋内剩下的两个男人也气冲冲的狼狈地出来了。   慕清想去看看叶穗怎么样,但被向恂拉住了手腕。慕清这才凝神看了站在身边的人,睁大的双眼透着明显的诧异,“皇……”   “既然救了你,换一首曲子听听的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慕清弯腰行礼,向恂笑着为屋内的向径和叶穗带上了门。   向径慢慢走近,叶穗眼里的冷意在渐渐消散。即便时隔两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城首富的位置中,还是有陈征禧的一席之地。而向径方才看到的,被划破额角的那个人,便是陈征禧。   在叶穗面前,向径低头看着垂眉的叶穗,心疼地覆上叶穗紧握的手,轻轻将叶穗拥在了怀里。叶穗有一丝抗拒,可是向径环住叶穗,不曾多问什么,无声地化解着叶穗的抵触。   良久,叶穗放松了自己,似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向径在叶穗耳畔开口,“跟我回宫吧……”   叶穗明显一愣,或许是无法理解向径的执着,或许是每次都太容易被向径触动。   “我是向径,当朝太子,想要保护你叶穗。并非要将你永远留在身边,只要你愿意,你确定能够幸福了,我就放手。算是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对苏禾的遗憾,好不好?”   叶穗在向径肩头摇首,“我不是苏禾……”   “那已经不重要了”,向径带了浅浅的笑意,“我会承认你是叶穗,也请你接受我是向径。”   泪湿了睫毛,向径总是一次又一次让叶穗不知所措。叶穗推脱得再多,都经不住向径一笑带过,那是不管叶穗做了什么都包容的宠爱与深情。   一曲琵琶音歇,向恂放下茶杯,笑着拍手称赞,“洛阳花魁,不仅舞姿独秀,琴艺也是一绝。”   慕清放好琵琶,看了看向恂,“难得皇上还记得,慕清有眼不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向恂半开玩笑地说道,“无妨,慕清姑娘不阻碍径儿与叶穗姑娘见面即可。”   慕清顿了顿,还是直言问了出来,“若是太子殿下执意迎娶叶穗,皇上也不介意吗?”   向恂笑笑,答案不言而明。慕清转念嗤笑道,“众多妃嫔的其中之一而已,想来也无关紧要罢。”   向恂挑眉,反问道,“慕清姑娘没听过虎父无犬子吗?朕都不是那么薄情寡义的人,更何况径儿?”   在坦然,认真的向恂面前,慕清变得无话可说,不知是自身太世俗,还是向恂过于脱俗。   第二天,皇宫中就如呼里国王所愿,搭建了招亲擂台。若真能像宛茗说的那样一举两得,向恂是乐见其成的,于是比武招亲被提上议程,尽快进行。   后天将接叶穗进宫的向径只会象征性地出席,无心参与。等呼里族的事尘埃落定,向恂和宛茗,包括向径,将好好安置叶穗。   “皇兄,你能不能答应娶呼里筠?”   “衍儿,你吓我一跳”,向径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向衍,“你又说得什么胡话,怎么会希望我娶呼里公主?”   “不用真娶!”向衍拖住向径的手,“皇兄,赢下比武招亲,你们假成亲,好不好?”   “胡闹!衍儿,这种事情可非儿戏!”   向衍着急,一时半会说不清,“就是因为不能儿戏,我才让你赢回呼里筠,不然她嫁给别人,那才是误人一生!”   “为什么?女子一旦嫁人,就是一生一世,假成亲说来容易,但到时天下皆知,你让她如何改嫁他人?”向径无法理解,这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纵容向衍了。   “呼里筠她有心上人!”情急之下,向衍将本不想说的事告诉了向径。   向径愣了一下,说道,“那更不能假成亲,不然到时有理也说不清……”   “皇兄,你怎么……”向衍第一次觉得向径如此难以沟通,快要急死了。   “嘭嘭嘭!嘭嘭嘭!”鼓声有节奏地响起,宣告比武招亲正式开始。   “好了,衍儿,你愿意过去看看就随我一块儿去,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兴许人家呼里公主可以借此招得如意郎君呢?”   “如不如意,哪里是旁人能说了算的?皇兄,你真的不肯帮我?”   “衍儿,别胡闹了,我们……”   向衍突然点了向径的穴道,向径定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迎上向径惊讶的眼神,向衍显得很心虚,“对不起,皇兄,我想早点和你商量,可你一直忙,现在来不及了,等事情解决好,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猜到向衍想做什么,向径却只能在心里着急。屏风后面,向衍换上了向径的衣服,束好了长发,以假乱真的模样,看得向径皱紧了眉头。向衍没有丝毫犹豫,不再耽搁地奔向招亲擂台。   擂台上的呼里勇士和泾国人士已进行切磋较量,宛茗偏头问着向恂,“径儿这是不来了吗?”   “随她去吧,她心不在此,强求无用,免得让呼里国王抱有希望也好。”   宛茗无奈地看了看向恂,也不再说什么。   “筠儿,你确定泾国公主能说服太子吗?”久久不见向径出现,呼里国王有些坐不住了。   呼里筠未回答,台上呼里勇士仰面被踢倒在地,四周喝彩声一片,两人之中胜负已分。一旦无人继续挑战,呼里筠的终生将定。   “扬儿,你上!不能让他们嚣张得意太久,等到他们太子上台,就算这和亲不成,也要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太子殿下出出丑!”   锦扬低头领命,登上擂台。呼里筠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奇怪的是,心里并不怕被错订终生,而是情不自禁地挂念起那个重情重义的向衍。   ☆、第25章 铮铮唯恐姻缘错   “胜!”“胜!”“胜!”   受命裁决的宫人再三举起旗帜,自锦扬登上擂台,成败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转眼已连赢数人,气势偏颇,倒向了呼里族。   向恂脸色不好看,觉得呼里国王简直莫名奇妙,“他们自己人愿意打擂当驸马,还来泾国戏耍什么?分明是要让朕难堪,示威来了!”   宛茗覆上向恂的手,冷静哄道,“消消气,恂,你这般不忿,难道还要亲自上阵不成?再当回驸马?”   向恂哭笑不得,“宛儿,朕已经老了……”   “谁说的?”宛茗看着向恂笑道,“皇上风华正茂,别说统领这等场面,就是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   向恂反握住宛茗的手,笑了,“风华正茂也好,容颜易老也罢,只要能和宛儿携手共度,此生无憾。”   擂台上再次独留锦扬一个,向恂凝神看过去,微微皱眉,还未开口,一个人影以轻功掠过,稳稳地落在擂台中央,垂手身侧,鼎立于天地间的气度震慑了群臣,皆拱手叹曰,“殿下千岁!”   好不容易等到“向径”出现,锦扬低头行礼过后,抬剑挥向“向径”,比武较量无声开展。只要“向径”站上擂台,想让“向径”赢下比武招亲,轻而易举。   “衍儿简直是胡闹!”向恂拍了桌子,叫过人来,“福生,宣朕旨意,停止打擂!”   “且慢”,擂台上身影交错,那一瞬间,宛茗还未认出向衍,直到向恂动怒,“恂,此时打断,名目为何?”   “朕只知道若放任不管,后果将……”   宛茗让福生退下,“如果没猜错,太子出场是他们翘首以盼的,既然如此,没有合理的说法,贸然宣布中断,眼下必将陷入僵局。而且太子自愿登台,众目睽睽可见,恂,你该如何解释?”   虽然看不清楚,可是呼里筠有种直觉,擂台上和锦扬交手的人,是向衍。假扮向径露面,说明向衍游说向径不成功。而向径不答应,向衍还假借向径的名义为呼里筠争取,不管向衍赢或输,无疑都将面临一番责难。看着擂台上的向衍,呼里筠开始担心和后悔。   向衍迟迟不选兵器,赤手空拳,避开锦扬的剑刃,近身相搏,向衍从不曾后退一步。长剑刺过,向衍先踢锦扬手腕,后扫锦扬下盘,锦扬重心不稳,翻身躲避,以剑身撑地,在向衍面前,近乎于俯跪的姿势。目光相碰,向衍眼眸清冷而坦荡,锦扬表情复杂,混合了不甘,愤怒,还有某种决心的坚毅。若能摒弃那丝戾气,不可否认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   调整好,锦扬再朝向衍出手,既然想输很容易,那就不如再多过几招。   “皇后娘娘晕倒了,来人,快传太医!”   向衍被这一声扰乱心绪,锦扬却趁势袭来,向衍无心恋战,截住锦扬手腕拉至身侧,抬腿踢中锦扬膝盖后弯,锦扬失力,单腿跪地的同时松开了手里的剑。   向衍快步退下擂台,走向宛茗身边,这一场比武招亲因为宛茗的突然晕倒而不了了之,胜败难断,结果成谜。   听说了消息,洪欣赶到东宫解开了向径的穴道。在向恂和宛茗面前,向衍被拆穿的结果显而易见,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向恂会如何责罚,向径立即赶赴宛茗宫中。   太医诊断过后,为宛茗开了凝神静气的药方,向衍才没那么担心。向恂屏退左右,看着向衍,狠着心,“衍儿,跪下!”   向衍从宛茗床前起身,知道错在何处,乖乖地跪在了向恂面前。   “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你可知你今日这样做的后果?!仗着径儿对你的疼惜,你就这样任性地决定她的幸福,谁给了你权力?”   宛茗明白向衍该罚,但向恂将话说得这般重,宛茗还是有些担心,本能地想要说情,又怕更加骄纵了向衍,最终欲言又止。   “父皇,儿臣有错,错在自作主张,气倒了母后,但是儿臣从不曾肆意摆弄皇兄的幸福”,虽然理亏,可是该承担的,该辩解的,向衍很清楚,“儿臣只是想让皇兄与呼里筠假成亲,将呼里筠暂留宫中,名分和地位都是次要,丝毫不影响皇兄追求她的幸福。”   向径推开门赶到,听见了向衍后半句话。看了看宛茗,见宛茗摇头示意没事,向径才向向恂说道,“父皇,衍儿会贸然冲上擂台都是因为儿臣,衍儿曾在比武招亲开始前找过儿臣,但是儿臣不仅没劝住衍儿,也没有真正了解衍儿想赢取擂台招亲的用意,导致衍儿冲动行事,儿臣愿一同受罚。”   说完,向径低头跪在向衍身边。   向恂看着向径和向衍,冷静了不少,“朕也想知道,衍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瞒不下去,向衍将呼里筠的身不由己说了出来,“父皇,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呢?女子的幸福难道就能如此一文不值吗?儿臣看不下去……”   “所以就要打赢擂台,先斩后奏,确保呼里公主能嫁给径儿以求幸福?”向恂忍不住打断了向衍,“衍儿,你错在不该隐瞒,你兀自做的决定,却让径儿承担责任,怎么可以?”   想到什么,向恂和宛茗竟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心中更加感慨。   “儿臣不敢说,也担心父皇母后不同意”,向衍抬头看了看向恂,“事已至此,不知父皇会如何判决擂台招亲的结果?”   轻不可闻地叹气,向恂摇了头,“径儿不可以娶呼里公主,得此失彼,以她的幸福来换径儿的,站在父皇的角度,难以同意。”   “并非是得此失彼啊,父皇,皇兄仍然可以追求她喜欢的人,只是泾国太子与呼里公主这两个身份的和亲,等到以后,还是可以各自幸福,互不相扰,有何不可呢?”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向衍想做到两全,兼顾向径和呼里筠获得幸福的自由。   “以后吗?”向恂喃喃念道,“明天,径儿就将接叶穗回宫……”   后面的话,向恂没有言明,宛茗和向径都懂了。情路之坎坷,无需他人干扰,向径和叶穗都会比常人经历得更多,如果再加入一个呼里筠,一段假姻缘,向径无疑会负重累累,能否不错失,幸福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为何能给叶穗时间,却不可以给呼里筠机会?”不解其意的向衍抬头问着向恂,“皇兄将叶穗留在身边,等着她点头答应或者另觅所爱,无限期地守护。对呼里筠来说,所需要的也不过如此。叶穗能幸运地遇上皇兄,可惜儿臣是女儿身,否则要帮呼里筠,儿臣早像皇兄那般做了,何须如此周折?”   “衍儿!”宛茗略带责备地制止向衍再说下去,向恂却已经深受触动。   “父皇,母后”,久久沉默的向径开口道,“请听儿臣一言。”   向恂和向衍会有争论,关键就在于向径,是该听听向径的意愿。   夕阳西落,满幕晚霞,一天将要过去了。叶穗站在窗前,凝望着那触不到的天边,纵使美得让人心醉,还是难以拥有,终究属于天下万物。   “叩叩”伶俐端着食盘进屋,看了看叶穗,“吃点东西吧。”   “晚膳和大家一块儿吃就好了,端进来做什么?”   伶俐撇了撇嘴,“叶穗,你是没看到兰姨那个样子,要是看见了,哪里还能吃的下?”   “兰姨……”   “哟!小妮子倒挺会背后说人闲话啊”,不等叶穗问完,老鸨已经推门进来了,上下扫了叶穗两眼,哼哼道,“装出这幅可怜的样子也不知给谁看!不是说太子会来接你进宫吗?是不是还做着当太子妃的美梦呢?可惜啊,姻缘还是要靠门当户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一转身变凤凰的!太子殿下何其尊贵,也只有呼里公主那般身份的人才能入太子殿下的眼,不惜为她登上擂台,比武招亲,那才叫天造地设,神仙美眷!”   “兰姨,您就别说了!”伶俐看不下去,连拖带拽,将老鸨拉出叶穗的房间。   门关上的轻响,掩盖了叶穗落寞的叹息。夕阳已落,错眼间,叶穗在窗下看到了向径的身影,一袭素净衣袍站在燕满楼前,叶穗不想见到向径温柔如水的眼眸,转身从窗前走开了。   向径走进燕满楼,却被告知叶穗不愿见客。老鸨对向径没有好脸色,慕清从厢房出来,今日下午,太子殿下力败众敌,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赢得美人归,将与呼里公主联姻的消息在一时之间传遍京城,有几句话,慕清不吐不快。   “太子殿下的真心可以一方面给叶穗,一面又去为呼里公主打擂台吗?”   “真心理应出自内心情愿,不管慕清姑娘信与不信,后者并非我本意。”   慕清抬头看着向径,“该相信殿下的人不是我,叶穗已决定明日离开京城,回到洛阳,她避而不见,意味着心意难改了,殿下自珍重。”   ☆、第26章 宫楼高阁锁二美   夜深人静,向恂手里的奏折换了一本又一本,闷声不响地忙碌。宛茗在铜镜前卸下珠钗头饰,换下厚重华服,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向恂,起身走了过去。   “恂,别折磨自己了,衍儿说的话皆属无心,你又何须念念不忘?”   向恂偏头看着宛茗,笑了笑,“宛儿,衍儿到现在仍跪在宣德宫思过,你不为衍儿说情,反而安慰我?”   宛茗合上向恂的奏折,拿走了向恂手里的朱砂笔,“衍儿任性妄为,该罚。恂,你没错,真的不要再自责了。如果真要怪,我也该承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向恂的那句“兀自做了决定,却让径儿承担责任”,伤到的,着实是向恂自己。   握着宛茗的手,向恂无可奈何地叹气,“宛儿,我的一点点心思都被你看穿,你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相知相伴二十载,这点体谅都没有,我还如何当你的妻?”   抬头对上宛茗温婉的眼眸,静静的对视过后,向恂将宛茗的掌心贴在脸颊,“让小舞跑一趟宣德宫,带衍儿回寝宫休息吧,我也乏了。”   “恩?”   宛茗唇边的笑意明显,向恂故作无奈,“宛儿,你知我心,我也懂你所挂念啊……”   宛茗托起向恂的脸庞,笑道,“恂,你不也一样舍不得么?”   “困了困了,宛儿,我们早点歇息。”   向恂舒展身子,避重就轻地躲开宛茗的问题。宛茗不深究,环腰为向恂宽衣解带。帷幔之后,宛茗抬手取下向恂的帝王冠,青丝如瀑滑落,一丝不苟的严谨与刚毅不再,向恂回归至伊人花容之貌。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只是侧面的身影,已足见秀气唯美,深情款款。   马颈套上绳拴,几个丫鬟陆续往马车里放好行囊细软,是在做临行前的准备了。叶穗扶着苏掌柜出来,迎上苏掌柜疑惑的目光,解释道,“爹,我们这是要回洛阳了,你觉得好吗?”   “好!”苏掌柜点着头,毫不犹豫。叶穗心里的惆怅去了几分,只要苏掌柜高兴,叶穗也觉得欣慰和值得了。   “自从来了这里,禾儿,你总是不高兴的样子,那个,那个谁,又总是很凶,走了好,走了好啊,让她走,走吧,走得远远的……”   叶穗握住苏掌柜因为激动而发抖的手,“爹,是我们走,以后没有人会嫌你,骂你了,待在洛阳,女儿照顾你。”   “也可以啊”,苏掌柜看着叶穗,睁大眼睛问道,“麦穗呢,麦穗哪去了?麦穗去不去?”   “她……”看见苏掌柜期待的样子,叶穗不忍心说出分离决别的实话,勉强笑道,“她会在洛阳等我们。”   “好啊,走,走吧”,苏掌柜拉着叶穗径直朝前走,“别让麦穗等,等久了……”   百余人两队行进,肃穆挺立,整齐有度,为首的向径拽了缰绳,‘如风’停在燕满楼门口,向径胸有成竹地挂了浅笑。   听说有大批人马到了门前,老鸨还不以为意地责怪了通报之人大惊小怪,直到扭着腰肢出来,看见侍卫官兵的阵势就已经有点胆颤,等看清棕色马儿上,身着华服的向径,老鸨眼睛睁大,嘴都合不上了,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向径马下,哆嗦着嘴唇,“草民,拜,拜见太子殿下!”   向径不言语,下马直接进了燕满楼里面。老鸨不敢起身,心里更添忐忑。   “叶穗,叶穗!那个,门口……”伶俐满脸惊慌地跑来,到了叶穗面前又只顾急喘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太子殿下来了”,慕清接过伶俐的话说道,“叶穗,你若避而不见,我们可能都走不了。”   慕清的提醒让叶穗下了决心,再推脱一次,成为最后一次。将苏掌柜交给伶俐,叶穗拿出随身丝巾,遮于目下,系于脑后,屏息去见正渐渐走近的向径。   伶俐缓和了呼吸,看着叶穗的背影,又看了看慕清,“慕清姐,我怎么觉得,叶穗去见了太子殿下,走不了的就是她了呢?”   慕清笑了,“伶俐啊伶俐,你这名儿真没取错!”   笃定了心意,叶穗更加冷若冰霜,只是完全没想到向径会如此宣扬地来到燕满楼,流言谣传,哪一样不是人所畏惧的,何况向径是位高权重的太子。猜不到向径的用意,叶穗可以装作无所谓。但叶穗还不知道的是,向径同样势在必得。   “我来接你进宫,我说过,要留你在身边。”   叶穗与向径隔了距离站着,疏远感顿生,“今说一做一,明言二行二,同样是言出必行,不违信义,殿下何须太认真?”   “禾儿,你怪我善变?”向径笑着问道,“可是指我赢下擂台招亲,将娶呼里公主一事?”   叶穗从未觉得向径的笑容刺眼,除了这回,“殿下喜不自胜,与呼里公主定是良缘天成,实在不该在这烟花之地逗留,殿下请回。”   “禾儿”,向径拉住转身欲走的叶穗,“我开心可不是因为呼里公主,而是你。能如此左右我情绪的唯有你。呼里公主,我不会娶。你,我必带走。”   “赢得公主归,都已是众所周知的盛事,殿下反悔,说得轻轻巧巧,不仅善变,还是薄情寡义了!”叶穗有丝愠怒,一世姻缘,怎可由一时冲动而为?叶穗不愿相信向径是那般纨绔之人。   “禾儿,你也见过衍儿了,我的公主皇妹,依你看,她若扮作我的模样,有几人能够认出来?”   对于向径抛出的,看似荒唐的问题,叶穗微微皱了眉头,没开口,却已经预想到向径的意思。   向径低头看着叶穗,“禾儿,聪明如你,可知我的冤枉了?”   “真的不是你要娶呼里公主吗?”叶穗很想这样追问一句,但是纠葛矛盾,难以启齿。   “好了”,向径长舒了口气,将叶穗拉近了些,“这个皇家秘密被你知道了,你更要跟我走了。”   叶穗反应不及,已被向径牵着往前。院外聚满了人群,肩挨着肩,脚尖碰着脚跟,叶穗大感意外。人们在向径和叶穗现身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噤声安静了,向径带着叶穗从人群中间走过,昂首自豪,笑容洋溢。   等叶穗回过神来,已在马上,向径从身后环住自己,握着缰绳,驱使‘如风’返回皇朝。俯看队伍开始行进的那一刻,叶穗就像在做梦,不真实,但美得不像话,幸福得让人不愿醒来。   “牠是‘如风’,从小随我长大的良驹,性情温和,你我在庆丰米铺初见时,牠也在场见证了,你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喜欢牠。不仅是牠,还有我身边的人和事,你都会慢慢了解,我陪着你,一点点告诉你。”   叶穗垂着头,心中感慨,“那叫做禾儿的女子到底有何本事,竟能得到殿下如此挂怀?”   向径笑着,“全天下就只有一个她,还不够珍贵吗?”   无言间,漆红色宫门大开,‘如风’步伐平稳,向径始终带着温柔浅笑,将安心的气息传递给忐忑彷徨的叶穗。叶穗看着那蓝天白云,并不因为处在皇宫上方而失去灿烂色彩,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比宫廷皇室更深不见底的,是向径满腔柔情。   知道向径义无反顾地去接叶穗了,向衍除了祈祷向径如愿,别无他法。向径宽广的容人之度,总是让向衍自叹不如。   “启禀公主,呼里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   宫里路生,呼里筠又是个拘谨讲礼的人,向衍没想到呼里筠会找来,想来或许是擂台招亲的事让呼里筠放心不下。   看到向衍安然无恙,只是没了往日的笑脸,呼里筠安心又难放心。   呼里筠的心情全写在脸上,向衍屏退侍女,宽慰道,“你别担心,我皇兄已经答应娶你,你不用烦恼再被嫁往他国……”   “太子应允了?”呼里筠为这突然的消息惊讶了,思绪百转,“那我岂不是真的要与太子成亲?”   呼里筠望着向衍,希望向衍说出不一样的事实,但向衍只是点了点头,呼里筠顿感不解,“太子殿下不是有意中人吗?皇上也不会强人所难,怎又?”   “你还是这么不愿意嫁我皇兄啊,那为何仍希望留在泾国?”向衍叹着气,“还是为了你那心上人么?希望他有朝一日幡然醒悟,会好好珍惜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呼里筠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咬咬牙问道,“我与太子真要名副其实地做夫妻吗?”   “你担心的是这个?”向衍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自然不是真夫妻,只是以和亲之名,留你清白之身,若你日后觅得幸福,我皇兄必将成人之美。”   呼里筠松了口气,看着向衍一脸的认真劲,“如此无理的要求,一定让你很为难了吧?”   向衍露出笑脸,淡然道,“结果是称心的,也值了。”   ☆、第27章 以假乱真拜天地   皇城宫殿林立,让人目不暇接,就像另外一个世界,即使身在其中,亦不能窥见其全貌。没有向径在身边,叶穗一定会迷失。   昨日在燕满楼,慕清转达叶穗将要离开京城的消息,并非成心要将向径赶走,而是试探向径,同时告诉向径,如果她要带叶穗进宫,那就必须郑重其事,绝不能偷偷摸摸。叶穗这样的女子,虽身份卑微,但绝不低人一等,如果向径都对叶穗的身份有所顾忌而遮掩,那还不如各自天涯。   向径佩服慕清敢做敢言,也不能让慕清小看了自己,为叶穗好的事情,向径只会比慕清考虑得更周全。   向恂和宛茗站在宫城上,看着向径策马驰过,距离虽远,已能感受到向径雀跃难耐的心情,宛茗弯了眉眼笑道,“这傻孩子,看样子是要直接将人带回东宫了。”   向恂舒颜,看了看宛茗,“径儿比我强多了,不是吗?”   宛茗抬头,抿着嘴瞪了向恂一眼,换来向恂开怀大笑,拥紧了宛茗。   为了向径的幸福,为了向衍的心愿,宛茗传午膳与向径和叶穗同桌,另一边,向恂设宴,将错就错让向衍扮成向径出席,邀呼里国王和呼里筠共饮。   在宛茗,这个扬名四海的泾国皇后身上,除了尊贵美丽,面对面地相处,叶穗更感受到一种亲切温暖,向径和煦阳光的脾性便是来自于此。初见宛茗,叶穗心生敬意。   一起用膳,宛茗不问过去,不提缘由,时而向叶穗推荐几道不错的膳食,时而说起自己拿手的菜肴是如何被向径和向衍所喜爱。叶穗的紧张和忐忑全然化解在宛茗平易近人的魅力之中,就连身处巍峨皇宫的感觉都淡了许多,没有让人胆怯的气势凌人,反而充满着人情味。   这样融洽的气氛,宛茗,叶穗,向径皆属自然流露,可向恂连假装都装得勉勉强强。   呼里国王在泾国逗留多日,和亲联姻的事定下来之后,就盼行过大礼,归心似箭。向恂对呼里国王心生厌恶,但是怜悯呼里筠的命运,同时坚守对向衍的承诺,所以并不驳回呼里国王的提议,双方商榷了婚期。   得偿所愿,向衍如释重负,可向衍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像儿时向径答应送自己喜欢的物件一般简单,向衍在这之中,对于自己所作的决定,有了一份责任需要承担。   纷扰纠葛暂告一段落,皇宫上下都为太子向径和呼里公主的大婚而忙碌着,即便呼里筠不是圣命册封的太子妃,她依然是太子向径迎娶的第一个女人,满朝文武,黎民百姓,无不重视和关注。   整个东宫都已被红装装扮,按照惯例,新婚礼服送到了东宫让向径试穿,向恂和宛茗都在场,看着向径以新郎官的模样从屏风后面出来,心情难以言喻。至少向恂和宛茗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三五天之内决定了向径的婚事,是在向恂和宛茗此生的意料之外。   “太子再俊美,皇上和娘娘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旁人要以为皇上和娘娘是舍不得了。”   洪欣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叶穗来了,叶穗低头行过礼,抬眼就碰上了向径的目光,金丝华服,愈加衬出向径身为人中龙凤的与众不同,纵使向径平日里低调不显露,还是难掩那与生俱来的奢华。   “就是舍不得,不怕人取笑。”   向恂坦然的真心话逗乐了宛茗和洪欣,想来向径和叶穗有话要说,宛茗提议,让向恂和洪欣随自己一道往花园去,给二人留了时间。   “这两天在将军府可还习惯?”向径早就想去洪世昌府里找叶穗,只是宫里事多,向径不方便去得太勤快。   “没有什么不好的。”洪世昌和洪欣都是真性情的人,叶穗说的也是真心话。   向径笑道,“但也不能太习惯,否则你更不愿意进宫了。”   叶穗愣了愣,看着笑得灿烂的向径,不知该说什么了。向恂和宛茗让自己留在将军府的用意,叶穗是能够猜到几分的。即便向径,向恂,宛茗都不介意叶穗的出身,但是悠悠众口,太子与舞女的故事将是民间津津乐道的话题。为了减少非议,向恂一道圣旨让洪世昌认叶穗为义女,琴姨,慕清,伶俐等人都搬进了将军府,成为了圣旨御批的一支乐团,直接听命于向恂。   再相见时,叶穗以为她和向径的缘分注定结束,没想到发展成了眼下的状况,再续前缘,真的可以如愿吗?   “叶穗啊,从宫里回来,你总是容易出神,魂不守舍的,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   叶穗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伶俐,“说什么了?”   伶俐看着叶穗无奈地叹了气,正要开口,转念想了想,再想了想,抱歉地笑笑,“我好像也忘记了……都怪叶穗你心不在焉。”   “好了,是我的错,你赶紧想想是什么事情,别耽误了。”叶穗接过伶俐手里的药包,继续走过街井,因为担心苏掌柜,急着回将军府。   “就是药的事”,伶俐看着叶穗,还是没把关键记起来,“方才大夫说几个时辰吃一次药?”   叶穗哭笑不得,“伶俐,到底是谁魂不守舍?”   “叶穗,你别着急啊,我这就折回去问清楚,你先回去吧,我出来的时候,你爹就已经在念叨你了。”伶俐小跑着往回走了,叶穗想叫住也来不及。药是伶俐去抓的,因此叶穗也不清楚剂量。   叶穗拎着药,放慢了脚步,想等伶俐跟上,也就有了边走边看看周围摊铺上小物件的闲情。这一看,瞥见了让叶穗意外的身影。   一个首饰摊前,驻足站立的人是呼里公主,呼里筠。这几日出入皇宫,叶穗见过呼里筠一两次,虽然都只是侧脸或者隔了几步的距离,但叶穗确信,因为呼里筠那不同于泾国人士的气质。   这样的偶遇,叶穗本不打算放在心上,可是当呼里筠身边站着的男子低头牵起呼里筠的手,叶穗的眉心皱了一下。呼里筠没有拒绝,任由男子握着自己的手,在手腕上系上了他从怀里掏出的一条红绸。   叶穗从呼里筠模糊的表情上看不到喜悦,只是也想不通呼里筠这样默许的态度。   “筠儿,你应该很清楚,红色是呼里勇士的象征,将红绸赠予心仪的女子,代表着守望一生的心愿。我不管明天会怎样,我今天将这条红绸系在你右手,终有一天,我会将你带回呼里,到时,我雄图得展,你必能坐拥一世荣华,成为我唯一的妻,我呼里锦扬在此立誓。”   呼里锦扬的这番话,呼里筠以为自己等了许久,可是今日响在耳畔,呼里筠的心竟如一池湖水般平静。还未轰轰烈烈,就已经平淡如水,这也是爱情吗?甚至寻觅不到心动的痕迹?   呼里筠看着手腕上那一抹灼热的红,能得到呼里勇士赠予的红绸,对呼里女族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意味着呼里勇士会像浴血守卫民族那样守护自己。没有人会不喜欢,于是呼里锦扬不会问呼里筠是否喜欢,但是呼里筠想起那双忐忑的眼眸,怎么会觉得比这份荣耀更加珍贵?   “我在父皇的藏宝阁里找了很久,为数不多的红玛瑙里面,这是最好的,其他的要么质地不够纯粹,要么块头太大,有失精致,只有这……”   稚气未脱,但心意十足。   两年前,在泾国的呼里筠一心想要回到呼里,像小时候所期许的那样,嫁给表哥呼里锦扬。两年后,呼里锦扬劝说呼里筠再次来泾,与泾国太子向径联姻,雄才伟略所需,权宜之计,呼里筠信了呼里锦扬,其实也想来见一见某个唐突的人。这一回,呼里筠的目的从急于离开变成留下,呼里筠所作的一切心理准备在见到向衍的时候起不了作用,只剩矛盾丛生的揪心。但向衍对呼里筠丝毫不设防的熟络被呼里锦扬看在眼里,呼里锦扬联合呼里筠,开始了对向衍的利用。   皇宫上方,喜钟敲响,丝乐奏鸣,大婚仪式开始。   呼里筠紧握着双手放于身前,心里乱作一团,未知的所有都让呼里筠不安和惶恐,看不见前方的路,呼里筠的双腿都要迈不动了一般。   一双同样纤细的手覆上呼里筠略显凉意的手背,渐渐瓦解呼里筠攥紧的力量,掌心温暖相贴,在呼里筠身侧牵着呼里筠,带着呼里筠,台阶也好,门槛也好,平地也好,始终在旁提点,成了呼里筠的一颗定心丸。到最后,竟让呼里筠舍不得松开了。   “是向衍吗?”   呼里筠轻声,不确定地问,向衍俏皮地答,“不是我,你还想嫁给谁?”   这个声音,拂去了呼里筠心里大大小小的担忧。   ☆、第28章 月夜景醉人醒   礼花映天,繁星点点的夜幕犹如白昼一般灿烂华丽,一场欢歌笑语的盛宴,喜气遍布京城宫里宫外,万民同乐,共贺一对璧人成婚之喜。   整个大殿灯辉璀璨,举杯换盏,道喜声不断,形单影只于此情此景之下更添寂寥。   “叶穗,慕清姐说,我们要回去了。”奏乐结束,伶俐找到站在蒲柳树下的叶穗,虽然不忍心,但还是说了。   这样大婚的日子,在伶俐看来,就算向径想找来,也是力不从心的事,如果叶穗要等,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穗收回心神,看着伶俐,“走吧,别让慕清姐她们等久了。”   关于叶穗和向径的事,伶俐好奇,但也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多问,只是默默跟着叶穗往前走着。   “叶穗姑娘请留步,这边有请。”   叶穗和伶俐闻声停住,伶俐认得说话人是向恂身边的福生,又看了看福生身后的马车,怀疑却又不敢相信,凑近叶穗小声嘟囔道,“难道是太子殿下?逃婚?”   叶穗以眼神制止伶俐往下说,在这深宫之中,祸从口出,还是小心为妙。   福生和气地笑了,“伶俐姑娘莫担心,太子殿下有令,必会保护叶穗姑娘的安全,到时平安送归将军府。”   “敢问福公公,殿下可说了去哪?”如果可能,叶穗并不想去陌生的地方。   “这个,等姑娘上了马车,自然得知。”   思量片刻过后,叶穗没有和伶俐一块去找慕清,留在了福生面前。看着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叶穗走近,在福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掀开了幕帘。   马车里的人竖起食指,不让叶穗声张,似乎早知叶穗会感到万分惊讶。而叶穗也确实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向径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身衣裙,长发婉约,眉清目秀,完全是亭亭玉立的女子模样。   “太,太子?”   向径压低了声音,笑道,“认出来了?”   叶穗没有回答,但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更觉得不可思议。   本该与呼里筠共度新婚之夜的太子向径却在这里,那公主向衍肯定代行了大礼,也一并代入了洞房。向径向衍互换身份,才不会让宫里的人看出异样,普天之下,也只有这对皇家兄妹敢这样闹腾了。而身为皇族,能如此罔顾规矩,可见皇上向恂和皇后宛茗同样是性情中人。   车轮滚动,马车里,叶穗和向径并肩坐在了一起。叶穗本就话少,如果向径也不开口,将要一路沉默。   “我这样,很奇怪吗?”   叶穗开始还不明白向径这样问的意思,偏头看见向径略显尴尬的神色,顿了片刻,轻声笑了出来。   即便不知缘由,向径也弯了唇角,“衍儿常常扮作我的样子,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很少有人能认出来,我却不常假扮衍儿,多少有些别扭吧?”   叶穗笑着摇头,“你本来也不是五大三粗的人,不论是秀气书生,或是窈窕佳人,你看公主的样子,就知道我看你的感觉了。”   “但你可以一眼认出我?”   “模样虽然相似,但终究是两个不一样的人,若是换了衣裳就被混淆,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天下不都要乱套了吗?”   “那你呢?”向径反问道,带了笑意看着叶穗,“换了衣着就想混淆视听,禾儿,你也知道是行不通的。”   说多错多,叶穗干脆沉默不语了,向径的心情却愈加明朗,眉眼里尽是愉悦开怀。   红烛灼灼,新房里,向衍手忙脚乱地按照喜娘说的礼俗一步步进行,生平第一次,有且只有这么一次。   斟满两杯合欢酒,喜娘宫女等人陆续都退下了。房门关上,向衍如释重负,仰面就躺在了婚床上,叹然道,“好累……”   坐在床边的呼里筠先是被向衍突然倒下的动作吓了一跳,然后透过喜帕边缘,隐约看见了一身红衣的向衍,哭笑不得,“我的凤冠霞帔也很重,你难道要让我一直这样坐着吗?”   向衍如梦初醒般,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身边的呼里筠看了看,不假思索,说了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我若是揭开了喜帕,底下可还有面纱?”   呼里筠抿着嘴笑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段姻缘是假,就算呼里筠坚持保留真面目也是情有可原,向衍抱了一半的希望,抬手掀开了呼里筠的红盖头。   除了一双淡笑的眼眸,映入向衍眼帘的,还有呼里筠清秀的脸廓,薄唇上扬,竟有些调皮的模样,比两年前出落得更加精致,依旧难掩美丽动人。   “你笑什么?”向衍被呼里筠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直愣愣地问。   “笑你啊”,向衍的表情实在有趣,呼里筠打趣着向衍,“所幸我不是一副丑八怪的样子,否则,凭你这副以貌取人的神情,说不准就要立刻悔婚了。”   “我哪会那么肤浅?”向衍嘟囔道,“相由心生,外表再美,如果败絮其内,最终是个祸害,小到邻里,大至国家,被那样的人蒙骗,才要追悔莫及了。”   呼里筠愣了愣,眼里的神采稍稍黯淡下去。   “奇怪”,向衍回过神,“我们也不是坐朝论政,新婚之夜为什么要这么严肃?”   向衍起身端来两杯合欢酒,递了一杯给呼里筠,“别浪费,喝完早早休息,繁文缛节折腾一整天,你肯定也累坏了。”   呼里筠刚将酒杯接在手里,向衍已经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让向衍皱了皱眉。手托住酒杯底端,美酒沾唇,呼里筠一口喝完,抬袖轻拭唇角时,被向衍看见了手腕上的红绸。   “那是……”   呼里筠下意识地缩回手,没察觉到呼里筠的小动作,向衍笑道,“你还真是对红□□有独钟,我送你的红玛瑙,还记得吗?”   “当然了,只是”,呼里筠不再看着向衍的眼睛,“没有随身带着。”   “没关系,我既然送给了你,你戴或不戴,可以随自己心意”,呼里筠的不自然,让向衍意识到了什么,斟酌几番,还是开口说了心里正想着的话,“这条红绸,应该对你有非常特别的含义,我当时仓促相赠的礼物又怎么能比?”   明知向衍说得太绝对,明知自己心里并非如此觉得,可向衍的话,让呼里筠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了。   向衍径自走到屏风后面,长长缓缓地叹了口气,褪下了红得似有千斤重的新郎礼服。这一幕花好月圆,终究只是一场有始有终的玩笑罢。   车轮停下,叶穗并不觉得马车走了有多久,却已然身在宫外。   “我们到了。”向径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来牵叶穗。   前一刻,叶穗的目光还停留在向径身上,下一瞬间,叶穗仿佛定住了一般,无法抽神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庆丰米铺。叶穗连想都不敢想的,竟然会如此完好无损地真实出现。   容貌可以被遮掩,嘴巴会说谎,但叶穗那双清澈的眼眸,让向径洞悉了叶穗的一切情绪。   “发什么呆?”向径笑着牵住叶穗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跨过门槛,叶穗和向径眼神所到之处,都有回忆的影子,或长或短,无一例外地深刻随行。   “这儿是禾儿的家”,向径抬头环顾,笑道,“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将这里变成粮盐府的隶属,可是于百姓有益的事,她绝对不会拒绝。”   叶穗看过记忆最后一刻,被火舌漫布的屋檐横梁,闭了眼睛,仍有一丝后怕。能清晰听见虫鸣的安静,不禁让向径低头看向叶穗,皎洁如月色的肌肤,小巧的耳廓,脸畔的长发被晚风吹拂,只是也吹皱了叶穗的眉心。   在苦找苏禾未果的那些日子里,梦中,或是醒着,向径都会看到无助害怕的苏禾,被追赶,孤身一人地四处躲避,嘶喊得声音都哑了,还是等不来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每一次,向径都会被吓着,担心担忧成真,错过苏禾的后果让向径感到恐惧。   而今晚,向径要找的苏禾就在身边,她的无助和害怕就在向径眼前,一如两年前受了欺负一般,静静地站在原地,低着头闭着眼睛,固执地不躲不闪,只有紧皱的眉心透露了心底的不安和害怕。   看着这样的叶穗,向径所向披靡的功夫没有用武之地,足以号令千军的太子头衔显得微不足道,满心的疼惜与温柔,向径只能用一个怀抱表达。   清风明月,云淡星耀的夜空,向径伸手抱着叶穗,让叶穗靠在自己肩膀。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向径也需要叶穗的陪伴。   听见向径安心的呼吸,叶穗在向径肩头睁开了眼睛,亲昵,温暖,贴近了内心深处,像极了一场噩梦醒来,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是真实。   ☆、第29章 琴音缭绕郁桂香   很早就觉得累了,但却翻覆到很晚才睡着,一向无忧无虑的向衍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情绪似乎总是很浮动,有些不受控制一般。夜深了,在向衍想明白之前,眼皮先困得耷拉了下来,向衍这一晚新婚夜,结束得有些仓促,糊涂和疲惫。   黎明来临,呼里筠先从睡梦中醒了,和第一次的惊慌失措不一样,看见枕边熟睡的向衍,呼里筠清晨的心情,淡淡的,静静的。   当时又羞又恼,呼里筠绝不想第二次见到向衍。而眼下,或许会朝夕相处,呼里筠也是庆幸欢喜,不曾埋怨。   “嗯……”   向衍突然侧身,惊得呼里筠急忙移开了视线。向衍的手放在了呼里筠腰间,像环抱的姿势,让呼里筠连呼吸都屏住了。可向衍并没醒,睡得舒适惬意。   瞄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向衍,呼里筠松了口气。看来以后和向衍相处的每一天,绝不会平淡无趣。   呼里国王按照计划回国了,既然呼里公主留在了泾国,金银,绢帛,马匹,向恂毫不吝啬,倾囊相赠,让呼里国王满载而归。至于民间会怎样议论呼里国王送遗兄之女来和亲的行为,向恂就管不着了。   两天时间,原以为让向径娶回呼里筠,以为只是假夫妻便无关紧要的向衍渐渐意识到这一决定带来的改变。最直接的不同,是向衍每天都有了合理的理由扮作向径,以太子的身份出入皇宫,向恂和宛茗不仅不会阻止,还会监督向衍以这样的方式为她的承诺负责。坚持,是负责的态度之一,以前只是单纯觉得假扮向径很好玩的向衍正在慢慢适应,学会担当。   除了晨起请安,早朝议政,向径将更多的时间留在宫外,常用的生活用品在庆丰米铺一直都是齐全的,不再有触景伤情的惆怅,向径更加愿意逗留在米铺,偶尔去将军府看看叶穗,被洪世昌打趣也不改对叶穗的体贴关怀。   最近宫里面,但凡微风吹过,总是郁桂飘香,宛茗命宫女收了桂花酿酒泡茶,花香留在鼻息唇齿间,让向恂在繁重的国事之中舒缓疲惫,静气提神。   向径亲自折了桂枝,放于锦盒中,送去将军府给叶穗。听闻太子殿下驾到,洪世昌玩心起,故意让叶穗藏着,存心要逗一逗向径。   “太子侄儿,这小小的盒子也要你亲自送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荣幸之至!”   洪世昌伸手就要接向径手里的锦盒,被向径躲过了,“洪叔,这不是给你的,禾儿呢?”   “啧啧”,洪世昌故作鄙夷,“天下人都称赞太子持礼有度,乃谦谦君子,今日看来,还是和你那父皇一个样子,见色忘友!”   房间里,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伶俐忍俊不禁,叶穗浅笑莞尔,同样好奇向径会如何应对洪世昌的“刁难”。   “洪叔,尔非懂花惜花之人,将这送给你,倒不如让人搬两坛桂花酒过来,不是更实在吗?”   “恩……”洪世昌一听就忍不住地咽口水,“说话算数,君子一诺重千斤啊!”   投其所好,轻轻松松,向径笑了,“洪叔,禾儿可在房里?”   “在在在”,洪世昌忙不迭地点头,“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文静秀气,和你倒是相配得很,你去吧!”   向径笑而不语,伶俐小声抱怨着,“两坛酒就能收买,大名鼎鼎的洪大将怎么这般靠不住?”   叶穗笑着点拨,“无欲无求,没了这份真性情更加可惜,洪将军或许也不会成为皇上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   娇小芬芳的桂花送到,美好的事物自然让人开心,叶穗也不例外。虽然叶穗还是戴着面纱,但是向径已经习惯,面纱能挡住其他人的目光,却隔不开向径。只需一个眼神就能领会的神情,向径喜欢这份独一无二的默契。   恰当的时机,向径邀叶穗进宫赏花,“人们常说一叶知秋,可独秀美不过花林,满园碎花点点,馨香袭人,无人共赏,实在可惜。”   “殿下的呼里公主呢?”伶俐比叶穗更快地接话道,实在是心直口快,又好为叶穗打抱不平。   叶穗看了看向径,低头说道,“殿下莫见外,伶俐乃无心之过。”   “伶俐确实伶俐,名副其实,哪里有错?”向径不以为意,始终带着温柔笑意,“呼里清荷或许娇贵高雅,我却独爱郁桂华而不露,赠人香气,心意难改。”   伶俐愣愣的样子,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诧异于向径如此直白的表达。反正叶穗没再抬头看向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热度。   “伶俐姑娘,你就别去了”,洪世昌没走远又折了回来,“刚才管事的说,来给你爹看病的大夫到了,你留下仔细和大夫说说你爹的病情,对大夫看诊很有帮助。”   向径看了看洪世昌,不解道,“伶俐她爹怎么了?怎么不传召御医?”   “御医也不是样样皆精的,伶俐她爹爹是脑子受到重伤,记不得事,五里村的林大夫给人看脑子是出了名的,不找他还找谁?病去如抽丝,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太子,你就先带叶穗姑娘进宫,这儿有我呢!”   听闻有希望,叶穗面露喜色,伶俐也高兴。知道叶穗是怎么想的,伶俐朝叶穗微微地摇了头,抢在叶穗之前说道,“叶穗你快跟着太子殿下去吧,不用担心,琴姨和慕清姐都能帮我。”   “行了,去吧,大男人还这么婆婆妈妈!”洪世昌将向径往叶穗跟前推了推,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伶俐姑娘,我们走了,别让人家大夫等久了!”   和叶穗无言对视了一眼,向径无辜地笑了笑,“看来只能多摘些桂花送予伶俐聊表歉意了。”   言下之意,向径仍旧坚持邀叶穗同行赏花,但语气上并不强硬无礼,让人为难,反而处处透着熟稔,真诚。叶穗总是会落进向径温柔的包围里,忘了如何拒绝。   郁桂园中响起琴声,呼里筠独奏,向衍在旁侧耳倾听。景□□人,向衍和呼里筠也无法闭门不出,正好呼里筠对房中闲置的琴有几分兴趣,向衍索性命人将琴搬到园中,融曲乐于景了。   泾国的琴和呼里筠往日所用的略有不同,起初呼里筠还担忧着,担心出错,直到指尖的舞动自然顺畅起来,向衍又是专注细听的模样,呼里筠才渐渐放下心,弹奏也渐入佳境。   向衍时而看看抚琴的呼里筠,时而被飘落的桂花吸引了目光,此情此景之下,躁动喧嚣是不曾有的,就算是活泼好动的向衍,也随着琴声沉思安静了。   呼里筠的余光偶尔会看到注视着自己的向衍,那种感觉,让呼里筠像重回两年前的呼里王宫,重新回到两年前的自己,被众星捧月,呵护备至,聚集着太多人的尊重和疼爱。但又似乎不一样,因为向衍一个人的视线竟能比群臣万民更让呼里筠感到灼热和紧张。   一曲奏毕,向衍定住了神情,看向呼里筠,微微皱眉道,“我并非不懂音律之人,可你这一曲确实让我觉得模模糊糊,亦喜亦忧,患得患失,是我感知得不对,还是这真的是你的心境?”   “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呼里筠轻巧地回答了向衍,“乐曲既然是供人欣赏,仅说悦耳与否,好听不好听即可。”   “但是比起美轮美奂的曲调,更让我在意的是你琴声中捉摸不定的思绪,知之为知之,怎可装作不知?”向衍方才在听的过程中就有疑惑未解,较起真来,不容呼里筠糊弄自己,猜测道,“思乡念旧了吗?”   呼里筠摇头,向衍又问,“那是担忧以后?”   呼里筠笑出声来,看着向衍,“这都是你的所想所虑吧?”   向衍被呼里筠的反问弄得愣了愣,坦然道,“不得不深思熟虑,面面俱到啊,因为我要对你负责,在你离开泾国之前,我必须顾你周全。”   “离开泾国……”呼里筠不禁喃喃出声。   向衍站起身,迎着桂花香气,站到了桂树下,“关于以后,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等你想好了,你就来告诉我,能为你做的,我一定做到。”   “为什么这样尽力帮我?”   “没有为什么,想帮就帮了,于我也无害,不是吗?”向衍是异常轻松的口吻,却并不意味着漫不经心。   听在别有一番心思的呼里筠心里,愧疚与不忍并重,一朝失足,泥潭深陷,呼里筠唯恐回头已晚。   “呼里筠,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呼里筠轻启唇,最终是向衍先开了口,呼里筠只得应道,“你问。”   没有转身看呼里筠,向衍屏息着问,“如果我喜欢你,你会始终惦记着你喜欢的人,坚持回到呼里,还是为了我,留下来?”   ☆、第30章 斜风细雨诉衷肠   向径和叶穗站在远处,同为赏景而来,并非有意,瞧见了先来一步的呼里筠和向衍,听到了那一段婉转悠扬的琴音。一人抚琴一人听的画面里,向衍和呼里筠身在其中,不知不觉。   不经意地看见向衍对呼里筠的默默注视,向径一瞬间疑惑,觉得似乎有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这么好的女子,如果不是遇上公主,命运将要大不一样了吧?”   被叶穗的感慨打断思绪,向径看着叶穗的侧脸,笑道,“那你呢,遇见我,也具有改变命运这般重要的意义吗?”   沉吟片刻,叶穗开口反问道,“我的命运,是因为太子而改变,还是因为苏禾,太子殿下能够确定吗?”   带着一贯的笑脸,向径认真且执着,“你是禾儿,我从不怀疑。”   向径的自信和坚持听起来很是盲目,可叶穗就是在这样略显盲目的向径面前一次又一次无话可说,无力辩驳。   清风拂过,向衍的问题已经飘远,呼里筠迟迟没有回答。微凉的天气在静默的氛围里落下滴滴雨点,向衍感受到了凉意,“回去吧,免得着凉。”   让宫女给呼里筠撑着纸伞,向衍独自朝前快步走了,不是回东宫的方向,呼里筠跟不上也去不了,渐渐无措,亦生无奈,纷乱思绪似雨丝。   在叶穗感觉到第一滴雨水的同时,向径抬起袖子遮挡在叶穗头顶。叶穗一抬头,又看见向径满是笑意的眼眸,耳畔是向径温润的声音,“天公作美,细雨银线穿桂花,花香醉人,秋意亦浓,谁人不赞好时节?”   叶穗看着向径,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衣袖的一角轻拭向径沾上雨水的脸颊。   握住叶穗的手,向径微微皱眉,嘴角上扬道,“你瞧,还是那个随身不带丝巾的女子。”   目光相碰,无言间,叶穗忘记将视线收回。向径将叶穗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收敛起笑容,向径低头凑近,叶穗的眉眼近在咫尺,闭上眼睛的那刻,隔着面纱,向径轻轻吻住了叶穗的唇。   云淡风轻,耳边还能听见沙沙细雨声,鼻息间,伴随着桂花香气,彼此温柔深情的气息在流淌。   绵绵小雨过后,月亮隐匿在云朵之中,还原夜幕一片漆寂。   向径从宫外回来,一时忘了宫里还有呼里筠,等呼里筠听见声响出来的时候,向径和呼里筠同时都吓了一跳。   “衍儿没过来吗?”   呼里筠轻轻摇了头,自桂花园之后就没见过向衍了。   觉得奇怪,向径叫来宫女询问,却得知向衍生病了。   “禀告太子,公主淋了雨,傍晚就有些发热,眼下皇上,娘娘和明宁大师都在蕙兰宫。”   “怎么回事?下午都还好好的……”   话说了一半,向径人已经走了,呼里筠朝前迈了两步,最终只能停在原地,一丝担心和难过悄然爬上心头。   深夜,向衍额上的热度才退了下去,停住了迷迷糊糊的呓语,安稳地睡着。向恂和宛茗被向径劝回去了,向径坐在床边,独自守着向衍,没有一丝困意。   看着向衍的脸,向径就想到自己,想到今日桂花园中的情不自禁,向径思绪纷乱,不知所措。   “衍儿,我该怎么办呢?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关联甚大,我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草率行事,可隐瞒得太久,就成了欺骗”,想来想去,向径依旧一筹莫展,“实在是进退两难……”   “恩……”睡梦中的向衍皱起眉头,似醒非醒,和此时向径苦恼的神情一模一样,让向径哭笑不得。   “衍儿你一向无忧无虑,也有什么烦心事吗?”换下向衍额头上的丝帕,向径给向衍掖了掖被角,看着有些虚弱的向衍,叹道,“恐怕有也没力气去想了吧,都生病了。”   属于太子的东宫里,呼里筠一个人坐着,心似灯烛一般晃动不安,身体却已经僵硬如石。这个皇宫对呼里筠来说,没有向衍,便冰冷胜铁,这样的感觉比两年前更甚,向衍的那句“喜欢”更是敲在呼里筠心头,让呼里筠无法忽视,可也让呼里筠在向衍不清不楚的态度里陷入迷茫。   洪世昌的将军府中,有着同样的不眠夜。拭琴,调音,一遍又一遍,不是叶穗不知疲惫,实在是无心睡眠。   从两年前认识向径开始,叶穗的脑海中总会有向径的身影。在那段无助的日子里,叶穗第一次,懂得了思念的滋味。而叶穗思念的人,便是向径,那个当时站在自己面前,有着坦荡笑容,笑称自己叫麦穗的人。   “遇见了,确定了,就不要犹豫。”   这句话响在耳畔,叶穗就是在犹豫的阶段,踌躇不前。   “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叶穗低头感叹,“竟是如此应景。”   第二日,花香依旧,只是被昨日的细雨冲淡了不少。朦胧中睁开眼睛,向衍觉得浑身无力,喉咙也是痛的,张了张嘴,嗓子里发出的音调嘶哑而低沉。   “公主,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向衍定神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人,觉出了嘴里的苦味,“欣姨,难受……”   “生病了当然会难受,早知如此,何必淋雨啊”,洪欣叹了口气,扶向衍坐起来,端过手边托盘上的瓷碗,“这是你母后一大早吩咐御膳房煮的雪梨水,温度正好,喝一点润润嗓。”   向径和向衍生病不舒服时的口味,宛茗了然于胸,前一刻刚来看向衍,见向衍没醒,便转去御膳房亲自料理向衍的早膳。   “欣姨,这个时辰,前殿还在早朝吧?”   “恩,径儿守了你一整个晚上,朝服都是在这换的。”   向衍抱歉地低下了头,“我一生病,又麻烦很多人,欣姨这么一大早进宫也实在辛苦。”   “傻孩子,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儿”,洪欣将见底的碗放到一旁,笑道,“正好有人想见径儿,我一并带来,算是一举两得。”   “是叶穗?”向衍问完就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原来她心里也有皇兄,那皇兄将她娶进宫是早晚的事了。可万一她不是苏禾,皇兄一厢情愿地认错了人,怎么办?”   “那是径儿要考虑的,你现在还有功夫担心别人?先不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向衍听洪欣的,再次躺好,想了想之后,追问了一句,“欣姨,除了父皇母后,皇兄和你,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师傅和我大哥也来了,昨天傍晚你突然发热,你父皇下令闲杂人等不许来扰你休息,所以不曾有太多人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而已。”向衍阖上眼睛,不愿多想了。   叶穗等在能远远看见前殿的廊檐下,百无聊赖,确实来得太早了,随行来探望公主这一理由亦不足以解释叶穗的勤劳。想起在向衍寝宫看到枕在床边熟睡的向径,还有那之后,向径揉着惺忪睡眼醒来的模样,见到自己时愣愣的诧异表情,叶穗心间有一丝不明言状的喜悦。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若非枕边人……枕边人,叶穗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自己果真还是贪心的。向径温柔化冰,只要互相存了一颗真心,迟早会藏不住的,根本无法深埋。   错眼间,宫道上匆匆走过的一个身影打断了叶穗的思绪,凝神看了看,叶穗确定那人是那天在市集与呼里筠在一起的男子。呼里国王早就回国,此人怎会留下,还如此肆无忌惮地穿行于皇宫之中?   不仅仅是好奇,隐约觉得不对劲,叶穗默默地跟了过去,想看看锦扬到底要去哪里。为了不被锦扬发现,叶穗隔了很远的距离,不一会就看到有公公过来带路,将锦扬带到了呼里筠所在的凉亭里。然后就只剩呼里筠和锦扬,宫女们都在凉亭外面等着,叶穗更加不可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筠儿,公主患上风寒,近日在宫内走动的次数肯定变少,太子又流连宫外,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呼里锦扬一直都在等待机会,眼下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些行动了。   现实让呼里筠避不可避,试探着问道,“锦扬哥,你想怎么做?”   “我需要皇宫甚至整个京城的布防图,至少要摸清皇宫守卫有多少,驻扎京城的军队有多少”,看着呼里筠明显吃惊的神色,呼里锦扬不以为意地安抚道,“筠儿,你现在是东宫的主子,太子没有明言禁止的地方,你哪都可以去,还怕找不到蛛丝马迹?”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是藏得隐蔽就是被锁起来,即便找到,也不一定是真的。”   “那难道要坐以待毙留在泾国一辈子?筠儿,你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吗?”呼里锦扬一字一句地提醒呼里筠,“你不记得你的父亲是怎么郁郁而终的吗?他一心求和,泾国却再三推阻,还不是想着有朝一日吞并我们呼里,怎么可能答应和睦相处。筠儿,你别太天真了,胜者为王,出奇方能制胜。”   ☆、第31章 氛围悄悄然转变   守了向衍整个晚上,一醒来就上早朝,这会儿,向径已是饥肠辘辘。圆桌上陆续摆放的桂花鱼汤,牛油酥,糯米包,充分勾起了向径的食欲。   “都是我爱吃的,禾儿,你一定也没用早膳,试试看”,向径抬手端起叶穗的碗,盛满鱼汤再小心地放到叶穗面前,“有些烫,慢点喝。”   站在一旁的小舞看着向径亲自动手,抿着嘴笑了笑,也不急着去帮。而叶穗的心思不知放到了哪里,愣愣的,并没留心听向径在说什么。   向径一边放下碗,一边开口道,“禾儿,禾儿……”   “恩,什么?”   向径喊了两声之后,叶穗自然地反应过来,自己和向径都是一愣。向径比叶穗更快回神,笑着示意了叶穗桌前的鱼汤,“味道鲜美,赶紧尝尝。”   “恩。”叶穗始终是游离在外的,想也不想就端起了碗,递近嘴边才发觉面纱的阻碍。一瞬间,叶穗双手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呵呵”,向径不禁笑出声,“你呀,摘了吧,好好用膳。”   向径若无其事地咬去牛油酥的一角,叶穗却皱起细眉,不满地问道,“你故意的?”   看向叶穗,向径明知故问,“故意什么?难道我独自大快朵颐,命令你只能看着?”   “我不饿,只是有事情想不明白。”   看向径这边没有其他吩咐,在叶穗和向径说话间,小舞带着宫女们退下了。   “女子出嫁,向来只有陪嫁丫鬟,呼里公主和亲到泾国,怎会留下侍卫在身边?”   可口的鱼汤喝完,向径擦了擦嘴,“这个,原因可简单可复杂。”   “怎么简单,如何复杂?”   叶穗追问不休,向径也不再转弯抹角,一语道破,“保护自己,或者觊觎他人。”   叶穗没想到向径会如此直白,看着向径平常轻松的表情,叶穗知道自己多虑了,向径又岂是泛泛之辈?   “别担心,他被禁止带刀入宫,能去到的范围也有限,最重要的是,敢在宫中引起任何风吹草动的人,有多少双眼睛看着,绝对迈不出宫门。”   是啊,向径是在这深宫长大的太子,天之骄傲,臣民的希望,谁能轻易伤到她?如果心怀不轨的刺客都像叶穗想得这般简单倒也好,至少向径都能应付得了。   “还在想什么?”向径看看安静着不说话的叶穗,问道,“还有事让你苦恼吗?”   “谈不上苦恼,只是”,叶穗顿了顿,说道,“好奇,好奇那呼里公主的命运将如何?”   向径莫名地笑起来,“禾儿,你会担心我对呼里公主动真情,假戏真做么?”   叶穗被向径问得一愣,避开了向径的眼睛,“为何担心,担心又有何用?如果两情相悦,也是一桩一举多得的良缘。”   “只要两情相悦就是好事吗?如果呼里公主喜欢上假扮男子的衍儿,如果此刻坐在你面前的我,是女子呢?”   叶穗惊讶地抬头,却对上向径全无玩笑意味的眼眸,皱起眉心,叶穗第一次觉得看不透向径。   “回禀筠公主,公主殿下服过药刚睡下。”   耽搁了好久才来到蕙兰宫,呼里筠并不想就这样回去,“不能进去看看她吗?”   “公主需要休息,还请筠公主不要让奴婢为难。”   话已至此,呼里筠明白几分,“那我等公主醒了再来。”   向衍靠坐在床头,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生病,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以后呢,都能活在谎言里吗?   没想到向径在东宫,呼里筠一回来看见,有种见到了向衍的恍惚感。   “去看过衍儿了吗?”   呼里筠眨了眼睛,略微朝坐在书桌前的向径走近了些,“公主她睡了,我没有进去打扰。”   “生病了容易没精神,等衍儿好起来,她会来找你的。”   “恩,希望如此”,呼里筠看着略显疲惫的向径,又看了看向径手边的书,“太子殿下忙于国事,也要注意身体。我虽不是泾国人,亦听说过殿下的种种创举,为国为民。”   “这乃是身为太子的职责所在,称不上创举。筠公主无需太拘谨,坐下吧”,闲来无事,向径开始问起呼里族的一些事,“田赋税收制度,筠公主可知贵国是如何实行的?”   “早前是向泾国学习,皇上推行的田分制盛行一时,呼里族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之后结合呼里土地实情,做了调整。”   “成效如何?”   “百姓受益匪浅,朝廷监管方面的漏洞除去不少。”   “哦?”向径放下书,看着呼里筠,“公主可否细细说来?让我泾国借鉴一番。”   呼里筠低头道,“太子说笑了,我乃一介女流,不懂政事,姑且就说我知道的,还请太子见谅。”   向径欣然答应,在两国迥然不同的风俗与制度上,向径好奇得想要一探究竟。   两天了,向衍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有力气骑马在练武场跑几圈,却吝啬了往常一贯的笑容,心病未愈。两天里,向衍仅有一次见呼里筠,都是远远的,看着呼里筠和向径在一起,似乎没有丝毫不妥,事实也的确如此。娶呼里筠的人,毕竟是向径。   两天以来,向径不到将军府去,叶穗不进宫,两人便没有见面的可能。向径留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假设,叶穗从苦思冥想变为闷闷气恼,那种忽近忽远的感觉实在让叶穗讨厌。   “想见太子就进宫,这是最直接的办法”,慕清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在市集逛了一圈,要买的东西,叶穗全都买错,慕清早就看不下去了,“执着什么呢,你戴一辈子面纱,她也认定是你,朝思暮想,不如托付了终生,每日得见。”   “谁要嫁她?”   慕清了然似地点点头,成心捉弄叶穗,“那就不嫁,等她来娶。”   “慕清姐!”叶穗又羞又恼,都快焦头烂额了。   “好了好了,这有何不好意思,太子殿下对你的心意,恐怕已是满城皆知。你就进宫看看太子吧,她定是忙得脱不开身。”   叶穗沉吟着,对慕清的提议稍稍动了心。   “你瞧瞧,说书人跟前好不热闹,不是赞当今皇上建国功勋,就是夸太子少年英雄,叶穗,我们一块儿去听听。”   “恩……”   叶穗跟着慕清走了两步,突然不再往前。围着说书人的人群里,赫然站着呼里锦扬,高人一头的个子,面无表情的气势,与周遭格格不入。   “叶穗,怎么了?”慕清顺着叶穗的目光看了看,看不出什么不对劲,“遇见熟人了?”   叶穗拉住慕清站在原地,“没什么,慕清姐,我们一会再走。”   说书人慷慨激昂的声音传来,描绘得正是向恂当年挥军杀入允州城的那一战。极尽渲染,生动刻画,仿佛千军万马就在眼前,每个泾国人都热血沸腾,比亲身经历更加激动。   叶穗只盯着呼里锦扬,呼里锦扬的情绪在喧闹的人群里依旧平静无波,更让叶穗怀疑他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不着防,呼里锦扬朝叶穗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碰着了,叶穗不躲闪,呼里锦扬也定神看了看叶穗,之后就低头转身走了。   说书人敲板结束的时候,叶穗赶紧走上前询问了一些事。   “这位姑娘,每天听我说书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谁是谁?”   “先生能将当年的故事记得丝毫不差,说得让人犹如身临其境,辩人识物的本事肯定不同常人。那男子大概这么高,褐袍武装,容貌偏黑,方才就在人群中,先生可有印象?”   说书人捋着胡须想了想,猛然醒神道,“是他啊,他最近常来,对咱们征战四方的皇上很是钦佩,没少向我问起皇上的英雄事迹,我记得他,记得!”   不经意地皱了眉,叶穗在说书人面前坐下,在案台上放下一角碎银,“先生都和他说过哪些津津乐道的故事,我也很是好奇,有劳先生。”   说书人又开始眉飞色舞地畅谈,叶穗时而回应一两句,更多的时候锁眉沉思,心里的不安感难以消散。   没走远的呼里锦扬在巷口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眯起的双眸中泛起丝丝寒意。察觉到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呼里锦扬捏紧拳头,回身就揪住了一个粗布短袍的汉子。   “勇士手下留情,我们并非跟着勇士,而是,是……”   这两人的目的,是叶穗。   呼里锦扬松了拳头,但另一只揪住短袍汉子衣领的手不放,“你们为什么要跟踪她?不说的话,就死在我手里!”   “勇士饶命,我们,我们是富贵钱粮陈老板的人,听命行事而已,还请勇士不要为难我们。”   “富贵钱粮”,呼里锦扬念道,“偷偷摸摸地跟着那边的女子,你们陈老板和她们有什么过节?”   “我们不知道,也不敢多问。”   觉得事有蹊跷,让两人说出陈征禧的住处,呼里锦扬才放手。   ☆、第32章 你情我愿欠东风   慕清回了将军府,路过庭院,觉得坐在石桌边的身影像是琴姨,便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洪世昌也在,福了一礼。   洪世昌从闲聊中起身,笑道,“慕清姑娘在我这儿勿需多礼,洪某乃草莽出身,不拘小节。怎么只见你一人,叶穗姑娘呢?”   “叶穗进宫找太子了”,慕清看了看石桌上花色不一的布匹,问道,“这是……”   “洪将军送给我们的”,琴姨接话道,“天气转凉,让我们挑好样式交给裁缝做几套御寒的衣裳。”   慕清明白了,看向洪世昌笑道,“洪将军真是有心人。”   “客气了,皇上赏赐的,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不过,裁缝就没必要费心去请了,琴姨手巧,加上这上好的料子,几套华服信手拈来,绝对是不在话下的。”   “哦?”洪世昌面露惊奇,“那我还真是在行家面前卖弄起来了,献礼不成变献丑……”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琴姨谦虚地说道,“慕清夸大其辞了,不过平常手艺活,缝缝补补,称不上什么。”   “男耕女织,术业有专攻,也是一技之长。”   慕清看洪世昌和琴姨聊得投机,无声地笑着走开了。   一连两天,向径都在向呼里筠了解泾国与呼里族政策上的不同,以及呼里族推行得好的方面。向径兴趣盎然,呼里筠知无不言,两人相处起来,竟出奇地融洽。   “这样一来,百姓们不会有怨言吗?真能做到人人舍小家,无私为国?”   向径不解,呼里筠也疑惑,“朝廷政策的推行乃朝堂商议的结果,必定顾全大局,势在必行,臣民唯有支持。”   “那么支持背后是否民不聊生?”   “何至于民不聊生?”   向径和呼里筠互相看着对方,第一次出现了分歧的声音,感觉却并不恼人。呼里筠惊讶于自己的口无遮拦,向径诧异过后,对呼里筠的敢怒敢言表露赞赏,弯起唇角笑了。   “启禀殿下,公主和叶穗姑娘来了。”   公公话音刚落,向衍和叶穗就出现在身侧。向径,呼里筠还是并肩而坐,对视的模样,等向径反应过来时,向衍和叶穗的神情已然不一样。   “衍儿禾儿怎么一块儿过来了?”向径笑着起身走近,“找我,还是筠公主?”   “太子殿下若没空,我还是不打扰了。”叶穗低头行过礼,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向径一下就收敛了笑容,上前站在叶穗身后,“禾儿,你跟我来。衍儿,筠公主交给你了。”   向径看着叶穗,眼神不容叶穗拒绝。最终只剩向衍和呼里筠相对无言地站着,呼里筠也不确定向衍是否是来找自己,担心向衍扭头就走,呼里筠勉强找了话开口。   “你的身体,完全复原了吗?”   “恩”,向衍轻声应着,眼看气氛转瞬间又将沉寂,向衍突然问道,“如果有人能让你甘愿留下,那也是我皇兄,不会是我,对吗?”   呼里筠一愣,随即想都没想地答道,“不是……太子是太子,你是你,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事是太子能做到,而你不能的。”   向衍笑了,“纵使容貌再相似,我和皇兄还是有太多的不同。很多事情对皇兄来说,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倘若放在我身上,就会变成离经叛道,有违伦常,就像你只能嫁给身为太子的皇兄,而不是作为公主的我。”   “向衍……”呼里筠的心,忽地就乱了。   “呼里筠,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可能,可能是病糊涂了吧……”向衍语气幽幽,轻声低诉,“觉得投缘就是喜欢,是不是很幼稚?真正的喜欢应该不是这样,我只是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有时候看你气急,我觉得有意思,乐意逗逗你,或许是这样渐渐地混淆了开心的感觉和喜欢,如果可以,之前的那番话,你就当随风散去了吧。”   呼里筠抿着嘴,良久,才出声,“那你以后还会常来找我吗?”   向衍脸上挂着笑,点头道,“你希望我来,我就会来,我做出的承诺不会变,对你负责,护你回去。”   呼里筠看着向衍,那笑容没让呼里筠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向衍的承诺没变,可呼里筠对向衍执着负责的感受,从最初的不解,变成了此刻无尽的酸涩。向衍好似否定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呼里筠心里也像缺了什么,这样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本的状态吗?   东宫中院,泉水潺潺,犹如叶穗此时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字字沁动向径的心。   “我想说的说完了,相信呼里公主还是我,在于你。”   “禾儿”,静静地听完,向径拉住了要走的叶穗,“我不允许你这样负气地走掉,呼里公主和你,在我心里是没有可比性的,你最应该坚信这一点。”   叶穗柳眉微皱,“我不是进宫来与呼里公主比较的,我……”   “你是来告诉我,呼里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子很可疑,提醒我小心防范”,向径微笑着低头看叶穗,“但是,对于我和呼里公主的关系,禾儿你没有一丝丝的担心吗?”   凝望着向径浅笑的眼眸,叶穗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担心也没有用。”   越成长,就会有越多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看见这样的叶穗,向径真的很想上前将人抱进怀里,但向径犹豫了。桂花树下的情不自禁之后,向径非常非常认真地考虑过,有关于自己和叶穗。   “禾儿,我发誓会保护你,更想守护你,可现在的我还是会让你觉得不安,虽然若即若离不是我的本意,我有我的苦衷,难以坦诚。我确信了自己的心意,却无法控制你的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的决定,始终需要你来抉择。”   和叶穗面对面地站着,向径的话,说得很慢,也很艰难,“记得我那天问你的吗?是否只要两情相悦就是好事?如果呼里公主喜欢上假扮男子的衍儿,如果此刻在你面前的我,是女子……禾儿,等你想到答案,再来告诉我吧。”   同为女子的,两情相悦么?叶穗眉心紧锁,无声地看着向径。   如果那样,还称得上两情相悦吗?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了……   向径彻底地抛了一个难题给叶穗,叶穗吃不好,睡不着,快要在心里将向径埋怨千万遍,始终没办法将清晰的答案带给向径。   湖心亭,向衍给呼里筠披上锦袍,不紧不慢地打趣道,“最近风大,你就这样出来,难免不会像我一样,一病好几天。”   呼里筠抓着锦袍襟口,反问道,“给了我,你又着凉了怎么办?”   向衍话未说出口,呼里筠已经将锦袍展开,盖了一半到向衍肩头,“这样就好了,同苦同甘。”   “连同苦同甘都知道了?”向衍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又不是多么难懂的词”,呼里筠不甘示弱地反击,“在呼里,也是很推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学义薄云天,桃园结义?”   呼里筠气得瞪着向衍,眉眼却难掩忍俊不禁的笑意。   “参见公主殿下,筠公主。”   呼里锦扬的出现,打断了向衍和呼里筠的谈笑。   向衍此前对呼里锦扬并没印象,所以呼里锦扬来找呼里筠,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向衍也没放在心上,不曾注意听,也不打断,直到话题说到了自己和向径身上。   “刚去过市集,听说了不少太子和公主殿下的事,民间每每谈起,总是赞不绝口。”   呼里筠看一眼呼里锦扬,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向衍倒是随性,问道,“百姓们都说什么?”   “说太子殿下像了皇上,重情重义,不计较出身,真心接纳民间女子;赞公主和皇后娘娘一样冰雪聪明。”呼里锦扬低着头说出这番话,状似谦卑。   向衍笑着看了看呼里筠,“世上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墙再高,宫里的事也瞒不过百姓们。所以说,坏事,亏心事不能做,至于皇兄感情上的事,皇兄自有分寸。”   “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能得太子这般垂怜?”   “哪家女子都好,情之所系,旁人是羡慕不来的”,没有和呼里锦扬畅谈下去的意思,向衍起身转向呼里筠说道,“一直坐着也不好玩,我们到那边走走。”   呼里筠随行,呼里锦扬是没办法跟着了,擦身的一瞬,呼里筠分明看见了呼里锦扬眼里的怒意,冲着前方丝毫不知情的向衍。   待到走远,向衍也收起了笑脸,转身看了看身后,不见了呼里锦扬的身影,向衍才煞有介事地说道,“他这么明显地套我的话,句句和我皇兄有关,是想做什么?”   听见向衍这样一问,呼里筠心里一惊,说不出话了。   ☆、第33章 无形心墙难言明   呼里锦扬第一次在向衍面前留下印象,就因为旁敲侧击,过多地询问了有关太子向径的事,而让向衍心生疑虑,也让呼里筠吓得噤了声,无言相对了。   “身为七尺男儿,阳刚硬朗,怎么也像市集妇孺一般,聊起这茶余饭后的闲茬?”向衍一边走,一边皱皱眉问着身边的呼里筠,“你们看作英雄的呼里勇士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吧?”   呼里筠还未回神,看着向衍,“你想说的,是这个?”   “怎么,不能说吗?他很厉害?”向衍睁着大眼睛,认真地问。   呼里筠低头笑出声,大大地松口气,“他是最有名的呼里勇士,厉不厉害,依你看呢?”   向衍不以为意,“在我心里,最厉害的是我父皇,他还谈不上,要是厉害,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怎么没有打赢我?”   “那时也没有分出一个明确的胜负……”想到那一场比武招亲,呼里筠脱口而出,是未曾思量的。   向衍偏头看了呼里筠的神情,不满道,“你始终都是护着你们呼里族人,如果他赢了能让你安定下来,我也不必费心留你在泾国。我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你这呼里公主真是难伺候!”   “我怎么了,你就这样气呼呼?”呼里筠伸手让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向衍又转过来,难掩笑意,“没说你赢得不好,泾国公主总不会这般小气吧?”   向衍绷不住,气不久,“看在你不苟言笑也笑了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向衍”,呼里筠突然轻声开口喊了向衍的名字,等到向衍的目光看过来,呼里筠又迟疑着斟酌了用词,“在你心里,永远不能被原谅的事情是什么?”   看到向衍因为出乎意料的一愣,呼里筠不禁说得更明白一些,“总有一些事,是不能一笑而过的。”   “不能伤害我的家人,我的父皇,母后,皇兄,师祖,洪爷,欣姨等等,所有我看作家人的人都不能被伤害,否则,我绝不原谅”,向衍看向呼里筠,还是那副笑模样,“还有我答应了会保护的人,难伺候的呼里公主。”   深秋的冷空气吸入心里,呼里筠几乎瑟瑟发抖,抬手握住的,还是向衍让给自己的锦袍。这一切,甚是讽刺。   扁竹签滤出药汁,倒了满满一碗,药熬好的同时,林大夫给苏掌柜的扎针也结束了。等药到适宜入口的温度,叶穗就该叫醒苏掌柜了。   替苏掌柜擦去额头和鬓角的汗,叶穗静静地守在床边。这么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周身是药的味道,曾经是看不到边际的苦涩,也被黑心的大夫骗过几次,可如今,叶穗觉得能够踏实下来了,又有几分不确定,让人心添烦忧。   “叶穗,我进来啦”,伶俐敲了敲房门进屋,将手里的几件衣裳拿给叶穗看,轻声说道,“琴姨做给你们御寒的,大家都有,看看喜欢吗?”   叶穗小心地接在手里,抚了抚轻柔的面料,“琴姨的手艺,自然是没得挑的,每年都是琴姨最细心和用心,让我们这些晚辈实在惭愧。”   “琴姨以众人乐为己乐,乐在其中,我们太见外,琴姨反倒不开心,所以叶穗,你就别想那么多啦,但有另外一件事……”伶俐在叶穗身边坐下,看了看熟睡的苏掌柜,小声问道,“你最近怎么都不进宫找太子殿下了?殿下忙于政事,每日辛劳,叶穗你应该主动去看看太子,这儿有我们照看。”   叶穗垂眉,看着汤药表面浮上的药叶,“没事跑去皇宫做什么?”   “恩……”伶俐苦思起来,“确实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说法,太子这事办得也真是没头没尾,和呼里公主成亲月余,要来将军府提亲也合情理了,怎么就?不会是和呼里公主日久生情了吧?”   “伶俐,说话再没个分寸,迟早会闯祸”,叶穗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皇家的事,不是我们可以随意谈论的。”   伶俐站起身,撅着嘴小声抱怨,“以前光听说王公贵族多薄情,得宠与失宠只不过一夜光景就可颠倒一个天地,现在看来,确实名副其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叶穗责备的眼神看过来之前,伶俐先溜出了房间。走了几步,伶俐回头看了看,暗自琢磨了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是例外啊,太子倒是个见异思迁的主!”   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洪欣刚好送走林大夫,想来问问苏掌柜恢复的情况,碰巧听到了伶俐的感叹。洪欣皱了皱眉,一向被看作痴情深情的向径竟也会被冠上见异思迁的头衔,算是一桩新鲜事了。   没进屋打扰,洪欣转去了洪世昌那儿,却撞见洪世昌试着新衣袍,红光满面的样子,很是精神。   “大哥,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眉毛和眼睛都弯得像拱桥似的……”   “小妹,来得正好,帮忙看看,这衣裳,我穿上怎么样?”连洪欣的打趣都顾不上,洪世昌的心情好似艳阳天。   抬手帮洪世昌理平了肩膀处的衣服,洪欣实话实说,“不错,裁制得细心,不仅合身,也比大哥平日里常穿的样式精致些,府里换了裁缝么?”   “呵呵,你也觉得好吧”,洪世昌憨笑着,“前段时间皇上老弟赏了几匹绸缎娟布,我心想送给府里几位客人做几身秋冬的衣裳,没想到那琴姑娘手艺了得,用不着裁缝不说,还给我做了两身,真是心灵手巧,人也好。”   细看了洪世昌的神情,洪欣笑出声,“觉得好,不如就留在府里,裁衣做饭,赏景观月,都有个伴。”   “小妹,你净瞎想,人家是一片好意,没其他意思!”   打趣得适可而止,洪欣笑着挽住洪世昌,“大哥,琴姑娘留不留,你看着办,但是叶穗,可不能一直留在将军府里了。”   看着洪欣意味深长的眼神,洪世昌立刻明白过来,“对了对了,怎么会忘了这茬?和亲的事已经过去,身份的问题解决了,径儿也该来接人了啊!这难道还需要提醒?”   “径儿一向有主见,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哪天进宫,我问问她。”   “径儿的性子就像了皇上老弟,说慢也急,说急又爱磨叽,不抓紧眼前人,等哪天失去了,肯定后悔……”   洪欣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大哥,你也别光说不做,抓紧眼前人,免得后悔。”   “嘿,你这丫头,怎么又说回我身上?”   “怕你当局者迷,大哥,幸福可是在自己手上的,你也要抓紧啦!”   洪欣语重心长地说完,潇洒走了,弄得洪世昌摸不着头脑了,“有意思没意思,被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意思,什么道理这是?”   书看百遍,时辰仿佛比平日里过得更慢些,向径的思绪被这漫长的时光拖得稀疏绵延,洋洋散散的。放下书卷,向径从案台下拿出一个棕木长盒,盒盖上精心雕刻了颗粒饱满的麦穗,盒子里,摆放着依旧精致的手织麦穗,颜色淡了些,却沉淀下许多许多的思念。   “再相见的时候,失而复得的狂喜让我发现了自己想要拥有你的私心,我以为我可以无所顾忌,霸道地不让你离开,你就只能留下。可我也矛盾,因为越是喜欢,越是不能强求,你的意愿,不应该受我控制。我在你面前,永远都不是太子,因此也不会用太子的命令来决定你的选择。禾儿,有一天我可能会失去天下,那时候,我能拥有你吗?”   ☆、第34章 暗中蓄谋伤叶穗   从将军府出来,叶穗独自一人逛向了市井。苏掌柜的记忆似乎有些好转,糊涂的时候也不像以往吵吵闹闹了,叶穗陪着聊聊过去的事,苏掌柜也乐意听着,近来还主动提起过叶穗小时候爱吃的米糕,叶穗一高兴,便打算去寻一寻材料,亲自做一回。   琴姨和洪世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有成人之美的心意,叶穗婉拒了琴姨的相陪。慕清忙于研究新的乐曲,叶穗没有打扰。贪玩的伶俐在府里闷了几日,听府里几个丫鬟说附近哪里有表演,兴高采烈就跟去了。   叶穗一个人走走看看,清静是清静,似曾相识的街道也容易让人别添思绪。循着往昔的记忆找去了几间老作坊,碰巧都是原先的模样,门房屋梁不如新铺,可口碑在,也就经久不息,生意绵长。   需要的东西买了一半,叶穗条理清晰,不紧不慢地寻找和挑选。老店所处的小巷狭窄拥挤,一向鲜有人骑马或者推车走过,可今日,异常喧嚷嘈杂。叶穗回身去看的瞬间,眼前忽地逼近一股人潮,后面竟然还有牛群。或许是因为牛群引起的躁动,不管叶穗多么靠边地躲避,还是被仓皇的百姓碰撞,甚至推搡间,被一下带到了道路中央。   手里的东西滚落,被践踏在牛蹄下,叶穗距离庞然莽撞的牛群非常近,驱赶的人却丝毫不制止,反而一刻不停地落下鞭子,叶穗几乎要被气势汹汹的牛群撞开。   暗中的人紧张起来,冲过去的同时,见叶穗腾空而起,及时退离了那群靠近的牲畜。然而叶穗身形并不稳,一着地就在人潮中被推挤,似乎是恶意缠上了叶穗,企图不明。   纵使叶穗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轻功不行,出手打倒两三个挡路的人应该不成问题,但身边都是寻常百姓,叶穗无从下手。还在迟疑间,肩膀上感受到一阵力量,叶穗被带上屋顶,俯看了下面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顿时松了口气。   “吓着了吗?”   叶穗看清了身边的人,摇头道,“欣姨,你怎么在这?”   “说是偶遇,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会相信吗?”不见叶穗回答,洪欣又问,“既然聪明,你应该猜到这是径儿的意思了。”   叶穗垂首,轻眨了眼眸,“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想问你的”,洪欣看着叶穗,“明明放心不下还要装作满不在乎,逞强很辛苦,径儿是在自讨苦吃,你呢,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她自作自受吗?”   “所有问题都抛给我,我又能如何解答?”叶穗微微动怒,皱了眉头,“我也像处在云里雾里一般,看不透她。”   洪欣愣了愣,看向语气有些失态的叶穗,浅笑道,“患得患失,莫名喜悦或惆怅,都是陷入感情中才会有的困惑。身为罪魁祸首的径儿有错,我会为你训她两句,眼下我们先回府吧。”   洪欣言下之意,是说向径让叶穗患得患失了,表面上受责备的是向径,可实际上被捉弄的是叶穗。未免越描越黑,叶穗也不做反驳了。   连日来,难得一个暖洋洋的天气,向恂和大臣们议政都从御书房移驾到花园中,心情好,诸事顺利。   小舞泡好桂花茶,备好糕点,宛茗也约了向衍和呼里筠,叙叙闲情。对于最近老实很多的向衍,宛茗还有点不放心,叫来瞧一瞧,省得总是牵绊挂念。   茶喝了半盏,大方得体的呼里筠让宛茗觉得无可挑剔,出身好,不娇作,学识足,无傲气,但是过于完美也是问题,少了几分真性情和鲜活。久居深宫的人最容易失去自我,向恂和宛茗因此而对向衍略有纵容,只要教导有度,保留天性与得体知礼并不矛盾。说起这一点,已无父母疼爱的呼里筠又很让宛茗动容疼惜。   “衍儿怎么这么久还没过来?”同时让人去传向衍和呼里筠,宛茗都和呼里筠坐了许久,仍是不见向衍的人,“小舞,你再去问问,衍儿在忙活什么?”   小舞应了话还没走远,向衍牵着一匹通体纯白,只是马鬃有几缕棕色的马儿出现,在还远的地方就抬手朝着宛茗这边挥舞,高兴之情可见一斑。向衍身边,还有一位身穿藏蓝衣袍的公子,看着牵马的向衍,笑容爽朗。   “母后,周骏回来了,他还送我这匹好马呢!”向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对一旁的马儿更是爱不释手。   “臣周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骏儿平身,这边坐。这是呼里公主呼里筠,这位是我朝最年轻的骠骑左中郎,周骏。”   看着周骏和呼里筠相互认识,向衍喝了口茶,问道,“母后,您找儿臣和呼里筠有事?”   “有事才能找你?”宛茗没好气地看着向衍,“看你这一头汗,得了良驹,只顾去马场疯玩,母后想见你一面也不行,是不是?”   “哪里?是听闻母后传召,儿臣才驾马飞奔而来,顺道试一试这马儿的脾性罢了”,向衍一副讨好的笑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千里良驹,丝毫不输皇兄的‘如风’,母后要不要试试?”   宛茗无奈地看着向衍,“才不陪你胡闹,骏儿风尘仆仆地回朝,你又折腾他了吧?”   向衍边吃糕点边看周骏,“我折腾你了吗?”   “衍儿!”熟归熟,宛茗也不能看着向衍总欺负周骏而不管。   周骏转转头颈,揉了揉肩膀,笑道,“折腾得还行,疲惫感一扫而光!”   向衍忍俊不禁,拈了糕点递给呼里筠,“你说,我应该给这匹好马取什么名字呢?”   呼里筠心不在焉,兴致不高,“我怎么知道……”   “帮忙想想嘛,皇兄的‘如风’那么神气,我的马儿也不能输呀!”   向衍和呼里筠说话的间隙,宛茗转向周骏,“这半年多驻守在边关,辛苦了,见过皇上了吗?”   “回娘娘,臣正是进宫来面见皇上的。”   “皇上和众臣在御花园,你过去吧,径儿知道你回来,一定也很高兴。”   周骏笑着拱手道,“还望皇后娘娘允许殿下今夜与臣多饮几杯!”   “皇后娘娘,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否先行回宫?”   周骏刚走,呼里筠也请辞,宛茗看了看愣在一旁的向衍,点头准了,“既然不舒服,公主回宫小心,一会让太医看看。”   “怎么突然不舒服了?要紧吗?”   向衍跟着起身,呼里筠也不回答就走了。宛茗拉住要跟去的向衍,“你呀你,人家不舒服都是因为你!”   “我?”向衍不解,“可我什么都没干?”   宛茗敲了敲向衍的脑袋,“你一直不喜欢别人说你和骏儿是青梅竹马,可是骏儿这一回来,你们表现得分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向衍扁了扁嘴,“母后,那是你的想法……”   “今日可不止母后一人多想了。”宛茗看了看呼里筠离开的方向,提点向衍。   向衍顿觉不可思议,支吾了半天,只剩满脸诧异了。   周骏到御花园的时候,向径已经先跟着进宫来找的洪欣走了,料到是叶穗有事,听洪欣说起,向径还是吓了一跳。   “禾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查到是什么人干的了吗?”   “周围都是市井百姓,看起来就是偶然发生的,不过”,洪欣押了口茶,不紧不慢,“牛群是有主人的。富贵钱粮陈征禧,径儿可听过?”   “又是他?!”向径脸色大变,“禾儿家破人亡,就是他害的!”   “我的小祖宗,证据呢?”洪欣放下茶杯,看向愤愤不平的向径,“如果有证据,两年前就能抓他入狱,而不会明知他找人顶罪而无可奈何。这次也一样,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径儿莫急躁。”   向径思量起来,“难道他也认出禾儿了吗?燕满楼那次,禾儿应该是没有取下过面纱的……”   “比起琢磨这个,不如去将军府看看人,都被看作成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了,你还不出面澄清一下?”   “负心汉?”向径对这个词深感陌生,“欣姨,我负谁了?”   洪欣促狭地笑起来,“难道除了叶穗,还有我不知道的众多女子?”   “欣姨,别学洪叔不正经!”   “不正经的洪叔让你尽快去将军府接人,不要浪费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洪欣依旧是当年直来直去的性子,“这么一个知书达礼,温婉贤淑的女子都被你气糊涂了,你知道吗?你和你父皇都是,平日里聪明绝顶,遇上感情就变傻,她如果不在乎你,犯得着生你的气吗?”   “我……”向径被洪欣说得无话可说了。   “赶紧去,发生这么大的事,而且我可没说她一点儿伤没有啊……”   “什么?欣姨,你……传太医没有?”   这下向径不等洪欣回答就奔向将军府了,洪欣露出得逞的模样,笑笑道,“她为你神伤也算伤了,你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第35章 急中撞见美人浴   太医战战兢兢,拿着药箱跟在风风火火赶到将军府的向径后面,管事的出门来迎,向径也顾不上,一脸焦急,径直往府里走。向径熟悉将军府,又因为知道叶穗的房间在哪,免去曲折的寻找,向径不费功夫,推门而入,连门闩都掉在了地上。   “禾儿,我带了……”   “啊!”   四目相对,叶穗爆发了不大也不小的尖叫声,赶紧将身体沉入水中,转过身,背对着向径。向径眨了眨睁大的眼睛,下意识回身关上了房门。太医本是低着头疾走,听见喊叫,刚要抬头,“砰”地合上的房门差点没夹着太医的鼻子。   听见门响,叶穗偏头却依然瞧见了向径的身影,惊慌失措之下,又羞又恼,怒道,“你做什么?还不出去?!”   回神之后,向径才发觉自己做了些什么,脸色微红,目光一会上,一会下,不知该看向哪里,“我……我听欣姨说你受了伤,所,所以带了太医过来,倘若我不关门……”   “哪有你这般莽撞的,不会敲门吗?”   叶穗待在浴盆中一动不敢动,将手里的纱巾攥得紧紧的,心跳像在打鼓。   不远处的洪世昌闻声过来,看着门口的太医,纳闷道,“徐太医,这演得是哪出?”   “洪将军,我,我也说不清啊!本来是……后来又……结果就这样了。”   听完,洪世昌笑着拍着太医的肩膀,“哎呀,这事儿交给我,好办好办!”   “禾儿,我是无心的,这就走了”,向径自知理亏,红着一张尴尬的脸,不忘对门外命令道,“太医退至前厅,与本宫一同回宫。”   洪世昌对太医使了一个眼色,太医便应道,“微臣遵命。”   可等向径想要开门出来的时候,门怎么都打不开了,明显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洪叔,你别胡闹,快放我出去!”向径不用猜,也知道是洪世昌的“杰作”。   洪世昌闭着嘴巴不说话,也不服从,固执地管起这桩闲事。叶穗被眼下荒唐的状况弄得又急又气,只能埋怨向径,“都怪你,这下怎么办?”   从身后传来声音,向径本能地想转身,不料……   “不准转过来!”   向径便僵在原地,“禾儿,你一直看着我?”   叶穗红着脸低着头,有些心虚仍不失底气,“我不看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看我?”   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向径真的笑了起来。   “你还笑?我……啊欠!”   听见叶穗轻微的喷嚏声,向径收敛了笑意,紧张起来,“这样下去你会着凉的,我答应你,绝不偷看!禾儿,你先穿上衣服。”   看了看搁在一旁的衣服,叶穗咬着嘴唇想了会,开始移到浴盆边缘,“君子一言,你绝对绝对不能转过来,否则,否则我再也不信你!”   明显处于劣势,叶穗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有震慑力的威胁,但只要是叶穗说的,向径就会听,就会认真对待。   “我答应你,如果我食言,就变小狗,好不好?”   叶穗弯了嘴角,不理向径,加快动作从浴盆里出来。看不到,可向径能听见,叶穗出浴的水声扰得向径心绪不宁,也是煎熬,实在是窘迫得不能再窘迫的境况了。   “你一声不吭的,没有胡思乱想吧?”   叶穗系上中衣的衣带,没那么慌张了。忐忑不安的人反而变成了向径,胡言乱语着,“我,我能想什么?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谁能料到会这么凑巧……”   “打住!不准再说了!”   向径无可奈何,只有唯命是从,“禾儿,好了吗?好了我就将门踹开,不然洪叔要一直困着我们了。”   “我已经好了,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吧。”叶穗脸上的热度未退,实在不想让向径看见。   向径抬起腿又放下,笑着脱口而出,“我若是不想办法,是不是就可以不出去?”   “你……”叶穗快被向径气晕了,“太子也这般无赖么?”   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柔笑容,向径真心叹道,“禾儿,真想将你娶回家。”   似虚似实,未等叶穗反应过来,整块房门已被向径踢倒在地。门外的洪世昌睁圆了眼睛,诧异无比,大概是没想到向径在叶穗面前还会这么“粗鲁”,愣着就被向径拖走算账去了。   “哎,哎,好侄儿,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有话就在这里说吧,哎,哎……”   东宫门外,呼里锦扬仰头看了看这座宫殿的金檐玉柱,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大步走了进去。   呼里筠坐在圆桌边,看着右手手腕上的红绸,默默发呆。   “筠儿,我俩一块长大,一定要一直在一起,我保护你!”   “有一天我要成为呼里最伟大的勇士,筠儿,你开心吗?到时候我娶你做我的新娘,你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筠儿,你应该很清楚,红色是呼里勇士的象征,将红绸赠予心仪的女子,代表着守望一生的心愿。我不管明天会怎样,我今天将这条红绸系在你右手,终有一天,我会将你带回呼里,到时,我雄图得展,你必能坐拥一世荣华,成为我唯一的妻,我呼里锦扬在此立誓。”   因为固守对幸福的憧憬,呼里筠一度很抗拒来泾国,年少时的约定,呼里筠当作承诺,而不是童言无忌,所以呼里筠曾经只想以一个单纯的身份留在呼里,留在呼里锦扬的身边。这是喜欢吗?呼里筠在此之前从未怀疑过,但是呼里筠并不够盲目,至少没有因为喜欢而对呼里锦扬言听计从。坦白来说,如果留在呼里锦扬身边的前提是伤害向衍,二者之间,呼里筠眼下是无法选择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应该听从自己的心意。”   曾几何时,向衍的那句话响在耳畔,呼里筠愁眉难展,“自己的心意……说得轻巧,世上又有多少人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如何听从?向衍,你终究还是个无忧人儿……”   “筠儿,你一人在这自言自语些什么?”呼里锦扬的突然出现吓了呼里筠一跳,呼里锦扬却是怡然自若,“向径不在皇宫,向衍全部心思都在刚回朝的周骏身上,不利用这段时间做些什么实在可惜。”   “锦扬哥,你要做什么?”看着呼里锦扬闲庭信步地走到向径的书桌书架前,随手就翻阅查找,呼里筠急忙站起身走过去,“太冒险了,太子随时可能回来!”   “那可不见得”,呼里锦扬边说边继续翻翻找找,“最难消受美人恩,青楼歌女,心系于心,太子殿下不会那么容易释怀。我不久前才知道泾国太子也有如此风流潇洒的一面,怎么没听筠儿你说起?”   呼里筠没有接话,呼里锦扬偏头看了看呼里筠,笑道,“有了感情就会有弱点,向径越是用情,就越受牵绊,更是我们不能放过的机会,筠儿,下次别再忘了。”   呼里筠略微惊讶于呼里锦扬说出这样的话,被利用的感情,会是比刀刃更锋利的伤害。看着呼里锦扬的身影,呼里筠隐约觉出了一丝骇人和陌生。   “筠儿,你知道周骏是什么人吗?将门子弟,从小熟知兵法用阵,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堪称武学奇才”,呼里锦扬一个人自说自话,言外之意明明白白,“他驻守边关半年,突然回京,肯定有隐衷,而且极其重要,只有筠儿你才能从太子或公主那里探到虚实,无论如何,这至为关键。宁可信其有,筠儿,你一定要巧妙地问出来。”   周骏,这个名字被提起,呼里筠眼前就浮现向衍洋溢着笑容的脸庞,呼里筠同样好奇,但与呼里锦扬有所不同。   下巴忽地被托起,打断了呼里筠的思绪,毫无防备地对上呼里锦扬凑近的眼眸,呼里筠面无表情,倍感意外的眼神中,没有情爱,更不惧怕。   “筠儿,你在想我说的话吗?怎么一语不发的,而且还心不在焉?”   呼里筠错开呼里锦扬的目光,淡然道,“我会去问,可是锦扬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知道太子有喜欢的人,你打算怎么做?”   呼里锦扬收回手,直起身,“我还没计划,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向径为人心思缜密,筠儿你还是在向衍身上多下些功夫,就像你刚才问我这样,向衍把你当朋友,应该会毫无戒心地告诉你,那就行了。”   呼里筠转头就想问呼里锦扬,他又把自己当作了什么,是否没有坦白相告,不过呼里筠开口之前,呼里锦扬先发觉了不对劲。   “有人来了!”   渐渐走近的脚步,有着不薄的功夫底子,就算不是向径,也是有威胁的人物,所以呼里锦扬不能不躲,一瞬间让呼里筠也紧张起来,却是不能不帮的状况。   ☆、第36章 朝朝暮暮欲相守   千钧一发之际,呼里锦扬搂着呼里筠的腰,带在身边,一起避到了屏风后面,呼里锦扬弯身不露脸,呼里筠的发带被呼里锦扬解开,长发如瀑散落,毫无预兆的动作让呼里筠面露惊慌。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将非礼勿视了。   果不其然,向径刚从将军府回宫,一进屋,那边经历完美人出浴,这厢又遇佳人更衣,幸运或是不幸暂且不说,向径也确实没有心思深究。错愕之后,向径说着抱歉,没有起疑地退到了门外。   陡然间想到什么,向径恍然,“禾儿房中怎么没有屏风?不靠谱的洪叔,该命人好好布置一个了!”   晚宴开始之前,向径亲自挑选的屏风就送到了将军府,被妥当地安置在叶穗闺房。为周骏接风的晚宴上,洪世昌没少拿这事捉弄向径,让周骏不禁对传闻中的“禾儿”更加好奇了,坦言动了真情的向径更具魅力。周骏一点也不像洪世昌那般吊儿郎当地打趣向径,反而相当羡慕。   “边关生活艰辛”,洪世昌押了口酒,似是感同身受,“骏儿正年轻,皇上也应当许一门亲事,配成才子佳人的一对,那才圆满,不羡旁人。”   “这是个好主意”,宛茗赞同道,“骏儿可有意中人,让皇上下旨赐婚!”   周骏笑着还没说什么,洪世昌抗议了,“皇后娘娘,你这般不厚道,现成的金童玉女,就算舍不得公主出嫁,总留着也不是办法,对吧?周骏这个驸马人选多好……”   洪世昌没说完,醒过神的向衍拈起糕点喂到洪世昌嘴里,接连塞了三四块,实在是“盛情”难却。洪世昌鼓着腮帮,话说得囫囵不清了,只能看着向恂,想让向恂说句公道话。   向恂带笑地看了看向衍和周骏,向衍见状,先声夺人,“父皇,洪爷好事将近才是真的,小辈哪能赶超长辈,还是洪爷先领旨成亲吧!”   “恩”,向恂举起杯盏,唇边有一抹戏谑的笑,“朕也有所耳闻,来,众卿恭贺洪将军!”   洪世昌哑然,怎么就忘了向恂有一副和向衍一样的孩子心性?   向径抿着嘴笑,拍了拍周骏的肩膀,好言相劝,“周兄,我这皇妹,还是算了吧。”   周骏跟着笑了,看向依旧在和洪世昌吵吵闹闹的向衍,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晚宴散去时,向径,周骏,洪世昌等人都有些微醉,包括向恂。这晚,宛茗没有过多地拦阻向恂去端酒杯,但不忘为向恂碗中添菜,免得空肚灌酒伤身。   临了,向径和周骏别有深意地紧紧的握了一下手,涵盖千言万语。   寝宫里,向恂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出于心事,愣愣地站着出神。宛茗沾湿了丝巾,抬手给向恂擦脸,“恂,你累了,早些休息。”   向恂闭上眼睛,握着宛茗的手,贴在脸颊,舒适的依赖感。宛茗看着向恂微微弯下的眉眼,靠上前抱住了向恂,“一切没那么糟糕,恂,你太多虑了。”   “这是皇族的命运,我知道”,向恂拥着宛茗,“为君者,一生的使命都是维护天下臣民的和平安定,幸福美满,但却要让自己的孩子以战争换取和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宛儿,我第一次怀疑,是不是不应该当这个皇帝。”   “恂,不要怀疑,整个泾国都以你为骄傲,包括我,径儿和衍儿。我明白你爱径儿,但是我们教她家国大义,授她文韬武略,不是为了将她保护在我们身边,我们的径儿也不会甘于平庸。我们应对她放心,相信她。”   “父皇,母后”,向衍笑盈盈地走进,看着相拥在一起的向恂和宛茗,抬头向向恂请求道,“父皇,我今晚想和母后睡,可以吗?”   “衍儿……”宛茗看着向衍摇头。   向衍还是把希望放到了向恂身上,眼巴巴地开始撒娇,“父皇……”   向恂笑了,抚上向衍的脸,满满的宠溺,“好,就让母后陪你,睡觉小心别着凉。”   “是,父皇!”向衍喜笑颜开,宛茗只有无奈,某些时候,向恂比宛茗更对两个孩子百依百顺。   女儿家的小心思,宛茗岂会不知,向衍还有些支支吾吾,宛茗却是字字点到关键,弄得向衍频频点头,真正体会到了向恂常说的,宛茗洞察人心的魅力。   对待向径或是向衍,宛茗都是公平的,喜欢是一件没有对错的事,只要认为值得,并且足够认真,宛茗和向恂就不会反对。选没选对人,只有自己知道,世俗伦理之道并非评判标准。   得到了超乎意料的答案,向衍放心地睡熟了。   宛茗悄然起身,裹着锦袍,找去了书房。向恂也已经在榻上睡着了,宛茗俯身亲了亲向恂的唇角,钻进了被窝,靠在向恂肩头,向恂让宛茗觉得暖暖的,安心惬意。   似醒非醒,向恂抬手抱着宛茗,蹭着宛茗的鬓角,喃喃着“宛儿”,甜蜜的心情让宛茗带着笑意走进了向恂所在的梦乡里。   将军府的恬静安宁,因为洪世昌这个醉鬼,被打消得无影无踪。   “一把年纪了,也不找媳妇,活该折腾我是不是?不改改你这酒性,更要孤独终老了!”   洪世昌咋咋呼呼,引发不大不小的骚动,洪欣抱怨归抱怨,终究不能不管这个大哥。   “洪姑娘,需要帮忙吗?”琴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院子里来了,看着对洪世昌颇为无奈的洪欣问道,叶穗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实在抱歉,将你们都吵起来了,没事,我扶大哥回房就好……”   “恩?回哪去啊?!”洪世昌推开洪欣的搀扶,激动道,“我要出征,上阵杀敌,给他伏戎小国一点颜色!想当年我和皇上,豪气云天,所向披靡,如今辅佐太子,照样可以战无不胜!小妹,太子那骑射武功,你是知道的,杀区区伏戎,何足挂齿啊!”   “行了,知道你厉害,发酒疯最厉害!”洪欣连拖带拽,加上府里管家的帮忙,把洪世昌给拖走了。   “太子要带兵出征吗?”伶俐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了洪世昌的话,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琴姨和叶穗,“那会离开京城多久?”   不是叶穗能够回答的问题,沉默着,叶穗转身回了房间。   背靠着房门,一抬眼,叶穗就看见了向径命人送到府里的屏风,小桥流水的人家,依靠着成片成片的麦田,雁鸟飞过,自然和谐。屏风的左上角,有着向径的亲笔题词:四季皆美秋领衔,翠竹红枫禾独秀。卸甲归隐山水间,朝朝暮暮静相守。   “出征”二字盘旋在叶穗脑海,这泾国唯一的未来君主想要卸甲归隐,如何能得?朝朝暮暮尚且不说,但求平安。向径是天子骄子,至少这一点应该受到庇佑,叶穗真心祈盼,并且愿以折寿之名祈祷向径的战无不胜,毫发无损。   周骏呈上的奏折,在向恂过目之后送到了东宫向径桌上。伏戎的一举一动,对泾国的威胁,周骏分析得鞭辟入里,也就指明有些事情是势在必行的。   伏戎猖獗,漠视两国界限,在泾国领域练兵,并有收售兵器的嫌疑。周骏这方多次警告,总是不了了之,尔后伏戎卷土重来,不良之居心昭然若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两国一直相安无事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泾国必须有备无患。   身为太子,向径已经十七,且娶了亲,算是个大人了。就算向恂眼下就传位给向径,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唯独一点,向径没有战功。处在和平年代,这也没什么,总不能为了战绩彪炳而无事生非。但战场上稍有风吹草动,譬如此次伏戎明目张胆的类似挑衅,向径就责无旁贷,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未来是不可预知的,等到泾国交付于向径手上的时候再发生战事,向恂担心向径应对无力,到时战场上刀光剑影,谁又能护得向径周全?   这些考虑,向径全都明白,所以无需向恂开口,该去做的,向径了然于胸,清清楚楚,向来如此。要说有不同,还是那一份牵挂。   向径将叶穗带回皇宫,送进将军府,对叶穗的命运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改变,向径无法准确地下一个定论,毕竟一辈子还长,一生之中,还会有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故事。就现在而言,向径不想放手,不想放开叶穗,越是面临离别,这种不舍越是强烈。见不到人的滋味,一次就足够了,虽然理智让向径给叶穗留有时间考虑,但其实向径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叶穗拥入自己的生命。维持风度的同时,向径独自焦灼,倘若有个万一,没得到叶穗的答案将会是向径一生的遗憾,可倘若发生意外,向径的自私会毁了叶穗,那也是向径追悔莫及的。   ☆、第37章 向径领兵将远行   披着晨光,金銮殿上百官云集,奏报进谏,不断有良言忠告呈交向恂,早朝的氛围,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一夜不安睡,早起醒来,叶穗神情恹恹的,食欲也不好。叶穗知道洪世昌进宫早朝,如果叶穗没猜错,今天就该有消息了。   最后,百官肃静,朝堂已无事启奏。向恂一个眼神,福生会意,拿着圣旨,上前一步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伏戎犯境,狂妄猖獗,如若置之不理,有损我朝国威,特命太子向径带兵前往,视军情而做定夺,必要时,举兵驱逐,护我国土,钦此!”   “儿臣遵旨领命,定不负父皇所托!”   明黄色的圣诏接在手里,群臣跪首,“臣等预祝太子殿下战无不胜,凯旋归来,为我泾国开疆拓土!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个不小心,失神的叶穗袖口带倒茶杯,滚落桌沿,碎落在地。突然响起敲门声,伶俐站在叶穗房门外,“叶穗,你在里面吗?出事了,快出来看看!”   叶穗打起精神,跟着伶俐到了偏厅,除了琴姨,最让叶穗意外的是,燕满楼的老鸨兰姨竟然出现在眼前,而且完全没有以往气势凌人的模样,双手不安地交错握着,脸上堆满了笑容,反倒让叶穗不安,特别是看到琴姨为难的脸色之后。   “琴姨,怎么回事?”慕清也出来了,站在琴姨身边,警惕地看向老鸨。   “慕清,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恶意……”老鸨显得低声下气,一反常态。   慕清快人快语,直截了当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恶意,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还是请回吧。”   不听缘由,不留余地,被身为晚辈的慕清这样对待,老鸨觉得尴尬和难堪,不过竟然没有吵闹,只是转向琴姨求情,“琴子,你是知道我的,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会来麻烦你?看在我们八年的交情上,你就帮帮我,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况且也是帮你自己……”   “你瞎说”,伶俐瞪着眼睛,接受不了老鸨的瞎掰胡扯,正色道,“如果不是你擅自卖了洛阳芊惠阁一半的资产,这事怎么会牵扯上琴姨?琴姨不和你争燕满楼,已经对你够宽容大方了,现在你自己被骗了就来找琴姨,让琴姨给你收拾烂摊子,平时欺负琴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念旧情呢?”   伶俐的指责让慕清和叶穗同时吃了一惊,“什么叫做卖了芊惠阁一半的资产?”   经过一番质问和梳理,综合琴姨和伶俐所说的,包括老鸨支支吾吾的只言片语,叶穗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鸨一直有个所谓的老相好,一无是处还嗜酒好赌,平时精打细算,像只铁公鸡的老鸨在这人身上尽做亏本生意,赌资基本上都是从老鸨腰包里掏出去的,无疑等同于肉包子打狗,不过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无权指手画脚。在老鸨擅作主张拿出燕满楼和芊惠阁做抵押之前,这一切都和琴姨没有关联。   “现在如果要赎回芊惠阁,大概要多少银两?”芊惠阁是叶穗和众姐妹当作家的地方,与其和老鸨纠缠细枝末节,不如着眼于解决方案。   “光,光是”,老鸨吞吞吐吐,“芊惠阁的话,两千两应该够了……”   “两千两?!”慕清觉得不可思议,“两千两完全可以买另外一座宅子,拿去替你善后,我们凭什么?”   老鸨的离谱程度,在慕清看来,已经不仅仅是荒唐二字足以形容的了。可琴姨一直没表态,这让老鸨仍抱有一丝希望。   “琴子,你说句话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当年我俩相依为命过得那些苦日子,你还记得吗?九年前,你重病那会,我也没有对你不管不问,我承认手头挣了些钱,我就变得不可一世了,但是,但是你不帮我,我真的完了……人家债主说了,只要慕清,叶穗跳跳舞,满意了,债务立刻两清,就谁也不欠谁了,我也不会再来麻烦你,要不,你问洪将军借一点,等我们脱困,马上就还!”   慕清在琴姨身边,劝道,“琴姨,你别听她的!兰姨,你明知道琴姨心软,明知道琴姨会为难,这种要求,你怎么说得出口,不是自私又是什么?”   “慕清姐,别再说了”,叶穗拉住了慕清,思量过后,“我答应兰姨,帮她跳舞还债。”   “叶穗你疯啦?!”   “干嘛答应?”   叶穗对慕清和伶俐的惊呼置若罔闻,看向喜出望外的老鸨,“说到做到,还请兰姨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麻烦事找到琴姨。”   “不会再有下次了,叶穗,我向你保证!”   “也别告诉其他人了,我们和琴姨都不想宣扬,更不愿给将军府里的人添加麻烦。”   老鸨讪讪地笑着答应,既然得到了叶穗的应允,这下便安心地回去了。   “叶穗”,琴姨欲言又止,最终是感到抱歉的,“谢谢你……”   叶穗笑了笑,“琴姨,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光是一家人就不该说两家话。”   “琴姨,你的为人,我们很清楚。我们可以说不帮,但你一定会暗暗地替兰姨筹钱,我们只是气不过兰姨一直这样势利地对待你。”慕清和伶俐比叶穗更早地跟着琴姨,更了解,也就更会替琴姨打抱不平。   “我没关系,我就是担心叶穗”,琴姨轻轻拍着叶穗的手,“太子殿下真情相待,你实在不方便再抛头露面,若是因此误你终生,我于心不忍。”   “琴姨,你言重了……”   “那去找太子殿下帮忙吧”,伶俐机灵道,“既可以帮兰姨,又不会让叶穗被误会,一举两得!”   琴姨和慕清都看了看叶穗,伶俐转了转眼睛,促狭地补充道,“最好是让太子殿下娶了叶穗作太子妃,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叶穗佯怒地瞪了瞪伶俐,“能不能说些着边际的话?光想着打趣我……”   “是打趣,还是迟早的事实,谁心里最清楚?”慕清也加入到捉弄叶穗的行列,嬉闹中,愁闷苦恼的思绪一扫而光。   向衍在皇宫中奔跑,那一晃而过的人影,呼里筠还以为自己看错,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正愁不知该怎样叫住向衍,向衍先一头扎进了迎面走来的人怀里,呼里筠停在原地,为了忍住不喊出向衍的名字,仿佛噎了一颗枣在喉间。   周骏扶住冒冒失失,慌慌张张的向衍,笑道,“公主这是急着去做什么,微臣可否代劳?”   “周骏,我正要找你呢!”向衍反手抓着周骏的手腕,皱着眉头着急问道,“听说皇兄要去边疆打仗了,是不是?”   “会不会开战还不一定,但是殿下此次确实会随军出行。公主,你别太担心,凭殿下的智慧和武功……”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向衍放开周骏的手,闷闷不乐,“这是十七年来,我和皇兄第一次分开,而且还是上战场,我能一起去吗?”   “那怎么行?!”   看着周骏大惊小怪的样子,向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无趣地叹了气。错身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呼里筠,向衍眼神中闪过亮色,抬高手挥了挥。   呼里筠一惊,才发觉自己在原地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时,向衍已经朝着这边走近。   周骏还在奇怪向衍看见了谁,因为除了向恂,宛茗和向径,还没有第四个人能让向衍在不开心的下一秒,露出这样欢欣雀跃的神情。   “呼里筠,你怎么在这?”   向衍觉得开心和意外的表情显而易见,呼里筠于是也没有急着走开,“出来走走而已,你有事就先去忙,我已经不至于迷路了。”   “没其他事”,向衍侧过身,靠在走廊栏杆上,脸上难掩惆怅,“就是边关伏戎滋事,我皇兄要随军出征……我从小没和皇兄分开过,战场上的事,一直都是听说过,没见识过,皇兄又是第一次带兵,我有些不安,但是父皇肯定不会让我跟去的。”   呼里筠看着向衍闷闷的样子,轻声宽慰道,“战争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皇上和太子当然不会同意让你去冒险。对太子来说,保家卫国是义无反顾的责任,太子英明神武,皇上也会派千军万马加以保护,凯旋得胜是必然的事,你不要太忧心,长他人志气了,那会影响军心,反倒不好了。”   “我也知道”,向衍叹了气,“怎么都是要去的,我担心也于事无补,但……”   向衍顿了顿,说道,“叶穗好像到现在也没答应嫁给皇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皇兄的气。皇兄离京,叶穗是她最大的牵挂,我想帮皇兄,又很怕搞砸,我似乎总是让父皇和皇兄不省心……”   对向径的担心和愧疚涌上心头,向衍并非是没心没肺的人,再开朗单纯,也会有敏感和失落的一面。呼里筠看着向衍的侧脸,抬手轻轻放在向衍肩头,“不会有事的,我陪你一起想办法,一起帮太子和叶穗。”   ☆、第38章 情系旧物心系人   向恂和向径在军营待到晌午,将士们献上猎获的几只野味,午膳就传在营帐里。看着不管是对待下属,还是处理军事,都表现得从容不迫的向径,向恂倍感欣慰。向恂时常觉得,向径太让人省心了,从精妙绝伦的宫殿到粗革毛糙的军营,向恂以为向径会不习惯,向恂和宛茗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心,其实全是多余的。   “启禀圣上,五千精兵的演练已准备就绪,恭迎圣驾和太子殿下亲临!”   “朕稍后就到,秦将先行下去通传。”   “末将领命!”   无其他旁人在场了,向恂看向向径,略带打趣意味地故意问道,“径儿,你若没有其他事,就一道去看看演练吧,半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之后再和将士过过招,你说呢?”   “父皇”,向径似有苦衷,微微皱了眉头,道,“儿臣还有事,想去见一个人。”   向恂笑了,“径儿,如果是我出征在即,我最想见的一定是你母后,你应当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快去吧,她若在乎你,也该挂念了许久。”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向径叫来‘如风’,绝尘而去。   向恂放眼看看那一人一马绝迹天涯的气势,兀自琢磨道,“当年我去见宛儿也是这样的模样么,喜不自胜,可唯一人而负尽天下,也能为一人搏四海江山。”   另一边的叶穗,再三思量,难得主动了一回,徘徊着踏进皇宫,寻着某人而来,却只瞧见一个相似的身影。   “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没想到会和叶穗在宫中不期而遇,向衍和叶穗一样吃惊,“皇嫂不用多礼,来找皇兄吗?”   向衍说得轻巧自在,关于身份,叶穗穷于解释,只是红了脸庞,“公主殿下,皇嫂一说,民女担当不起……”   “你若担当不起,难道让我皇兄孤独终老不成?”向衍笑道,“正好我要去东宫找呼里筠,一道走吧。”   没走两步,向衍想到什么,直接开口问了,“提到呼里筠,你会不高兴吗?”   叶穗不解地看着这样问的向衍,而向衍笑了笑,补充道,“她突然出现在你和皇兄之间,别说你讨厌她,就算你怪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明白了向衍的意思,叶穗摇了摇头,“呼里公主身不由己,旁人若非她,怎能知其中心酸?得到公主殿下真心相助,又是何其幸运,还从何责怪殿下?”   向衍开心地笑了,倒不是因为叶穗将话说得多么好听,而是……   “你知道吗?你的善良和气度跟我皇兄一模一样,你不当我皇嫂,试问还有谁有资格?”   看着向衍脸上和向径相差无几的和煦笑容,叶穗哑然,确实是啊,自己总在固执地坚持什么呢?不管一切是不是注定,都当作注定来珍惜,这样简单许多。   “禾儿,禾儿”,刚下马,向径就跨入将军府,未免出现上次那样的尴尬场景,向径先出声寻人,“禾儿,禾儿?”   “太子殿下?”伶俐听见声音跑了出来,一脸惊讶,“叶穗进宫去找您了,怎么,错过了吗?”   “她进宫了?”不等伶俐回答,向径转身就走,不一会,‘如风’已经从将军府离开,向径怎么会允许叶穗和自己错过?   关上房门,在向径经常独处的书房,呼里筠看着累满卷轴,叠放书籍的案台,在向径伏笔疾书的地方,呼里筠渐渐地伸出了手。   呼里筠没忘记和向衍说好的,一起想办法帮向径和叶穗。呼里筠也不能忘记自己知道向衍所不知道的,关于呼里锦扬的存在。   “锦扬哥,你会阻碍太子和叶穗在一起吗?”   “以这个为目的,不值得,但若以这个为手段来弄倒向径,意义非凡。”   “所以你会怎么做?”   “筠儿,我说了还没想好,你怎么就对这件事这么认真?你同情向径和叶穗?别天真了,什么情有独钟,没有叶穗,向径照样过王公贵族的潇洒日子!”   “锦扬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你难道不应该让我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是没想好,还是不信任呢?”   呼里筠第一次在呼里锦扬面前不罢休地追问,有些不同于以往面对呼里锦扬的温顺,这让呼里锦扬妥协了一步。   “筠儿,向径这次一定是要出征的,敌情分析要用上地图,我需要那个,只要你帮我找到,或者记下泾国调遣而出的军队人马,我就将我想做的,要做的一切都告诉你,不是现在我不愿意,而是我也没把握……”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呼里筠二中选一,用呼里锦扬想要的,换自己想知道的。如果能预先防范,规避对叶穗的伤害,这样的交换就是有价值的。   “奇怪,皇兄和呼里筠都不在吗?”找了东宫不见人,问了宫女也说不知道,呼里筠可不太可能在皇宫内乱走。   叶穗本能地想到一个地方,压下隐隐的担忧,说道,“去书房看看吧。”   “书房?”向径待在书房很常见,但呼里筠有什么道理在那?难道大家闺秀闲时都爱读书品茗?向衍半信半疑,跟着叶穗走着去看看。   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呼里筠停在原地。听出是向衍之后,知道向衍一定会进来,呼里筠开始找方法掩饰。   “啪!”   匆忙中,一个有着精美雕花的木盒掉落在地,呼里筠顾不上捡,门已经被推开。   “你在这做什么?我还以为是皇兄……”向衍笑着走近,看了看呼里筠手上的书,“你喜欢看诗歌?”   呼里筠这才注意到书上‘新府诗集’四个字,应变道,“我并不懂,好奇而已,上册看了几页,想找找下册。”   叶穗的目光一直在呼里筠脸上和书上流转,向衍一边捡起地上的雕花木盒,一边笑笑说道,“等皇兄回来,你问问吧。皇兄书房有太多秘密,就像这个锦盒,翻乱了,她会生气的!”   向衍话虽是对着呼里筠说的,但却将锦盒递到了叶穗手里,“不知道这里面的麦穗有没有损坏,我不敢看,皇嫂你来看罢,反正皇兄不会怪你……”   向衍顺势揭开了盒盖,看见麦穗的瞬间,向衍看见叶穗睁大了眼睛。向衍忍着笑,故作担心地说道,“坏了吗?怎么办,皇兄小心翼翼地保留了两年,说是无价之宝啊!”   叶穗抿着嘴,接过盒子,“麦草坚韧,不会如此轻易折损,公主殿下可以放心。”   “哦?”向衍一脸俏皮,“诗云,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了。”   看出向衍对叶穗的打趣,呼里筠松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向衍淘气,无可奈何地弯了唇角。   叶穗不是一个容易词穷的人,但这回,叶穗确实没有反驳,没有急于否认或想澄清些什么,目光在两支麦穗上,停留许久。   “皇兄的秘密还有不少,就说两年前的三套衣袍,明明短小得不合身,也破旧了,还是舍不得扔,好好珍藏在衣柜”,向衍那好管闲事的兴致上来,就难免多说几句。而某些向径重视的旧物,也确实放在了书房,时不时穿上向径衣服的向衍轻车熟路地翻出了那些干净整齐的衣物,“喏,就是这些,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若是平常,绝不值得如此珍藏,想必是有一番故事的,呼里筠不解,也不语,只是随着向衍一块儿看了看叶穗。   凝神看着向衍拿出的衣裳,叶穗忘了眨眼,那些和向径共有的回忆,一幕幕浮现于心里,浮现在脑海。   第一件,金色麦穗引相见,人海冲撞护周全。庆丰米铺前,闲来无事的叶穗常常会编起父亲所教的麦穗,寓意丰收的物件,摆于长桌,随风拂动,叶穗乐在其中。即便混乱和危险突袭而来,那张温暖的笑脸也拂去了叶穗心里大大小小的慌张。   第二件,好心派米遭误解,一身泥色不顾嫌。   “河儿,禾儿……”   “你最喜欢什么?”   “那你就叫我麦穗好了!”   初识,向径再次保护了叶穗,擦净了泥尘,理不清的情缘,就此开始了。贴心,舒服,心情像荡漾在云朵上,轻飘飘的,那都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感觉。   第三件,米铺有难径挺身,搬米卖米亲近生。别说向径是太子,就是平常人有这样的热心肠,都会获得邻里友人的好感,更何况向径有着那样的智慧,不拘小节的风度。心地纯净的人,再多的尘埃也无法将其污染。   这些片段,叶穗清清楚楚,忘不了。最美好的瞬间,都和眼前的三件衣袍相关,向径如此珍惜,实在是让叶穗又惊又喜,同时伴有愧疚。   “奴婢参加太子殿下!”   随着宫女见礼的声音,向径走进了书房,“都在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了向径,向衍笑言道,“磐石到了,转来转去都会回到一个人身边的顽固磐石。”   ☆、第39章 蛛丝马迹终暴露   并肩走在东宫的檐廊,向径和叶穗都迟迟不说话,向径不知道叶穗在想什么,叶穗也不问向径为何沉默,这样的气氛,并不恼人,反而有种不禁让人泛起浅笑的愉悦。   “禾儿”,实在有些好奇,向径忍不住问道,“衍儿都和你说什么了?”   麦穗和衣袍都翻出来了,向衍真是让向径措手不及。   叶穗嘴角带笑,看了看向径,“殿下觉得公主会说些什么?”   “我那个妹妹啊,最爱捉弄我”,向径叹了气,瞬间也看开了,“留下难忘回忆的东西,睹物思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向径明显还是有点别扭,略微害羞。叶穗看着,笑意蔓延。   “笑什么?”向径低头看着叶穗,皱眉故作诧异,“在取笑我吗?”   叶穗笑着摇头,“觉得和殿下共有这些回忆的苏禾很幸福,不存在取笑。”   向径舒缓了眉心,眼里溢满柔情,“那么叶穗姑娘,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禾儿?”   没有回答,叶穗仿佛陷入思考。向径侧身看着远处纯净的天空,语气轻松,“我知道,禾儿因为害怕而藏起来了,等她对我足够信任,我相信禾儿会回来的,笑着,幸福地回来。”   叶穗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以苏禾的身份默默地感受着向径的好,又用叶穗的面具拒绝向径的靠近。向径始终清醒,而自己一直在迷失,因为怯弱。   “我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或许……”   “不要!”意识到向径在说离别的话,叶穗闭着眼睛极快地打断了向径。   看着叶穗缓缓睁开眼睛的模样,向径笑了,继续刚才未完的话,“或许回来的时候能见到禾儿,听到禾儿的答案。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是不是两情相悦就是好事?”   “为了这个答案”,叶穗抬头问着向径,“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对吗?”   “就算你此刻告诉我,我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怎么样,有答案吗?”   “不要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叶穗避开了向径笑盈盈的目光,有丝焦躁和不安。   向径扶着叶穗的肩膀,看着叶穗,“不要担心,我说到做到,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安心等我回来。”   经历过失而复得,将会更害怕失去,叶穗希望向径能明白。不能有任何万一,向径必须好好的。   看叶穗眼眸中饱含千言万语似地盯着自己看,向径抬手抚上叶穗脸颊,“怎么了,一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我不着急,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向径握着叶穗的手放在胸口,“其他危险的事情不要去做,只要给我一个答案。”   掌心贴在向径胸口,叶穗眼中有泪闪烁,“好,我答应你。”   向径笑得释然,轻轻地舒缓了气息。   祭天祭祖,高庙烧香,佛前跪拜,向径跟随向恂为大军出行祈愿,直到泾*旗高扬,上万将士齐呼万岁。宫门大开,向径笑着看过向恂,宛茗,向衍,绕紧缰绳,发出出发的号令,大军行进。   “径儿,这是你父皇当年穿过的盔甲,现在你穿一定合身。你记得母后的话,要像你父皇那样,趋利避害,保护自己周全。”   “皇兄,我实在不知道要给你什么,你说你要什么,我尽全力帮你做到!”   “衍儿,第一,你要听父皇母后的话,照顾好自己;第二,代我照顾和保护禾儿……”   “有没有第三?”   “第三……”向径顿了顿,凑近向衍耳边,轻声低语。   听清楚之后,向衍皱眉看着向径,“皇兄,为什么?”   “好皇妹,仔细想想,你就明白了。”   向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向衍双眼红红的,一拂袖,走下台阶,吹哨叫来‘系云’,上马追着队伍而去。   “衍儿……”   “宛儿,随她去吧”,向恂叹着气,“衍儿只是太舍不得径儿了,让她去送送也好。”   ‘系云’不一会就追上‘如风’,向衍皱着眉头央求道,“皇兄,我就送你到城门口,别赶我回去。”   向径笑着点了点头,喉间也是哽咽。   “皇兄,如果我也是男儿身,就能跟你一起上阵杀敌了吧?”   “衍儿,这和是不是男儿身没有关系,我们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就有这份责任保家卫国。我在外,你守内,是一样重要的,知道吗?”   “恩,可是,怎么不见皇嫂来送行?”   “我不让禾儿来,分离太残忍,我们约定,等我归来,她会来接我。”   “皇兄,你要像父皇,当个守信之人。”   “一定!”   向衍勒住了马儿,看着向径高高举起手挥别,向衍使劲睁大眼睛,不愿让眼泪流下,向室皇族不能在大战来临前哭哭啼啼,绝对不能。   慕清找到伶俐,指了指叶穗的房间,“吃的端进去了吗?”   “恩,吃的喝的都有,不过叶穗说没胃口,我就那样放着了。”   靠在床头,叶穗从颈下拿出红绳串起的白色玉佩,放在掌心摩挲着,轻声低语,“麦穗……”   确认向径出了城门,呼里锦扬脸上得逞的笑容浮现,将银袋抛给身后的老鸨,“今天下午就去催,三天内必须让叶穗在陈府登台跳舞!”   “是,听从大爷吩咐。”   向径走后一天,按照说好的,向衍去将军府看望叶穗。虽然一开始的话不多,但是向衍的身份比向径留在叶穗身边更自由一些,加上向衍性格也比向径更粘人,所以一天之内,向衍就完全融入了慕清伶俐等人之中,一块儿无话不说。即便叶穗仍然是说得最少的那个,可心情和大家一样愉快。   皇城脚下的将军府里,有着江湖儿女的投缘与豪情义气。   而宫中,经过呼里筠的再三追问,终于让呼里锦扬说出了对叶穗的企图。听呼里锦扬信誓旦旦地说完整个计划,呼里筠并不为最终可以和呼里锦扬一起回到呼里族高兴,而是觉得刺骨的寒冷,就像这初冬冷冽的风吹进了心里,周身都是一阵阴凉。   从小到大,未曾涉及权谋之争,亲身卷入,才知是如此残酷和不择手段。立场悬殊,就能罔顾人性向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真真可怕。   “宫女说你饮食甚少,怎么你也为我皇兄寝室难……”   “嘭!”刚回宫的向衍倒好茶水还没喝到嘴里,先听见呼里筠不小心把凳子给弄倒的动静,吓了一跳。   向衍走到呼里筠身边,将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喝口水,压压惊。”   呼里筠捧着茶杯,让茶水的温度暖热自己的指尖。看了看向衍,呼里筠勉强笑道,“去过将军府了吧,叶穗还好吗?”   “还行,好几个人陪着她笑,至少不会觉得太孤单而难过。你呢,一个人在宫里,无聊吗?”   “没什么,不知不觉,这一天过起来也很快……”   看着呼里筠无精打采的样子,向衍叹了叹气,“所以啊,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人?和大家一块儿玩,一起乐,不是很好吗?只要你心里没有距离感,就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有什么难的吗?还是,你有什么苦衷?”   和向衍对视的一瞬间,呼里筠的心中闪过不安,向衍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的样子,让不善欺瞒的呼里筠心虚了。   一直看着呼里筠,所以向衍看见呼里筠躲开了自己的目光,呼里筠的不安也让向衍不安了,因为那模样证实了,确实有向衍不知道的某些事存在。   “呼里筠,从我一开始认识你,你就像是一个有着自己的世界,有一个自我保护壳的人,旁人很难走近。如果是因为对陌生环境的彷徨,我能理解,也认为时间可以化解你的过度防范,朋友不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变亲近的嘛,那没什么。但是”,向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如果有着不良居心,不可告人的企图,那么不管过了多久,都是没有办法成为朋友的,因为朋友之间是不应该存在隐瞒和伤害的。”   向衍没有城府,因此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更因为呼里筠是向衍愿意坦诚相待的人。   “那天我和叶穗突然走进皇兄书房的时候,你吓了一跳,对吗?”向衍屏息,坦言道,“你知道你拿着的那本‘新府诗集’,除了封面,里面的内容是武侠小说吗?我并非有意试探你,实在是我自己也忘了,小时候是这样和皇兄偷着看武侠小说。等我想起来的那刻,我的后背发凉,你知道吗?”   呼里筠低头沉默着,心中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了平静的表面下,但在向衍面前仍旧是无所遁形。   “皇兄临行前,嘱咐我,让我小心留意你的举动,为什么?呼里筠,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被防范的人?而且还让我没有办法开口为你辩解……我找不到,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继续相信你的理由,只要你此刻说出来,之前的一切,我保证没有任何人会怪你,包括我。”   ☆、第40章 猝不及防陷险境   回到寝宫,向衍没有急着进屋,站在石栏前,看着远方没有月光的夜空。有些寒冷的晚风吹在脸上,向衍的心情也是沉郁的。   “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无话可说……这四个字就是呼里筠的回答,向衍期待过,等待过,最终是失望了。呼里筠那种像拳头打在棉花里的反应让向衍觉得郁闷和无奈。向衍还存有念头,不相信呼里筠这是默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或者说如何处置呼里筠。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向衍已被冻得麻木了。   入泾宫以来,呼里筠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难以入睡的夜晚了,只知道每次搅在自己心里的人,都是向衍。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呼里筠也已近崩溃。   一个动作,一段舞蹈,重复了三遍,从一开始就不乐意排练的伶俐爆发了。   “慕清姐,叶穗,我们这样反复折腾有用吗?那什么陈府的老爷简直是诚心戏弄我们,去了两次都说不满意,如果他一辈子不满意,一辈子抓着兰姨的把柄不放,我们就要这样耗一辈子吗?”   亏得琴姨留在将军府,没到燕满楼来,不然听见伶俐这一番口无遮拦的话,又该过意不去了。   慕清放下琵琶,示意叶穗也停下来歇歇。老鸨谄笑献媚地端了茶水和糕点递上,“伶俐啊,兰姨知道对不住你们,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多谅解谅解……”   “哼!”伶俐拿了糕点不理人,对老鸨的讨厌程度显而易见。   慕清抿了口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兰姨,你不用对我们好,我们都是为了琴姨,你就记得欠了琴姨的人情就好。”   伶俐没有好脸色,慕清又这样说,再加上一个默不作声的叶穗,老鸨待不下去了,讪讪地走了,背过身的时候,暗地里唾骂了几句。   “叶穗,你到底是没把这事告诉太子殿下啊……是不是怕她带兵出征还挂念着你?那和欣姨商量也行啊,欣姨是女中豪杰,一定不会不管的。”明明可以不用受这份罪的,伶俐有些想不通。   “你……”   “别说我不懂”,慕清刚开口,就被伶俐打断了,“我知道,叶穗和琴姨一样,善于为他人着想,但是总是舍己为人的话,这是一种病吧?”   叶穗和慕清都无奈地笑了起来,“最有病的是伶俐你,年纪轻轻却这般啰嗦,话痨病!”   “叶穗,慕清”,老鸨小跑着,去而复返,重新挂上笑脸,“陈老爷派人来请了,这次一定行的!”   伶俐,叶穗,慕清对望了一眼,叶穗戴上面纱,慕清抱起了琵琶。   纵使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没有方向,但知道今天会发生些什么的呼里筠还是坐不住了,走出房间,走上了出宫的官道。不需要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向衍悄悄跟在呼里筠身后是事实,在呼里筠让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向衍想要做些什么。   京城里的大路小路,呼里筠转进转出,驾轻就熟,甚至比向衍更从容自如。向衍一个不经意,都有可能跟丢,这样有着部署和计划的感觉让向衍皱紧了眉头。   呼里筠的脚步慢下来的时候,开始似有似无地环顾四周,向衍便不再往前,目光放在呼里筠身上,默默注视,心中复杂,也就有所疏忽。   呼里筠刚见到呼里锦扬的背影,还未上前,身后就从上落下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呼里筠回头,看见被围住的向衍,诧异和不安同时袭来。   “锦扬哥,你……”   向衍看了眼呼里筠,随后盯紧了背对着自己的呼里锦扬,眼神凌厉,怒气汹涌。   向衍迈出一步,四个大汉立刻出招,向衍双拳抵挡,以柔克刚,阵势不慌不乱,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是要冲着呼里锦扬去的。   呼里筠的手被呼里锦扬抓着,帮不了向衍,只能干看着。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呼里筠不恼不怪向衍跟着自己,只是担心,满满的担心。   四个汉子看起来都不是一般的武夫,向衍想要打倒这四人再去会一会呼里锦扬的话,需要费些功夫。   “哪来的狂徒?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装腔作势,不怕被人笑掉大牙么?!”左手拦下挥棍而来的大汉,向衍右腿直踢对方肚腹,将惨叫的人打倒在呼里锦扬脚下,直接的挑衅。   呼里锦扬两颊的肌肉绷紧,发出了笑声,“哈哈,既然泾国公主想当个明白人,那么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也可以承受了。”   握着呼里筠的手,呼里锦扬慢慢地转过身,嘴边挂着一抹不屑的笑意,“呼里锦扬,呼里王国的下一代储君,泾国公主有何指教呢?”   向衍双眸睁大,愣了愣的瞬间,大汉偷袭,踢中了向衍的右肩,向衍整个人都被带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看准时机,大汉的同伙挥过刃口发光的刀,直接冲着向衍的后心。   比想象中更容易解决,呼里锦扬眼中闪过得意的笑。而呼里筠,看着向衍的眼睛,不着防地,落下泪来。眨眼的瞬间,呼里筠从呼里锦扬手里挣脱出来,跑向了向衍。   可是,诱敌大意正是向衍的策略,仰面一脚,挥刀大汉已离向衍几步之远。向衍拿起掉落在地的刀,势必要和呼里锦扬正面较量一番。   呼里锦扬单手把呼里筠拽了回来,捞进怀里抱住,向衍的刀尖顿了一下,呼里锦扬却毫不迟疑地,用呼里筠的手,朝着向衍发出了暗器,正中向衍心门。被按在呼里锦扬肩膀,呼里筠看不到向衍,但是那一声刀尖顶地的声音,生生地刻在了呼里筠心里,连哭声都没有,只是眼泪停不下来了。   等到呼里锦扬放开的时候,呼里筠的身体直直地往下落,瘫软着坐到了地上。看着昏迷在地的向衍,看着向衍胸口的黑色暗器和红色血迹,呼里筠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失去所有的痛苦。   “这泾国公主还真是会挑时候,看来计划需要调整了。”   呼里锦扬轻巧的口吻,唤回了呼里筠的一些神智,颤抖着双唇,问出声,“她会怎么样?”   “不会死”,呼里锦扬阴鹜地笑着,“但会生不如死,毒发的那一刻,泾国公主会非常地需要男人,便宜你们四个啦,哈哈,哈哈……”   不可以,不可以,呼里筠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绝对不行,那样的话,向衍就算醒过来也不会活下去的。呼里筠咬着牙看着向衍,这是呼里筠死都要为向衍守护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事。   脑子里像有上万只虫子在爬,浑身有种被火烧火燎的错觉,干燥的嗓子发不出只言片语,费劲地睁开眼,也只能看到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向衍仿佛身处地狱,倍受折磨。   “她是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不是普通人,你们觉得等她醒来,会放过你们吗?只怕天涯海角都将追杀到底!”   “大哥,她说得也有道理,我们不如拿了这袋钱,自找快活去!”   耳边嗡嗡作响,向衍眉心紧蹙,这难熬的感觉,让向衍很想有人来帮帮自己,就像一只脚踏入泥潭,渴望被人拉一把,就能得救了。   “呃……”因为难受,向衍的喘气声加重了,听见一声门响,向衍奋力睁开眼睛去看,寻找着刚才的人影,“别,别走……”   “你醒了吗?向衍,向衍……”   呼里筠坐在向衍床边,虽然是近在咫尺,向衍所见,仍旧是一片重影,模糊不清。向衍几乎是咬碎了牙,蹦出一个又一个字,“谁,你,是谁?”   知道向衍是受毒素发作影响而神志不清,呼里筠没有多作解释,用丝帕擦去向衍额头和鬓角的汗珠,定定地看了一下向衍伤口,呼里筠伸手去解向衍的衣带。   “住手!”向衍红着眼睛抓住呼里筠的手,身体不自觉地对肌肤之亲产生一种渴求,这让向衍察觉到了危险,“离,离我远点!”   “你要是自己能捱过,又怎么会这么痛苦?”呼里筠不顾向衍的反对,执意去解向衍的衣带,伤口需要清洗和包扎,若是红肿得厉害,呼里筠还需要为向衍将毒素吸出来。   “我说了,离、我、远、点!”伴随着向衍压抑的怒吼,呼里筠两只手的手腕都被向衍攥住了,被向衍的一股劲反扑着带倒在床,呼里筠仰面所见到的,是向衍涨红的脸和揪紧的眉心。   “向衍……”   向衍喘着气,很是辛苦的样子,错眼间,看到了呼里筠左手手腕上,一条红色玛瑙制成的手链,向衍眼眸闪过一丝柔和,也有几分愣怔。   “让我帮你,向衍,不是只有你能对我好,对不起,我知道得太迟……”   呼里筠眼角落下的泪,让向衍暂时安静了下来。向衍松了劲,呼里筠抽回自己的手,缓缓抬起,掌心贴在向衍脸颊,不管向衍认不认得眼前的人是自己,呼里筠都坚定地深情注视,一如向衍一直以来那样的专注深情。   ☆、第41章 为爱舍身两钟情   向衍单穿着肚兜,左胸口上的伤痕和血迹已经被呼里筠用温热的丝帕擦净,撒上金创药之后,呼里筠一边注意着向衍的表情,一边尽快为向衍包扎,生怕弄疼向衍。   从呼里筠碰触到自己伤口的那一刻起,向衍便握着拳,眉心紧皱地闭上了眼睛。向衍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伤口不仅不痛,反而是有一种麻痒,侵蚀着向衍的意志。体内更像是有一股气,蹿得向衍浑身发热。   伤口处理好了,呼里筠给向衍盖好了被子,看看向衍虽然睡得不安稳但症状还算较轻的样子,呼里筠想先将水盆端走,可是刚一起身,就被向衍伸手抓住了。   惊讶于向衍手心的温度,呼里筠回身看着向衍,另一只手抚上了向衍的脸颊,“怎么这么烫?”   向衍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眶里面尽是红丝,呼里筠这才知道情况哪里算轻,毒素的发作明明就因为向衍用真气隐忍的缘故而加重了。   向衍只是抓着呼里筠的手,皱眉看着呼里筠,不说话,也说不出话。呼里筠无法感受到向衍的痛苦,仅仅是心痛,已让呼里筠不能自已。   “对不起,向衍,我不想你有事。”说完,呼里筠坐在床边,倾身吻在了向衍唇上,细腻温柔,呵护珍爱之情溢于言表。如果要亡尽成灰,那也是两个人的相伴相随。   一瞬间,向衍将呼里筠的手攥得更紧了,呼吸陡然间加剧,片刻的思考都不曾有,向衍的另一只手扣紧了呼里筠的腰,唇舌相缠,浓情升温成炽热,呼里筠的双颊也因为向衍炙热的气息而染上绯红。   呼里筠侧身躺下,长发散落于枕,向衍抬手捧着呼里筠的脸,难舍难离的亲昵,欲罢不能。呼里筠攀住向衍的肩颈,陌生的眩晕感直抵内心深处。心跳怦然,可呼里筠并不忐忑,微微睁开眼,能看到向衍的眉角,睫毛,一切都值得。呼里筠一直没正视,没承认的是,自己一直都为能和向衍相遇而开心,而感激着。   肩头的衣衫滑落,青丝纠缠,呼里筠的颈间烙下了属于向衍的红印,蔓延至锁骨,四五个似红色花瓣的痕迹,落入向衍眼帘,更加灼热了迷离的神情,一往深情而不复清醒。   从心间生出的疼痛感,呼里筠禁不住在向衍颈窝轻呼出声,紧紧相依,呼里筠没有第二个可以如此相信的人,一辈子的终生也好,此时的一刻也好,走进呼里筠心里的人,只有向衍而已。   “唔……”抱着向衍的手用了力,呼里筠的额角渗出汗珠,嘴唇都咬得泛了白,还是无法抵御身体深处的疼痛。   肩上传来痛感,无处借力的呼里筠还是咬住了向衍。向衍睁开眼睛,眼神似乎深不见底,看不透情绪,但手上的动作放轻了,脸颊相贴,向衍和呼里筠就那样相拥着,依偎的只有彼此。   叶穗一行人在陆府等了许久,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之前是挑三拣四,现在倒好,把我们叫过来,晾着算怎么回事?”伶俐试图在这偌大的府邸找出一个管事的人来,但是徒劳无获。   慕清看了看沉思着不说话的叶穗,“叶穗,就当白来了一趟,我们回去吧。”   暂无思路之下,叶穗点了点头,“恩。”   转身刚走了两步,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叶穗一行人身后。回头去看的同时,府里听见声音跑来的两个丫鬟发出了惊悚的尖叫声,不知从哪里落下的竟然是一个人,胸口被一柄长剑贯穿的陈征禧赫然死在了叶穗面前。   慕清和伶俐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而叶穗比起惊恐,更感到不安,莫名地牵扯上人命,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令陈征禧毙命的那把佩剑,和向径书房中的极其相似。   剑水平地摆放在营帐内的木架上,剑柄上的穗子垂直落下,被偶尔吹进营帐的风拂动得轻微摇摆。可向径无心去留意那些细节,埋首于书案前,为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事而穷尽心思。伏戎眼下与泾国的关系,向径罗列了整整三页。整理过后,向径亲自写协议书,打算第二天一早派使臣与伏戎谈谈,利弊剖析清楚,向径并不会一味求和,以至于显出委曲求全的姿态,而是先礼后兵,向径希望伏戎会看清局势,不作以卵击石,导致涂炭生灵的无用之举。   不知不觉,丑时了,待向径写完,天一亮就要传召使臣了。夜晚的边关更添凉意,一阵寒风进帐,向径觉得有些冷了,这才抬头停笔歇一歇。记起母后宛茗和叶穗的嘱咐,向径捏了捏后颈,不敢大意地为自己披上了锦袍,如果在战场上感染了风寒,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那还谈何抱负?   大意阐述清楚,几笔赘述也是必不可少的客套,向径搁笔,只要盖上帅印,这一纸协议书就将由使臣送往伏戎营区。   “报!”站岗士兵在主帐外拱手道,“启禀太子,城门北侧发现异样动静,怀疑敌军打算趁夜攻城,洪将军已召集部分将士待命,还请殿下主持大局。”   刚被拿起的帅印又被放下,向径皱眉抬头,眼神中透着不悦,起身就出了营帐,直奔城楼。   冬日的这个时辰,从城楼往下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雾,紧贴着地面,又扩散至天空,使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变模糊了。看不真切,不好下判断的同时,也不能大意。   “洪叔,情况怎么样了?”   “太子,你看啊”,洪世昌和向径走到城墙北侧一角,洪世昌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如果有藏兵,肯定在那边。在雾气这么浓的时候,依据风向,伏戎是不会自找下风向待着的,那样不仅会成睁眼瞎,还要被冻个半死。而且伏戎熟悉大漠环境,风沙成灾尚能安然度过,更别说这轻飘飘的白雾了,借机攻城,完全有可能。”   “那他们也太小看我军了”,向径胸有成竹,“他们既然想打,我们就迎战;他们喜欢偷袭,我们偏要让他们无处可藏,来个引蛇出洞,振奋一下我军气势!”   向径传令下去,弓箭手都开始着手准备,洪世昌在向径身边悄悄地问了,“太子,你这是要做什么?随军运来的礼花礼炮都是为了与伏戎协商成功以作庆祝的,眼下有什么用处?”   向径笑了笑,“洪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样华丽的礼花就是父皇吩咐我在必要的时候献给伏戎的见面礼,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一会的场面,是你在皇宫都不可能见到的精彩壮丽。”   洪世昌愣了片刻之后,笑开,“原来是学你父皇出其不意,好吧,那我也只好静候佳音了。”   向径有条不紊,和周骏一块儿确认了弓箭手的位置,万箭待发。洪世昌在一旁看着向径,向径都长这么大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将之风,甚至胜于向恂,这让洪世昌不得不服老。   三面都安排了弓箭手,不过火力的集中点还是在北侧,向径和周骏最终确认过后,挥旗下了号令。三面弓箭手齐发,箭雨一瞬间隐没在白雾中,眨眼片刻,绽放成花,星星点点,在一片迷蒙中独自闪耀着几点璀璨。而随着礼花升空,炽热的火球垂直落在了地面上,绚丽的礼花夺目,不着防的武器伤人,凌晨的寂静就此打破,原本看不出人迹踪影的地方暴露出异常的骚乱,伏戎的“偷袭”不攻自破。   “如果他们趁势攻城,我军将士已准备就绪,随时迎战,胜券在握。如果他们一声不响地撤退,在气势上,我军已经胜了。”周骏和向径都在关注着伏戎的举动,不一会,对方似乎是挥起了军旗,嘶喊声越来越近。   向径示意了周骏,周骏会意,号令千军,“全体将士听令,迎战伏戎,必胜无疑!”   战鼓擂响,宣告泾国与伏戎正式开战,谈和一事因为伏戎昭然若揭的居心而不了了之。   京城皇宫,已经收到和伏戎交战并告捷的消息,不能善罢甘休的伏戎势必还有一番纠缠,向恂命专人跟进战况,随时分析局势,以便给到前线最有利的支援。与此同时的第二件事,是刑部大臣在御书房,单独上奏的情况。   京城最大的粮盐商人陈征禧于昨日在府邸被杀,当时除了府内家奴在场,还有民间传之又传的舞女叶穗,最为重要的是,令陈征禧毙命的兵器,乃当朝公主向衍的佩剑。刑部大臣将剑呈上,向恂再怎么诧异也不能否认这把剑确实是向衍所有,接纳朝贡而获得的宝剑,向径向衍各拥有其一,普天之下再无第三把。事情的玄乎程度,让刑部大臣无从查起,更为严重的是,公主向衍为舞女皇嫂鸣不平,怒杀奸商的消息不胫而走,民间已炸开锅。   ☆、第42章 爱恨情仇绕不明   福生即刻领了皇命赶往将军府,刚到门口,便遇洪欣,叶穗一行人正打算出门。不等福生说什么,洪欣直接追问,“福公公,宫里现在怎么样?皇上……”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福生喘了喘气,打断洪欣,“皇上有旨,传将军府叶穗,慕清,伶俐进宫面圣!”   洪欣看向叶穗,“该来的躲不了,要向皇上说清楚。还是一样,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而皇宫中,发现了更糟糕的情况。   “衍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和母后说说。”   向衍半坐在床上,迷茫地摇头,“母后,儿臣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儿臣没有杀人……”   宛茗忍着心痛,紧紧握着向衍的手,“母后知道,母后会查清楚的,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   向恂坐在床边,不确定地问道,“衍儿,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出宫之后怎么回来的,也没有印象吗?”   “父皇,您在怀疑儿臣吗?”   向衍皱眉看着向恂,这让向恂无可奈何地轻叹,“衍儿,要想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关键在你,你的回想将是最重要的线索。父皇和母后不是替你面对,是陪你一起面对,你明白吗?”   “儿臣不明白,所有事情都不明白”,向衍红了眼眶,却忍着眼泪,“不明白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就会变成这样,不明白我要承担什么,面对什么,更不明白父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恂”,宛茗拉起向恂,不让向恂继续追问向衍,“衍儿交给我,洪欣应该也进宫了,你先过去吧。”   看着向衍低着头的样子,再看看宛茗殷切无奈的目光,向恂勉强答应,转身走了。宛茗定定地看了会向恂的背影,叫来小舞,轻声吩咐道,“让刑正邢大人去一趟慈云寺,烦请明宁大师回宫。”   小舞睁大眼睛,有些吃惊。因为明宁大师的静修是向恂圣旨御批的,就算宛茗要请,方才不是正好和向恂商量?   “娘娘,还是让皇上派邢大人去吧……”   小舞的机灵性子,宛茗是又爱又恨呐,“小舞,你放心,不会瞒着皇上的,安心去吧,不能耽搁。”   隔了好一会才见宛茗回来,向衍有些不安地问道,“母后,父皇生气了吧?”   “不会”,宛茗在床头坐下,抬手抱着向衍,“你们的父皇永远不会生你们的气,她只是有些着急。你们不好,我们俩比谁都紧张,衍儿你可能是生病了,所以这段时间要好好听母后的话,好不好?”   “生病了?”向衍看了看自己,很是不解。   宛茗笑了笑,“母后是说可能,万一是,衍儿一定要听父皇母后的话,不能像刚才那样,能做到吗?”   一股暖流的涌动忽地让向衍觉得有丝心痛,按了按心口,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叶穗和慕清从未见过脸色如此凝重的向恂,感受到了这次的麻烦事给一向温和的帝王带来的苦恼。   前因后果,洪欣对向恂从叶穗市井被蓄意安排的牛群袭击说起,说到燕满楼最近的困境,叶穗,慕清等人不得不去陈府跳舞的苦衷,以及那背后,向径和叶穗的用意。   听了一半,向恂听出了玄机,“径儿早知道燕满楼因为债务受人要挟的事?竟能答应让叶穗舍身犯险,说是引蛇出洞,究竟能引出多大一条蛇?”   洪欣看着向恂,没有一点拐弯抹角,“呼里族是条大蟒,既然留在了身边,势必要多加留意,太子和叶穗正是有这样的警觉和远见。”   叶穗想到那次进宫找向径,其实叶穗将事情原委都说了,但并不是求助于向径,而是和向径商量。因为光用陈征禧挑衅滋事这个理由来解释叶穗明里暗里所遭遇的危机,未免有些牵强。   “陈征禧再富有,也只是一个粮盐商人,如果要公然反抗朝廷,反抗太子,他在两年前,在径儿采取一系列削弱他利益的举措时就可以背地里捣鬼,而不会等到今天,明知叶穗是径儿钟情的人,还偏要下手,那不像是一个聪明商人会做的事。”   向恂将当时向径和叶穗所考虑到的一一点明了,所以向径和叶穗才会将计就计,深入虎穴,跳舞还债。向径嘱托洪欣暗自保护叶穗,慕清也是知情人,跟着叶穗一块儿演戏,希望能让幕后黑手现身。   没人出声补充,向恂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总结道,“所以,是有人利用了陈征禧。有理由这样做的人,是指呼里筠吗?”   “回皇上,目前无法确定”,叶穗低头答道,“民女大胆揣测,认为对皇上和太子的事多加打听的呼里侍卫非常可疑。”   “侍卫最终是听命于主子,难道呼里筠会是无辜的吗?看来不是只有衍儿会为呼里公主说话,叶穗,你是出于同情和怜悯吗?但是这件事出乎你们意料的,波及到了衍儿,如果幕后主使被证实是呼里筠,又该怎么办?而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衍儿会被牵扯进来?”   对于向恂最后一个问题,有一个最坏的可能,在场所有人都猜到了。作为被提名问到的人,叶穗开口回答,“公主殿下极有可能是因为撞破了阴谋,而被诬陷……”   向恂眼里闪过寒光,“呼里筠,哪一点配得到衍儿的欢心和叶穗你的同情?根本是一个不知好歹的蛇蝎女子!福生,传朕旨意,宣所有太医进宫,另派官兵监禁呼里筠及其族人,不得自由行走出入!慕清,叶穗暂居皇宫,对外宣称已被关押,有关此事的细枝末节,一律不得传扬到边关,以免扰乱军心!”   “奴才遵旨,立刻去传太医。”   向恂起身,扶起跪着的洪欣,叶穗和慕清,“洪欣,你们跟朕去看看衍儿,慕清和叶穗正好也在衍儿寝宫住下,省得再节外生枝。”   没等来向衍的消息,却等来两个来者不善的门神,更加没有能再见向衍一面的可能了。呼里筠猜想,或许一切都将要结束了,带了伤痛和眼泪,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但且保证向衍今后的平安无事。如果记得自己会让向衍难过,呼里筠宁愿向衍将所有都忘记,忘记曾经遇见了一个这样的呼里筠。   官兵稳健有序的脚步声停在四周,呼里锦扬置若罔闻,露出镇静自若的笑容,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瓶,“愚蠢又自以为是的泾国人,你们是困不住我的,你们的九五至尊会来求我,会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解救泾国公主,不惜一切代价。呼里最终会战胜你们,改写天下版图!”   向衍的情况比宛茗想象中更糟糕,醒来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发热,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更让人着急的是,宛茗和洪欣都摸不到向衍脉象的异常,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得出向衍身中奇毒的结论,是何毒,怎么解?均没有下文。   “怎么会这样?关于这种毒药,一点点的线索都没有吗?!你们还算什么遍尝百草的太医?!”   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向恂的焦急演变成愤怒,太医们跪倒一地,“臣等知罪,臣等无能,恳请皇上责罚。”   向恂深吸口气,无言以对。宛茗从床前走了过去,扶着向恂的手臂,面向太医,“诸位起来吧,请罪不如找出原因和解决办法,目前公主最大的症状就是没有症状,只有轻微风寒的一些迹象,太医们照此翻阅医书,一旦有发现,立即进宫禀告!”   “臣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太医们领旨退下,向恂叹了口气,“朕也没办法了,请师傅出山帮忙吧……”   “我已经命邢正去请了,师傅正在路上,恂,你也不要太焦躁。”   向恂勉强地笑了笑,“宛儿总是这么有先见之明,我再怎么冲动和情绪化,还好有你在身边,能够保持冷静。”   慕清盯着相互宽慰的向恂和宛茗看了一会儿,有些感慨地低下了头,相濡以沫,鹣鲽情深都是太美太美的画面,却又是如此轻描淡写的细节。   或许向恂和宛茗眼下都专注在向衍身上,但方才向恂提到的一点,是说中叶穗心窝了。边关已正式开战,双方关系剑拔弩张,绝对不能再让向径因为其他事分心,生死攸关,出不得丁点儿差错。   但身处京城的叶穗帮不上任何忙,除了为向径祈福,可那无法为向径挡开刀光剑影,叶穗心里清楚。   边塞的风雪说来就来,之前囤积在军营仓库的厚棉服在这两天统统分发给了每个将士。冷冽的风就像刀锋刮在脸上,会觉得冷,也会感到痛。向径从起初的不适应到逐渐习惯,越是寒冷,向径越是走出营帐,时而和将士过过招热身,否则一旦上战场,向径会首先败给冬霜寒雪,又谈何击溃伏戎。   “殿下,姜茶都煮好了,每个营区都有,您也趁热喝一碗驱驱寒。”   向径接过周骏手里的碗,热乎乎地喝了一口,呼出着白色的热气,“周骏,你说伏戎这两天是不是有些奇怪?像在等着什么,这感觉让我觉得被动,仿佛正在被算计着一般。首战落败之后是这样的平静还真是耐人寻味。”   “战场本就尔虞我诈,伏戎接下来有动作也在情理之中,静观其变,随机应变便是。”   “真能如此随意?”向径笑着看向周骏,“还是直接说说你的计划吧。”   还想卖卖关子的周骏败给了向径见微知著的细心,袒露着自己的想法,“伏戎的领军人和我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倔强认死理的人,将战败看作极大的耻辱,为人愚忠,一心为伏戎拓土中原效力,所以此人吃硬不吃软。其次,有仇必报,下次再攻城,绝对还是从城门北侧首先进攻,他无法让人们忘记他的失败,那就只有改写自己失败过的历史。”   “挺有意思”,向径笑了笑,“我虽然对敌军有所了解,但却没有周骏你这么详细的分析,知己知彼,你做得很好。设身处地地去想,如果是我,可能也会选择北侧,因为东西方都可以联合北面选择布局。单独的一面突破有困难,特别像他那样容易被猜中心思的人,应该还会在另一面布展兵力。对我们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他们的拖延战干扰得萎靡不振”,向径一口喝干了姜茶,嗓子和心口都是暖和的,“周骏,下令将士们在主帐摔跤切磋切磋吧,表现突出的,一律有赏!”   “是!末将先代将士们谢过殿下!”   向径和周骏话音刚落,伏戎来进犯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向径放下姜茶碗,看了看周骏,“看来要等击退伏戎之后,我们再和众将士庆祝一番!”   周骏愣了愣,赶在向径身侧,“殿下这是打算亲征吗?”   向径扬起笑容,“胜券在握,为何不?”   不再多言,向径已义无反顾地往前。   傍晚时分,皇城透着柔和的光亮,琴姨托洪欣帮忙,进了宫,想要看看叶穗和慕清。对琴姨来说,陈府出事和自己狠不下心,坚持去帮燕满楼老鸨脱不了干系。   叶穗安慰着琴姨,是非对错,纠结来纠结去都是没有用处的。叶穗将琴姨当作知心贴心的人,虽然有些难为情,三缄其口,最终还是将心事托付给了琴姨。叶穗需要琴姨为自己做一身新衣裳,特殊的红裳,叶穗想要穿着去见向径的,一袭红嫁衣。   “叶穗,你这是……”琴姨眼中不禁泛起泪光,“想通了好,你这傻孩子,终于想通了……”   叶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眼神透着欣喜与坚定,“皇上已经答应了,答应让我去边关。我想,有些事,终究是宜早不宜迟的。”   ☆、第43章 祸不单行进退难   向衍发热迷糊的症状时好时坏,可能已经从向恂和宛茗对自己寸步不离的照顾中感觉到了什么,即便是清醒的时候,向衍话也变得少了。宛茗问了什么,向衍便答上一两句,不然就装睡,因为不想看见宛茗眼中藏不住的担忧,向衍再也不是以前围在宛茗身边叽叽喳喳的模样了。   福生低头从外面进来,行过礼,为了不打扰宛茗和向衍,在向恂面前放轻声音说话,“启禀皇上,邢大人将明宁大师请回来了。另外,前线送回战报,太子殿下亲征迎敌了。”   真正的内忧外患,关乎两个孩子,向恂一刻都不得松懈,“福生,你先让师傅来为公主瞧病,然后传送信的将士,三位军情重臣在御书房候命。切记,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将边塞战事告知皇后娘娘,听明白了吗?”   “奴才遵旨!”   向衍突然身中奇毒,向径又处在变幻莫测的战场,如果不是单纯的巧合,那必然是有所图谋的部署。向恂下令让邻近边塞的三个州城共调兵五万秘密前往支援向径,京城精兵再遣派五万驻守州城,准备随时应援。   如此风云暗涌的形势,让向恂对叶穗的边塞行犹豫起来。   “如果皇上是站在太子的立场劝说民女不去边关,那民女斗胆恳请皇上从民女的角度考虑,答应民女的请求。不因她是太子而专享荣华,但因她是太子而共担重责,同甘同苦,皇上和皇后娘娘又何尝不是这样走来?只怕是更加艰辛,可皇上与娘娘依旧选择携手终生,不离不弃。民女不敢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但求皇上体谅民女无怨无悔之心意,给予成全。”   向恂还未提“战争”二字,仅仅是表露了再次权衡的意思,叶穗就跪地恳请,一番掷地有声的真心话,让向恂无奈地笑了。   扶起叶穗,向恂的迟疑一扫而光,“朕与你见过数面,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这么振振有词。设身处地来说,朕的确没办法阻挠你,因为在战场,在冰冷绝境见到宛儿的那一刻,在朕的心里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象,绝处逢生,柳暗花明都不足以形容。你不是不能和宛儿相比,而是不需要,因为对径儿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能让她绝处逢生的风中麦穗。”   “民女谢过皇上……”   “叶穗,是朕要谢谢你,对于身不由己的径儿来说,觅得钟情钟爱并能与之相伴到老的人不容易。这一生,朕都要拜托你对径儿宽容一些,多担待一些,多体谅一些,从小到大,径儿都太懂事了,如果可以,也允许她多任性一些吧。”   闻言,叶穗抬头看了看向恂,看到了曾经常在向径眼中见到的轻柔笑意,不同的是,向径是深情,而向恂是关怀,暖意荡漾在心间,叶穗轻轻地点了点头。   向恂回到向衍寝宫,却发现宛茗从向衍房中出来了,静静地独立在廊檐下,侧面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单薄和落寞。向恂走上前,直接将人拥进了怀里,“寒风刺骨的,不冷么?”   宛茗的身子几乎是倒在了向恂的臂弯里,像失去了力气和支撑一般。向恂贴着宛茗的脸颊,感觉到了凉凉的泪,“宛儿?”   “恂,衍儿病得很严重……”宛茗说了这半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向恂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抱紧宛茗,轻拍着宛茗的背,尽量给予希望地宽慰着,“宛儿,是病都能治,只要找到解药,衍儿就会没事的。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听话。”   宛茗埋在向恂肩膀,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但是,连师傅都颇感为难,情况并不乐观……恂,如果没有衍儿,我也不要再……”   “宛儿,言之过早了!”向恂轻声哄住宛茗,“你都没信心怎么行?你是她们信任的母后,你要陪着衍儿,而不是放弃衍儿,好不好?”   “我怎么会放弃她?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俩……”忍耐了太久的宛茗终于在向恂怀里哭了出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有崩溃的时候。宛茗已经到极限了。   明宁大师来之前,宛茗将明宁大师看作最后的希望,而现在,宛茗依旧相信着明宁大师,却必须同时寻找新的支撑,向衍是向恂和宛茗的心头肉,向恂和宛茗不能拿向衍的性命孤注一掷,必须要万无一失,那就要有备无患。   宛茗在向恂的安抚下,晚膳喝了小半碗粥,一点荤腥都吃不下,之后便继续守在向衍床前,衣不解带地照看。   有太多人守候在向衍身边,向恂缓了缓提着的心,转身走向东宫,只剩呼里筠这个太子妃的宫殿。   已经入夜的天幕漆黑如墨,飘落的点点细雨也无法将这样的浓重色彩化解分毫。雨丝划过向恂的肩颈和脸庞,浸润在向恂龙袍的褶皱里,停留在向恂英气的眉梢上,一股寒气被带到了呼里筠所在的地方。   看清进来的人,呼里筠才回神起身行礼,低头跪在了向恂面前。向恂的目光放在呼里筠身上,眉心锁得深沉,屏退了左右。   “你想得到什么?呼里筠,或许朕一开始就应该这样问问你,而不会让你有机会朝单纯善良的衍儿下手!你知道两年前,她因为一句可能伤害到你,让你不开心的一句话而闷闷不乐吗?你知道听说你国父病逝时,衍儿曾吵着要去看看你吗?你知道衍儿为了你的终生幸福,甘愿跪地思过,几个时辰都不改要救你的初衷吗?衍儿的世界很单纯,在她看来,每个人都应该获得幸福,她为了你的幸福而努力,你呢,是一直冲着她的性命在努力吗?!”   向恂红着眼睛,质问出声,怒吼出声。呼里筠越是不言不语,向恂就越是气愤。十七年来的保护,向恂和宛茗希望向衍保留与人为善的纯真无暇,同时教予向衍防身护己的功夫,可是,向衍就是被呼里筠这样的伪善所欺骗,所蒙蔽,以至于一无所得,还要性命堪忧。   呼里筠的右手覆在左手手腕的红玛瑙上,眼泪无声滑落。呼里筠也想问问自己,每走一步,就更加后悔,为什么还会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看着向衍在自己面前倒下,看着向衍在自己面前痛不欲生,看着向衍在自己面前脆弱无助,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无情,可又为什么会这般心痛?   “交出解药,朕让你们呼里族所有人平安无事地离开泾国,否则的话,朕将倾覆整个呼里族!你到底想要什么,说!”   最终,向衍也会像向恂一样,洞悉这样居心叵测的自己,呼里筠连解释的立场都失去了,“皇上,解药不在我手里,我没有办法救向衍……呼里王储在驿站等着和您交涉,他……”   向恂倒吸了一口气,盯着呼里筠的眼神更加凌厉,“衍儿为了你这种人,真是千万个不值得!朕去看看,你们这些人处心积虑,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   命人牵来了马,向恂冒着雨,身后跟了一小队人马,直接前往宫外驿站。   晚风细雨敲打着车窗,洪欣和叶穗趁夜赶路,只想早一点到达边关,早一点见到向径。风雨飘摇所带来的不安感,虽未言明,却弥漫在洪欣和叶穗心里,一边惦念着皇城,一边牵挂着战场。   而此时的城墙下,伏戎久攻不下,但仍持续不断地厮杀,僵持的状况一拖再拖,泾军略显疲惫之色。伏戎兵力的韧性,远远超出了向径和洪世昌的预估。   洪世昌凝神看着城下的战局,双拳焦急地敲在城墙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种奇怪的感觉,伏戎的战斗力怎么会在几天之间增强这么多?一定有什么原因,隐藏的原因……”   “是死士”,向径和周骏拽住缰绳,一左一右注视着周遭面容灰白的敌军,“受了伤也不会觉得痛,比正常人更加孔武暴力,就算被击中要害,也不会瞬间毙命,身挨数刀仍具有异于常人的战斗力。没死,但是比死人更加麻木。”   周骏的脸上混杂了雪水和汗水,难以放松,“伏戎竟然对自己的子民如此惨无人道,哪有为君之德?殿下,这该如何应对?硬碰硬只会消磨将士们的斗志和精力。”   “需要绳索,令其毙命不如将其束缚……”   “太子!”向径话未说完,洪世昌带了一小队人马冲出城门,远远地将绳索的另一头甩给了向径,“抓住!”   “洪叔,来得正是时候……”向径和洪世昌配合默契,活用绳索,将靠近的敌军三三两两捆绕在一起,绑得动弹不了。   找到应对之法,攻势稍弱一些的时候,洪世昌策马到向径身边,递过一封信,“皇上的亲笔,快马加急刚刚送到,千叮万嘱让你亲自,即刻拆封,想必是有要紧的事。”   大敌当前的紧急时刻也不例外,向径心有疑惑,抽出了信纸,向恂写下的短短数语,却是一个足以引发大逆转的命令。   ☆、第44章 置之死地望径还   推开了在旁撑伞的侍卫,向恂独自,跨进了雨中。   “朕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原地待命。”   向恂不敢回宫,不敢,因为有愧。怕宛茗问起向径,问起向衍,自己无从回答。   “皇上是过来要我的命,还是过来要解药?”呼里锦扬看着拽住自己领子的向恂,笑道,“贵国公主的毒只有我能解,这可怎么办才好?”   向恂耐着性子放开呼里锦扬,咬着牙问,“条件?”   “很简单,也很公平,一命换一命,交出太子,救回公主”,呼里锦扬享受般地看着向恂愤恨惊讶的眼神,“舍不得吗?和唯一的王位继承人相比,女儿身的公主就没什么价值了么?那么下一战捷报传来的同时,公主毒发身亡的噩耗也将传遍京城……或者,让太子向伏戎投降,成为俘虏,成为像您曾经那样,名扬天下的人质。说不定被伏戎公主看上,招为驸马,恩恩爱爱过一辈子也不一定。”   向恂握紧了双拳,心口像是要炸裂一般燃烧着。   “没有了太子的泾国,北三城被伏戎囊获,南三州县归呼里族所有,泾国接下来的惨败耻辱史即将上演。好消息是,原本重病的泾国公主将会逐渐康复好转,不知皇上对这样的交易是否满意?”和向恂相反的,呼里锦扬神态自若,平静得近乎冰冷。   再怎么无法选择,向恂还是做出了选择,向径和向衍又将因为向恂的这个选择,改变命运。   不小心踏进积满了雨水的泥坑,没有力气的双腿再也走不动,向恂就那样顺势跪在了雨水里,嘴唇颤抖,眼泪的味道心酸且无奈。   “皇上……”从向恂出宫就悄悄跟着的慕清,撑着伞快步蹲在了向恂身边,为向恂挡住了瓢泼的雨,也就将向恂脸上的眼泪看得更清楚了,哽咽也堵在了慕清的心里,“皇上,身体会受不了的,回宫吧……”   向恂摇着头,哭喊出声,“朕凭什么?凭什么安然无恙地回去,又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决定她们的命运?朕和宛儿以她们一生的幸福为期许,可是当她们一降生,径儿就因为朕,开始了注定不会轻易得到幸福的路。明明知道,明明比任何人都了解,朕为什么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选择,只不过是将衍儿身上的危险推给了径儿,这算什么选择?朕只是这样做了,然后再像当年抱住刚出生的径儿那样,相信径儿能将这一切克服吗?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太可笑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皇上能做的都做了,不是吗?”慕清努力地想要将向恂从冰冷的雨水中扶起来,“世事难料,不尽然都是皇上的错。人定胜天,此时放弃还为时过早,皇上,还请振作起来,您是天子,怎能倒下!”   雨水沿着纸扇的边缘坠成水帘,向恂的额头抵在慕清肩膀,凝噎难言,向恂背负了太多,再多的安慰都是没有用的,慕清拍着向恂颤抖的双肩,轻启唇,哼起了江南小调,希望在这凄凉的雨夜传递点点平静与安宁。   “洪将军,太子的命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就要亮了,敌军说不定还会有增援,怎么能让太子一个人应战?下令打开城门吧,末将必须去帮太子,怎么能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呢?万一……怎么向皇上和娘娘交代?”   洪世昌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周骏,这是军令!”   “看着太子送死的军令算什么?!洪将军,你和太子都怎么了?这是不对的啊,末将做不到,公主还拜托……”   洪世昌打晕了周骏,睁开的眼眶湿润了,“周骏,这一战,为了公主,我们只能输啊,太子,太子她……”   洪世昌靠着身后的柱子,不停地用头敲着,敲着,眼泪落满了这个大汉的衣襟。   “太子,皇上说什么了?是不是催我们速速凯旋回朝?”   “洪叔……”向径将手里的信塞到了洪世昌手里,笑着,“回朝代我告诉父皇母后,衍儿,禾儿,我一定会践行自己的承诺,护天下,爱臣民,平安归。”   向恂的亲笔:径儿,为了衍儿,和伏戎的战争,输掉吧。但为了你自己,找机会逃走,不要成为人质,活着,尽全力活着。   “大哥,大哥”,洪欣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洪世昌面前,抓住满脸是泪的洪世昌,不断地问,“大哥,你怎么了?听说城下在开战,你在这做什么,做什么?径儿呢?她在哪儿,你说话啊!”   洪世昌抬眼看着眼前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洪欣,“小妹,你来了,那皇上来了没有?我要问问原因,我才要问清楚!皇上那等同于让太子送死的命令算什么,怎么舍得啊……”   “大哥,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洪欣拼命想要将洪世昌晃清醒,心里却已经慌乱不已。   站在门口的叶穗全身哆嗦,后退着转身,奋力跑向城墙。耳边的战壕声,嘶喊声愈加清晰,叶穗的心不可遏制地慢慢地往下坠,眼中充满了泪,而心里,充满了想念。   “向径,向径,向径,你说过……你说过……”一遍又一遍擦掉眼泪,不愿视线变得模糊,叶穗扶着城墙,想要在城下的千军万马中找到向径,“你说过会回来,要听答案……我在这儿,我的答案就在这儿,你在哪儿?我想看看你,向径……”   雪花落在叶穗手背,风吹起了叶穗的披风,一袭红色嫁衣于叶穗身上若隐若现,叶穗的呼喊声,响彻在雪花飘落的一片白茫茫中。   “向径,向径……”   “嘶!”   马蹄踢翻了举矛刺过来的伏戎兵,向径左手拽住缰绳,不相信地回头去看越来越远的城门,那个模糊的人影落入眼帘,给了向径一个惊喜,“怎么会听到禾儿这样叫我,真不习惯,看来要每天每天都听一听才行。‘如风’,你说,禾儿她会每天每天在我身边,这样叫我吗?”   “嘶!”   向径笑着,朝着叶穗,举高了手里的剑。   “能看见我吗?”叶穗看到了,再一次奋力喊着,同时解开了披风的襟口,“向径,向径,回来!”   一抹红色婉约,站在覆上白雪的城墙上,倾国倾城的美丽,是只属于向径的答案,向径懂了,也笑了,曲起手指擦去了眼角的泪。   刀口划过向径的手臂,向径被迫放下了抬高的手,将剑刺向了靠近的敌人。即使调转了马头,向径脑海中依然有叶穗的身影,清晰而深刻。   “禾儿,等我,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穿上嫁衣,等我回来!”   叶穗看着向径驾马飞驰,离城墙越来越远,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伏戎兵像饿狼一样凶残地紧跟在向径身后,叶穗的眼泪都干了,踮起脚,用上一点轻功,只想这样追随向径而去。   “叶穗,不可以,不要做傻事!”洪欣从身后抱住了叶穗,但也只救回一个没有灵魂的叶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派兵,泾国没有她也行吗?可是我不行,我不行啊……”   战尘被白雪覆盖了,冰冷的不仅仅是死去的人,包括活着的,会痛会流泪的人。泾国全军戴上了白色孝布,像是要与漫天的白雪相配,极度讽刺,让人难以接受的刺眼。   宛茗刚以为向衍在自己和明宁大师的照料下,稳定了很多,一盏茶的欣慰都没有维持,京城的上空,突然响起了从皇宫中敲响的丧钟,全城震惊。宛茗一路忍着眼泪,快步地,磕绊着找到了坐在御书房里的向恂。   “恂,你听说了吗?外面谣言满天飞,你怎么还能坐在这里?要去查啊,乱敲钟的奴才也要治罪!恂,你起来,起来啊!”   有泪落在宛茗手背,宛茗睁大眼睛看着向恂,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我军是有得天优势的,怎么会输给伏戎?!首战告捷,士气十足,径儿,径儿说凯旋只是时间问题,不是吗?恂,径儿是那样说过啊……”   “宛儿,对不起……”   “对不起?”宛茗觉得不可思议,哭道,“恂,你说什么?径儿没有理由会输的,即便,即便是输,也不可能回不来……你让我怎么接受,怎么接受?为什么不派兵,为什么不支援,为什么不保护好径儿?我要我的径儿,恂……”   宛茗跪坐在地,抱着向恂大哭出声。向恂腿上放着一个锦盒,里面有半颗解药,向恂没办法向宛茗解释,用了这样的牺牲,换回向衍一半的性命。这该怎么去弥补宛茗失去向径的痛苦,缺一不可的两个孩子,顾此失彼能被无奈地原谅吗?向恂自身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怎么听来都是太过残忍的借口。   ☆、第45章 此生最难断情愁   自从太子向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开之后,泾国的天空长久地被灰暗笼罩了。   向恂强打起精神处理着朝中大小事务,朝堂气氛压抑,有些事情,臣子们皆是心里清楚,嘴上只字不提,装作糊涂,也是生气全无。而宛茗在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只有在照顾向衍的时候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却也倍显神伤。当时向恂拿出解药,什么都没说,宛茗就明白了,握着那个装有半粒解药的锦盒,宛茗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向衍的身体和意识在逐渐好转,向恂和宛茗看在眼里,但到夜深人静时分,向衍熟睡的面容总是会让向恂和宛茗想起那个同样让人心疼的模子,无法代替的,向恂和宛茗的幸福确实已经缺失了一半,或许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遗憾。   向径曾经拼死守护的城门失守了,洪世昌和周骏成了败军之将,连失三城。泾国的每个士兵都握紧了拳头,无奈只能忍受伏戎的欢呼呐喊声,带着悲愤和不甘,领命回朝。   伏戎朝着泾国的领地放肆进攻时,叶穗一度想要迎面沿着向径消失的方向去寻,不管尸首遍野,不管血流成河,不顾敌人残暴,不顾天地茫茫。叶穗醒来的第一件事,赤着脚就从房间跑了出来,红色的锦袍嫁衣在鹅毛大雪中飘扬,细小的拳头敲打着紧闭的城门,叶穗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向径的名字,恳求着将士将城门打开,让她去寻回向径。每每这时,无言的将士只能低头跪在雪地里,忍着眼泪劝叶穗回房。叶穗病了,嗓子说不出话了,眼泪却不断,眼睛痛得只能闭着,可叶穗每个时刻都是清醒地煎熬着,生不如死。失去过一次,有缘再见又要这样错过,叶穗埋怨自己傻,埋怨自己自私,埋怨自己多一分的真心实意都不曾告诉向径。这辈子,叶穗是否还能贪心地期待下一次呢?   看着这样的叶穗,洪欣想起当年的宛茗,如果不是靠着能够再相见的信念支撑,向恂和宛茗不会携手走到今天。洪欣以此宽慰着叶穗,同时挂念着此时比任何人都更痛不欲生的向恂和宛茗。   皇城已经被白雪覆盖了两天,向恂和宛茗分别坐在向衍的床边和床头,看着向衍恬静地入睡,向恂和宛茗相对无言。向恂几次欲开口,看到宛茗恍惚的神情,都化为轻不可闻的叹气,不了了之。   “恂儿,宛儿,你们都去休息吧,今晚我来守着衍儿,你们还不放心吗?”对于在若有若无之中变得互不理睬的向恂和宛茗,明宁大师打破了僵局。   向恂看向宛茗,尽量将语气放轻松些,“宛儿……”   “我只想看着衍儿,我不累,也不困。”连日来,宛茗都在向衍身边,偶尔枕在床边,也会因为向衍梦中的几声呓语而惊醒,每次都比向衍更加惊慌和不安,甚至紧紧将向衍抱在怀里,然后哭得泣不成声。对此,向恂无能为力,而向衍更是懵懂无措。   即使什么都做不了,向恂也想陪在宛茗身旁,但是福生已经候在门外了,只有拿到另外的半粒解药,向衍才能完全好起来,向恂必须去争取。   起身蹲在宛茗面前,向恂覆上宛茗微凉的手,看着宛茗无神的眼睛,强颜欢笑,“困了就睡会,衍儿已经好多了,别把自己的身子累坏了。”   宛茗似听非听,没有一丝回应。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向恂并不期待宛茗有所反应,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明宁大师看着向恂走远的背影,那更显瘦弱的肩膀几乎就要不堪重负,只有脚步依旧坚定,明宁大师不确定向恂还能硬撑多久,在宛茗都垮下来之后,明宁大师更加不确定了。   “宛儿,不要折磨自己,恂儿和你一样心痛,彼此伤害不如彼此依赖,这道坎,你们还需一起跨过。”   “我不知道,师傅,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顾不了那么多,径儿和衍儿在我脑海中,满满地占据着”,宛茗的眼眶渐渐湿润,“恂,她没错,但是我没办法再和恂谈论起两个孩子,因为我们之间关于径儿和衍儿的回忆,太过幸福甜蜜,让我根本没有勇气去触碰。逃开恂,就能逃开过去,姑且就让我这样吧,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明宁大师轻轻地摇了头,沉默不语了。   有泪从向衍的眼角滴落在绣枕上,虽然尽力平复着呼吸,但喉间的滚烫和哽咽几度让向衍觉得痛得无法喘息。向衍隐藏了自己快速恢复的事实,已经可以清晰清醒地听懂向恂,宛茗或是明宁大师说起最近的消息,恍惚地听了只言片语,再朦胧地联想推测,向衍的身体还虚弱着,可是血液已经因为悲愤而沸腾了。   那些在昏迷之前就印在向衍脑海,旁人都不知道的片段,在毒素渐除时,慢慢地浮现在向衍记忆里。泾国现在所遭受的一切不幸,就是在向衍发现阴谋的一刹那开始的。向衍朝着呼里锦扬挥刀的瞬间,是呼里筠挡在了呼里锦扬面前,护着呼里锦扬,向衍一刻的迟疑,呼里筠已将黑色暗器刺入了向衍心口,直到此时,向衍仍能感受到心底的痛楚。   而更让向衍觉得悔恨的是,因为自己的心软和迟疑,不仅引狼入室,还让自己被利用,造成了让向恂不得不屈服的威胁,并导致了向径的失踪。向衍一直是被保护着,可第一个由自己出手保护的呼里筠,却是伤害自己亲人的罪魁祸首,再心动的情谊也变得愚蠢,最后烟消云散。   一场劫难过后的泾国说是满身创痍也不为过,呼里锦扬如愿以偿,将作为英雄和勇士回到呼里族,接受万民拥护,风光无限,而泾国还需要为呼里锦扬这条衣锦还乡之路锦上添花。   钟鼓齐鸣,礼炮奏响,呼里锦扬回国的队伍于风中整齐待命,所处的正是向径率大军出征时接受百官送行的泾国前殿。向恂背手站在高台,皱起眉头看着,交叠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咬紧了牙在忍耐。   “让整个泾国陷入危机的人,我们却要保护他们安全回去吗?”向衍在向恂身边,抬着头问道,眼眸中带有泪光。   向恂揽住向衍的肩膀,抱着,“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让母后带你进去。”   宛茗本不想来的,经不住向衍的请求,亲眼所见呼里锦扬的得意洋洋,一下就催热了宛茗的眼眶,没能保护好径儿已让宛茗悔恨终生,还要这样放走呼里锦扬,宛茗一生中都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加无奈和力不从心的事。   一个侧面的款款身影,让向衍定住了目光,脚步不自觉地往前。   “衍儿……”向恂拉住了向衍的手腕。   “父皇,儿臣有话要和她说。”   向恂看着向衍认真的神情,松开了手。   呼里筠在马车前停住了脚步,向衍还未走近的时候,呼里筠就已经看见了向衍,才会有所奢望地,一再放慢了脚步。   “呼里公主,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你为了你喜欢的人,做的这一切,我将为了我的皇兄和子民,一点一点向呼里族讨要回来!期待和你后会有期。”   向衍还记得两年前,向恂曾告诉自己,友善地开始,临行前友好地挥别,就算以后没有机会再见,也将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一开始就别有用心而来,结局怎么可能美好呢?   向衍的声音让呼里筠感到恍惚,这一番熟悉的话,已经不是当初的心情和意义。   “后会有期,呼里公主,我会记得你。”   “夜半偷袭到我房里的人,我也很难忘记你。”   “如果有机会,再来泾国吧,或者我去找你。我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你为了你喜欢的人,必须回到你的民族,那我也为了我自己,期待和你的重逢。”   呼里筠的指尖抚上左手手腕上的红色玛瑙,从心心相惜变成咬牙切齿的恨,自己是罪有应得,可对向衍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自己和向衍之间也就有了无法解开的结。至于那一晚,就算向衍体内的毒素尽除,向衍也不一定会记得了,毒素发作时的神志不清根本没有记忆可言。忘记也好,以免让向衍更加痛苦,若只是单纯的恨,向衍就不会太煎熬,而对呼里筠来说,已经没有深深牵挂于心的人与事了,只要向衍平安就足够。   “筠儿,太冷了,上车吧。”呼里锦扬骑着马过来,瞄了一眼向衍,对向衍脸上的冷漠视而不见,笑对呼里筠。   向衍轻声笑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呼里筠走了,毫无留恋,也绝不回头。呼里筠只是叹了口气,眼泪就落下了。   向衍,我没有资格说喜欢你,但我知道,我喜欢你。   ☆、第46章 临危受命女儿强   出战的将士近日已是全军抵京,向恂派去寻找向径的两队人马均是有去无回,民间起初炸开锅一般的诧异声渐渐小了,也有百姓默默认为泾国永远失去了文武双全的太子,那个他们拥护有加的下一代君主,在心中悼念哀戚。   泾国皇城没有了笑容,宛茗逃避,只字不提向径,也不愿面对向恂太久,一心一意都在向衍身上,全心全意地照顾,或许是借此寻找着向径的影子。向恂寡言,该做的事依旧没有丝毫疏漏,但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叶穗回到了将军府,大部分时间都陪着苏掌柜,之前从来不在苏掌柜面前主动提起“麦穗”,现在叶穗句句不离,可回忆那么少,叶穗的眼泪却那么多。   洪世昌不吃不喝关在房里,洪欣因为周遭氛围的压抑,更多的时候陪着明宁大师在佛前祈祷,以求静心宁神。向衍,收起了所有柔弱和娇气,天未亮就在向径常常练功的练武场,骑射刀枪,无一不是精益求精地学。夜深了还在向径的书房不愿出来,兵法战术,地势敌情,向衍字字烂熟于心。而最近,向恂也将朝政要事梳理给向衍了解,与大臣议政时,向衍取代了向径站在向恂身旁,这样的变化,自然而然但也让许多老臣唏嘘感叹。   不再直言不讳的早朝不痛不痒,向恂提前结束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报,没拟圣旨,向恂从龙椅上起身,带着向衍,俯看群臣。   “朕决定,即日起,由公主向衍监国,朝中一切事务近期皆上报公主,皇后辅助,朕因为身体抱恙,将休息数月,满朝文武见公主如见朕,必须全力以赴地辅佐!”   众臣不禁愣了片刻,刑正率先拱手道,“臣遵旨!”   向衍心中的惊讶一点一点蔓延成紧张,手心都在出汗。   刑正的声音划破了瞬间的沉寂,众臣叩首,“臣等谨遵圣谕,必将为公主殿下尽心尽力!”   “父”,向衍颤抖着声音,看了看一旁的向恂,“父皇……”   向恂只是回以微笑,拍着向衍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那样的神情,向衍觉得熟悉,那是向恂看见向径时,常常挂在脸上的自豪与温情,现在向恂将那份信任和期许给了自己,向衍感到,有些不安。   下了早朝之后,这种不安让向衍一直跟着向恂,想要验证心里的猜想。向恂命人端上一壶热酒,和向衍坐在花园中央的石亭里,看着小雪飘扬,赏景浅酌。   “父皇,您真的身体不好又怎能饮酒?”   “酒暖身心,在冬日里是最好”,向恂对酒的醇厚口感满意地啧啧称赞,“况且,你母后也不知道……”   向衍拿下了向恂手里的酒杯,“父皇,您应当知道您是对母后最重要的人,儿臣能为母后要求您不去做危险的事吗?”   向恂笑了,看向向衍,“衍儿真有你母后善解人意的风范,但是衍儿,你能说服父皇和你自己放弃径儿吗?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就让儿臣去找皇兄”,向衍极快地打断了向恂,跪在地上,“父皇,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被害,都是因为儿臣,儿臣应该把皇兄平安地找回来,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向恂伸手去扶,向衍却不愿起身,“儿臣恳求父皇答应!”   “衍儿,你若一走,让父皇如何面对你母后?径儿下落不明,你是宛儿唯一的安慰了,你忍心离开吗?泾国没有朕,衍儿你就是君,就是王,明白吗?”   向衍哭着摇头,眼泪簌簌而落,“儿臣不要,不要天下江山,不要当一国之君,儿臣只要家人康健,和睦……”   “衍儿,这容不得你不要啊”,向恂蹲下身,为向衍擦去眼泪,自己的眼眶却也湿润了,“衍儿,你的皇兄和你一样,是女儿身,是泾国的长公主,是你的皇姐……包括父皇我,也是一样……”   向衍止住眼泪,看着向恂,“什么?”   向恂抬手,解开了头上的朝天冕和发带,青丝垂落,向衍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向恂,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父皇……这怎么可能?”   “为了皇位的继承,朕是如此,径儿也是如此。但是衍儿,不管是男儿身或女儿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事,你也可以做到,能答应朕吗?”   向衍愣愣地看着向恂,抚上向恂微凉的脸颊,仍然不敢相信,“父皇……”   向恂离京远行,势必需要掩人耳目,兀自收拾了行囊,向恂忙中有序地决定了出发的日子。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向恂甚至没在宛茗面前刻意提起,一切如常,又如此不平常。   “母后,福公公说父皇总是一个人待在御书房,吃不好睡不着,这样怎么受得了长途跋涉,您去看看吧。”虽然宛茗掩饰得很好,但正是这样的掩饰,让向衍看到了宛茗装作无谓眼神中的空洞和呆滞,不复以往。   宛茗眨了眨眼睛,想开口,可什么也没说,因为没办法说出无所谓的谎话,又好像缺少勇气答应向衍,所以沉默了。   向衍蹲在宛茗身旁,将头轻轻靠在了宛茗腿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母后,因为您和父皇,我和皇兄一直以来都很幸福,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幸福。我们一家人,少了谁都不行,齐心才能齐家,母后不要因为自责而疏远父皇,你们是彼此的知己,牵挂着彼此的所有,早已分不开了,不是吗?难道您真的要一辈子不理父皇了吗?父皇多可怜呀……”   宛茗含着泪花笑了,轻拍着向衍的背,“你呀,从小就向着你父皇……”   “所以儿臣姓向啊”,向衍露出了许久不见的俏皮笑容,“儿臣以后也要继续向着父皇母后,护着父皇母后。”   “恩”,宛茗轻声应着,“衍儿长大了,可以让父皇母后来依靠了。”   ☆、第47章 梦里梦外孰无情   远远看见灯火通明的御书房,悠扬婉转的琵琶声缓缓道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空灵,无疑是能够让人宁神静心的乐曲。宛茗停在御书房门口,似乎是怕突然的敲门声打断这能够舒缓人心的乐声。   “娘娘……”小舞小声地提醒着宛茗,屋外寒风刺骨,实在不宜久待,而宛茗更没有就此离去的理由。见宛茗没有反应,小舞便抬手敲了门,果不其然,琵琶声停了。   小舞推开门,书案前的向恂不知在忙什么,头也没抬,倒是慕清迎上宛茗的目光,起身低头行了礼。   “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慕清姑娘免礼。”   听到慕清行礼的声音,向恂蓦地愣了一下,还没回神,就被宛茗的声音吸引得抬起头来,目光看向宛茗,移不开。   “我让御膳房熬了参鸡汤,盛了一盅端来,喝着暖暖身子。”宛茗一边走近,一边将碗盅放到向恂面前。   小舞抿着嘴笑了笑,退出了门外。慕清抱着琵琶,抬眼朝着向恂和宛茗看了一下,垂首请辞,“民女先行告退。”   “来人,送慕清姑娘回将军府。”   慕清转过身听到向恂这一句吩咐,心里还是暖了一下,没回头地离开了。   宛茗一勺一勺将汤汁吹凉,向恂就那样看着,直到宛茗的汤匙喂到嘴边,四目相对。   “皇上风采不减当年,又有伊人为你消得人憔悴了。”   “又?”向恂抬手扶住宛茗的腰,皱眉看着宛茗,“宛儿你确实消瘦了不少……”   宛茗没好气地看了向恂一眼,不想追究向恂是真傻还是装懵,抿着嘴给向恂喂着参汤。   “宛儿你也喝一点,这些日子你都没吃多少东西。”向恂伸手要去端碗,被宛茗躲了。   从抿嘴到咬着唇,宛茗放下碗,侧过了身。   察觉到宛茗的情绪,向恂站起身,让宛茗靠在自己肩膀,将人拥进了怀里,“一个人硬撑,不如两个人相拥着解决,宛儿,你要怪我,你要骂我,都可以告诉我。”   宛茗红着眼睛,握着拳头捶在向恂背上,过了很久,才哽咽出声,“就算我不理你,也不代表我可以不要你,你这个坏蛋,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这样下去,不是我可以没有你,而是你没有我也没关系了,是不是?”   “宛儿”,向恂紧紧地抱着宛茗,“慕清是为了让我答应叶穗随行一块去找径儿才来的,至于琵琶……”   “她是喜欢你的,恂,她也会愿意陪你去天涯海角。”   一向理智的宛茗最近有些情绪崩溃,变得更敏感也更脆弱了。看着宛茗的眼睛,向恂揪紧了眉心,抚上宛茗的脸颊,向恂偏头在宛茗的唇上落下亲吻,细腻温柔,直把宛茗的泪吻落眼眶。   “宛儿,你是我的中心和全部,就算是径儿和衍儿也不能比的地位,哪有人能轻易撼动?这么多天以来没有好好说过话,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只记着这一句?我真的很想你……”   宛茗环住向恂,哭得声泪难抑,“怎么办?恂,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遍又一遍擦去宛茗脸上的泪水,向恂轻拍着宛茗,“宛儿,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恂,我已经失去径儿了,我不能再……我不愿意你去找,可,可是……”纠结的心情让宛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向恂,不想松手。   “怎么能不去找呢?她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欠径儿太多,我只希望我自作主张的缓兵之计不会成为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宛儿,我会带着径儿回来的,相信我!”   宛茗止住眼泪,抬头捧起向恂的脸,细细地看着,昂起下巴贴合了向恂的唇,咸咸的眼泪滋味,在向恂和宛茗的舌尖变换为甜蜜的缠绵。   卯时刚至,天边未亮,向恂却已经醒了,为宛茗掖好锦被,深深地注视,向恂放轻了呼吸,就怕打扰宛茗多日来难得的一个好觉。   看着宛茗的眉梢眼角,向恂唇边带着笑意,无言的幸福让人惬意满足,十年如一日。   “得你一心,此生之幸,相守白头,至死无憾。宛儿,等我回来。”倾身吻在宛茗额上,向恂悄然起身,穿好衣靴,站在床前再看了宛茗一眼,笑着转身离开。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宛茗睁开了眼睛,攥住被子,宛茗想要忍住不哭,而宛茗也做到了。向恂勇敢,宛茗也不能软弱,向恂无畏,宛茗就不可以恐惧,两个人,一条心,一个家。   迎着晨曦出发,收起了所有温情与留恋,向恂决心笃定,势在必行。   向衍一夜未眠,看着群马自宫门远去,担忧重重。皇宫,原本是向衍可以肆无忌惮的乐园,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一个小人到处淘气,时不时是向径扮成自己代为受罚,再到学功课气李状元,练功夫捉弄洪世昌,向恂一黑脸,每每都是宛茗巧妙地转换话题,让向衍开溜。   因为有了这样的层层宠爱,向衍才能无忧无虑。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向衍的身上少了一份担当,不曾像向径背负许多,亦不曾对国泰民安的愿景深深思量和忧虑。当眼下的重任压在肩上之后,向衍开始重新思考,或俯看,或仰望脚下的这座宫殿,不仅给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幸福,矗立在这泾国都城的,也是天下臣民安居乐业的奠基。向氏皇族的使命并非专权独政的英明统治,而是守护。   在御书房翻阅了有着向恂批注的本本册册,向衍靠在龙椅上,不敌困意来袭,阖上眼眸睡熟了。一下子往心里放了太多太多事情,即便在睡梦中,向衍仍然难得安稳。一个被向衍刻意拼命抹去的人影,总是悄然浮现。向衍能够看清的,又极度不确信的,是一双饱含深情与苦楚的眼睛。向衍原以为,是呼里筠的无情和冷血伤了自己,可为什么会是这样情深的眼眸,让心丝丝抽痛?   向衍皱着眉头,想要在梦里找到答案。   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走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远远地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着急的,担忧的语气,是呼里筠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喊我?身上这种眩晕和无力感又是怎么回事?”   模糊中看不清楚,向衍找不到方向,就算停在原地,天旋地转的感觉仍旧没有消失,呼吸声沉重得在周身回荡,向衍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对不起,向衍,我不想你有事。”   莫名的话语响在耳畔,向衍低头闭着眼睛,身体渐渐发热,唇舌干燥,心中的一股火几乎快要蓬勃而出,炙热的煎熬。向衍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寻求着能够将这种感觉缓解的方法。在向衍的忍耐濒临极限,正要开口求助的时候,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捧起了向衍的脸庞,细腻的触感,让向衍焦躁的心静了下来。   向衍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唇上已被温柔覆盖,鼻息交错的心动,是那么真实。向衍有种血液沸腾的冲动,抬手想要拥住身前的人,但那一瞬间,一切成空。   向衍惊醒了,看了看仍然安静的四周,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的身边。那样毫无依据的画面,当然只可能是梦,可是却那么触动向衍,所有的感官感知都细腻得仿佛真的发生过,心会怦怦地跳,对虚渺的梦境来说,真是太过鲜活和深刻的记忆。   “真的只是梦吗?”   “啊!”呼里筠从噩梦中惊醒,一头冷汗,受惊的眼眸中没有焦点。   “筠儿,你又做梦了?”呼里锦扬冲进房间,坐在床边安抚着呼里筠,“你太累了,才会这样……我们已经回家了,你什么都不要多想,没人会再威胁到我们。”   呼里筠推开呼里锦扬握着自己的手,重新侧身躺下了,“锦扬哥,我没事,你赶紧出去吧,这样不合规矩。”   “有什么关系?”呼里锦扬颇为自豪地笑着,“族人都会知道你将要嫁给我,我们幸福,整个呼里族都会福泽绵延。委屈筠儿你跟着我去了泾国,这段时间受了苦,以后我一定加倍让你感受到快乐。”   呼里筠的鼻尖泛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委屈,也没受苦,只是累了,婚事往后缓一缓吧……”   呼里锦扬的脸色略微不自然,以往都是他不愿意,他嫌早,何曾有呼里筠说要再考虑的时候?还想说些什么,呼里锦扬突然看见呼里筠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是一串圆润剔透的红色玛瑙手链,不再有当时自己绑上的红绸。那可是呼里勇士的象征,没有一个呼里女人会拒绝和自行解下,从未有过。   呼里锦扬的眼神浮现怒气和狠意,看着闭了眼睛休息的呼里筠,咬紧了牙,“不委屈,也没受苦,筠儿你总是容易感情用事,敌我不分怎么行?对峙交战,泾国的人怎么可能对我们真心相待?筠儿你不要上当才好!”   听不到,呼里筠什么都听不到,只记得,那个可以包容一切的纯净笑容。   “不能伤害我的家人,我的父皇母后,皇兄……还有我答应了会保护的人,难伺候的呼里公主。”   如果一开始,我在意的便是你,该有多好。   ☆、第48章 自欺欺人猛虎归   峰峦被白雪覆盖和包裹,岿然不动的静谧,偶有鸟儿飞过,叽叽喳喳,似乎也在感叹这冬景的魅力。流水潺潺,山谷之间升起袅袅炊烟,食物的香气飘散,渐有人声传来。   “大傻啊,别偷吃,这是给麦穗养身体的……”   傻大个怯怯地收回手,眼睛仍盯着刚煮好的鲜鱼汤,“我,我知道,我是要给麦,麦子端去,不偷吃……”   “爷爷”,向径从木屋出来,拍了拍凑过来蹭自己的‘如风’,笑着走向叶老和大傻,“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不用特地为我留,我们一块儿吃,大傻,来!”   向径将第一碗鱼头汤递给了大傻,当‘如风’驮着昏迷的向径闯入他们的平静生活,大傻和叶老毫不犹豫地救了向径。在这个吃喝都靠双手劳动的深山里,叶老和大傻把他们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东西都让给了重伤的向径。   “骨,骨头多,小心,小心点”,大傻在向径旁边提醒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会痛,流血……”   向径看着大傻,“伤到过吗?”   大傻点了点头,“我出,出血,爷爷哭,所以要小心……”   彼此相依为命,当然会害怕。向径拍着炉火旁边的位置,示意大傻坐下,接过大傻手里的碗,向径低头认真地挑出鱼刺。从小到大,向径从不用担心鱼刺的问题,自然也是第一次这样睁大眼睛去挑。   “麦子啊,你的身体,真,真的好了吗?”   “恩”,向径专注得头也不抬,“伤口不流血了,也不痛了,大傻放心。”   “那”,大傻挠了挠头,“你要走了吗?”   向径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大傻。大傻皱着眼睛看了看在不远处捆柴火的叶老,“爷爷说的,说你有很重要的事,不,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大傻,对不起。”   大傻摇着头,直摆手,“麦子别这样说,我理解,就,就像爷爷对我很重要,我不会离开爷爷,是一样的道理!”   向径笑了,“大傻最懂事!喏,鱼汤没刺了,快趁热喝吧。”   “等,等一下”,大傻想到什么一般起身,拿着一个被布裹住的包袱过来,“麦子,这是你的,爷爷吩咐我帮你好好收着,现在你能用了!”   是向径的剑和盔甲,大傻小心翼翼地打开,郑重其事地交给向径。察觉到大傻目不转睛的眼神,向径笑着,“大傻,你喜欢?”   傻大个毫不掩饰地点了头,“用这些,能打跑坏人,保护好人……”   向径扯下左肩一小块盔甲片,递了过去,“大傻,这个你拿着,改日我一定送你一套。”   握着那一小片,大傻很满足,“这个就很好,我也不会,别,别浪费……”   “大傻,你一定能学会的,为了你想要保护的人。”剑出鞘,向径翻身在雪地上舞动,剑尖落雪,铁刃柔情。   大傻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叶老也笑着注视,有些人的光芒注定掩盖不了。   “爷爷,我能问,您和大傻为什么住在这深山里吗?”   大傻睡了,向径和叶老围着火堆,都没有睡意。   “唉,都是我的错啊”,叶老往火里添了柴火,向向径慢慢道出,“其实我和大傻这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才跟着被赶出村子的大傻到了这里,没想到,一过就是八年。”   大傻的父母都是村子里的勤快人,爹做木匠,娘织布,家境还算不错,可是没想到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大傻,这孩子出生就有点呆,四岁时还不会说话,见人就傻笑,邻里乡亲都说他不灵光。于是信奉神灵的婆婆一直觉得不吉利,劝说要把大傻扔掉,可当娘的舍不得,婆婆就以死相逼,大傻他娘最终妥协让大傻他爹娶了二房,自己带着大傻尽量不在婆婆面前出现,这才平息了老人家的怒气。之后大傻他娘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小儿子,日子总算好过了点。   但是那一天,偏偏被我和大傻撞见他爹的二夫人与人偷情,我没出声,转身走了,不想惹上麻烦事。不过大傻不会躲,被他二娘发现了。没过两天,就有人到大傻家里闹事,说大傻非礼村妇,要打死大傻。大傻他爹不知道该怎么替他这个傻儿子说话,又听二夫人说三道四,最后竟然默许了村民们进家里抓大傻。大傻他娘跪地磕头,还是劝不动众人,大傻就抱着他娘哭。我看事情闹得这么大,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大傻,光是我一个人站出来,怕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就……唉,还是当娘的心疼,准备了干粮衣服和碎银子,打算和大傻一起从村子里逃走。大傻没答应,都说他傻,但是他可能知道他娘和弟弟跟着他一走就要颠沛流离了,所以他一个人在夜里,孤零零地离开了村子。我看他一路抹着泪,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不知怎的就和他一起逃走了。   看出了叶老谈及往事的尴尬,向径笑着递过一杯热茶,“要不是您心善,大傻就会露宿街头,能不能长成现在这么结实都不一定,是您救了他。”   “惭愧,我知道大傻一直都很想找到他娘和弟弟,但是顾虑太多,我也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大傻才说,打跑坏人,保护好人。向径明白了,想要去找娘亲和弟弟,大傻就必须有能力带上爷爷出山,否则只能留下爷爷在山里,大傻绝对不会那样做,也就只有将那个愿望藏在心里。   “我会帮忙的,爷爷。”   “恩?”叶老惶恐地摇头,“那怎么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事也很重要”,向径坚持道,“只是不会那么快,我需要时间。”   叶老感激地笑着,“你能到这荒无人烟的山谷来,已经是我和大傻的福气。”   “爷爷和大傻何尝不是我的贵人?”向径以茶杯和叶老相碰,感谢的话,尽在不言中。   呼里锦扬这两天的心情非常不好,追着确认逃走的向径到底死没死。但没有人可以给出准确肯定的答复,呼里锦扬就愈加暴躁。不念功过,通通杖刑。到后来,叫苦不迭的呼里士兵编了向径的死讯复命,这才逃过一劫。呼里锦扬却是深信不疑,举国欢庆,更有意将自己和呼里筠成亲的消息一并公布于天下。呼里族一下子像迎来重大节日一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载歌载舞。   不需多久,泾国就收到了消息,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引来一片哗然,几声闲言碎语的议论在所难免。可是宛茗和向衍,以出乎意料的冷静态度面对了呼里族大肆欢庆的消息,仿佛那和泾国毫不相干。而这时的沉默,也成了辟谣的最有力一击。   宛茗和向衍不为传言所动,只相信向恂,臣民才不会一味地陷入猜疑和不安之中,守卫民心是守护江山之根本。   与向径的生死相比,传言中的另一消息未引起波澜就已归于平静,但或许,也只是强装的云淡风轻。   掌灯时分,宛茗命人将晚膳传在了御书房,看着向衍吃惊的样子,宛茗亦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看来向家的人总是偏爱这御书房,一涉朝政,便在此昼夜不休,曾经你父皇和皇兄废寝忘食地商讨时,母后就这样做过,所以衍儿,你也乖乖地过来吃完饭再执起那朱砂笔,不差这一会儿!”   向衍的诧异换成笑容,拱手道,“母后威武!”   晚膳轻轻松松地吃完,向衍的心情显得还不错,宛茗就更加无法视而不见,知女莫若母,向衍的脾性,没人比宛茗更了解。   “衍儿,听过那么多父皇母后的故事,有没有注意过父皇和母后曾经因为一些事,一些人而产生误会,甚至埋怨并差点错过对方?”   “恩”,向衍放下筷箸,看着宛茗,“当时敌对的立场,确实容易让很多事都变得身不由己。没机会言明心意,自然会遭到误解。”   宛茗点了点头,可向衍又接着说道,“父皇母后情深似海,真心可昭日月星辰,子虚乌有的误会迟早会解开,但阴谋就不一样了。如果当年母后真有伤害父皇的目的,并在父皇身边假意示好,那么不谈幸福和睦,情断心碎都算轻的,只怕会恨上一辈子,永世为敌。”   “衍儿……”宛茗有些担心,显然向衍是明白宛茗的意思,可向衍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无法解开的结,也对自己和呼里筠的立场下了定论。   “你有多恨她,就说明你有多在意她,傻衍儿,你真的弄清楚了她的心意吗?别到追悔莫及时,才知情之所属。一生相遇相知相爱难,擦身相错只在一瞬间。”   “母后”,向衍笑了笑,“儿臣福分未到,相遇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既然是错的人,那便只能错过。”   ☆、第49章 兜兜转转缘注定   晴空万里,白云朵朵的好天气里,对呼里筠多次故意避而不见之后,呼里锦扬终于去到了呼里筠的别宫,笑容灿烂,神态悠然。   “筠儿,手下的人说你这两天一直想见我,听到消息,吓着了吗?别担心,婚礼的事有人负责,你只要……”   “所以,泾国太子是真的身亡了吗?”   呼里锦扬喝茶的动作一顿,皱眉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呼里筠,“你不问婚礼,先提那泾国太子?她在你心里算什么?比你终生大事更重要?”   迎上呼里锦扬明显不悦的眼神,呼里筠执着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她死了”,呼里锦扬把茶盅重重地敲在桌面,“你会为你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伤心吗?很可惜,你真正要嫁的人是我,是我呼里锦扬!”   呼里筠摇着头,呼里锦扬瞪大了眼睛,唇边扬起笑容,“才多久就生情了?几个月抵过我们这么多年?救不了那太子的话,救救她那公主妹妹怎么样?你们感情应该很不错……”   呼里筠凝神看向呼里锦扬,呼里锦扬阴险的模样不禁让呼里筠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我只给了向衍半颗解药”,呼里筠眼神中的惊慌让呼里锦扬加深了笑意,“那么为了向衍另外的半条命,嫁给我怎么样?”   “怎么可能?没有解药的话,我们怎么可能平安离开泾国?”呼里筠紧盯着呼里锦扬脸上的神情,想从中找出一点点让自己安心的破绽,但可惜没有。   呼里锦扬毫无所谓地挑眉笑道,“筠儿,你可以选择用向衍的命来验证我的话,她就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反正我要的,就是你必须嫁给我!”   呼里筠沉默了,思绪百转,明知呼里锦扬欺骗自己的可能性很大,但呼里筠无法百分之百确认向衍的安危。领教过呼里锦扬的卑劣,呼里筠没法拿向衍的生命来冒险,既然死都不怕,更何况是嫁?   异阳山,是向恂当时在地图上标注好,随信一块交到了向径手上的地点。向家的人,就算要逃,也不会是一味的亡命天涯,但向恂就怕天不遂人愿,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事实证明确实发生了一点意外,向径逃开战场追赶之后失去了意识,‘如风’顺着水流将向径带到这山谷,被叶老和大傻所救,但却发现此山非彼山。   “嘶……哧!”‘如风’低头蹄踏着,从鼻子里呼出白色的气。   向径笑了笑,收好地图,拍了拍‘如风’,“没有怪你的意思,从这里到异阳山还有些路途,如果不是半路得救,我也撑不到那里,你做得很好!”   “麦穗”,叶老和大傻笑着走近,把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交给向径,“这里面有烤鹿肉和馒头,你带着路上吃!自家酿的酒也给你装了点,喝着身子暖!”   “麦子啊,这件鹿绒褂子是我最喜欢的,没舍得穿,我让爷爷连夜改小了点,送给你!穿在你那套重东西里面,暖,暖和……”   喉间哽咽,向径都不敢看向大傻和叶老,怕眼泪决堤,更渲染了离别气氛,“大傻,爷爷……”   大傻挥手打断了向径,“不要多说什么,舍不得就,就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好!”向径笑着做出约定,接受了叶老和大傻的好意,向径以重生的面貌,回到原有的位置。   ‘如风’经过休养,驰骋间更加自由而显得斗志昂扬。原本需要一天半的路程,向径提前在夜晚酉时抵达异阳山脚下。   异阳山是泾国临海的边境,绕过半边海域向北就是泾国和伏戎开战的地方,东南边沿海都是泾国的领土,泾国和呼里族接壤的区域皆是南下内陆,不曾有海域相连。所以异阳山是最靠近战场,而伏戎和呼里都无法轻易攻打的地区。向恂曾考虑将异阳山建立成军须物品的集中地,一是安全,二是运送便捷,只因地形地势,山路修缮工程一直在改进,目前仍未全部完成。但是异阳山,从一年半以前就是向恂和向径关注的地方,此次突发危机,这儿自然又成了向恂首选的避难地,同时是部署战略反攻的关键领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提到异阳山,向恂的用意,向径全然了解。   但是,也有向径始料未及的。   成队集结过来的火把说明有一大群人朝着向径这边移动,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是友非敌,如若不然……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只可能出自军队,随之可见的火光在距向径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士兵前后排列,两边并立,右腿屈膝蹲地行礼。   向径心中一惊,因为这是……原朝的军礼。   “原军将士参见泾国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果不其然,向径还未惊讶太久,看见笑着出现的另一人,向径赶紧翻身下马,拱手行礼,“径儿见过舅舅……”   如今的原帝握着向径的双拳,笑道,“果然没让舅舅看轻,你还是平安到了这里!”   “舅舅怎么会?”   向径一问,原帝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别以为朕愿意出手帮你父皇,你是朕皇姐的心肝,你有事的话,那不是要皇姐的命吗?你父皇的态度还算不错,朕没有理由坐视不理啊!”   向径轻笑出声,“舅舅总是对父皇要求苛刻……”   “不苛刻一点,怕她不懂珍惜你们母后,是男人就会想要坐拥天下美人,你们母后的深宫专宠得来不易。”   向径笑着没接话,想到向恂和宛茗这么多年都未变过的深情和默契,让向径倍加思乡念家了。   “呼里族向天下散布谣言,唯恐不乱,这下该让你母后放心了”,原帝命令将士给以信号,三响礼炮随后在云淡风轻的夜幕下升空,“置之死地而后生,径儿,你们父皇总爱使这招。”   “以退为进,大智慧也!”   原帝和向径对视而笑,不否认向径对向恂的夸赞。   在北方边城的向恂深夜就寝之前都会开着窗,就为等到这个信号。第一响时,向恂站起身跑到了房外;第二响过后,向恂登上城楼;第三响,向恂确信无疑。虽然迟了十多天,但终究是等到了。   叶穗在向恂身后,同样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鼻尖泛酸,叶穗颤抖着声音,笑出了泪花,“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宛茗和向衍也在泾国皇城重新看到了希望,呼里锦扬还是过于急功近利,得到手的也不能永久归为己有。泾国将会送还所有屈辱,赢回荣耀。   呼里锦扬以向衍性命为要挟而囊获的南三州县是泾国不可能放手的,因此这一战,原军支援,向径领兵,首发直面呼里族。另一边,向恂率领泾国将士在北方防守伏戎,杜绝伏戎与呼里族联手。两路作战,战火蓄势待燃。   因为向恂和向径再三坚持让原帝在开战前离开异阳山,所以在所有原军转到向径麾下之后,原帝妥协回朝。而向恂的另一大胆作战,分别由洪欣和叶穗带给向径,刑正带信回泾国,交到宛茗和向衍手里。   洪欣马不停蹄地赶路,不是不顾及叶穗,而是一再要求加快速度的正是叶穗。这个女子刚烈的性子,洪欣也慢慢了解了,能为向径付出性命,愿意生死相随的人,哪会对这一路颠簸皱一下眉头?   叶穗的心自向径失去音讯之后就一直提着,唯有亲眼见到向径,叶穗才能活过来。知道向径在哪儿,叶穗只想更快,再快一点地赶过去,绝对绝对不会再逃开了。   异阳山上也是一片雪景,旷人心脾的空灵和宁静。马儿无法走上的台阶,叶穗下了马就小跑着,腿脚早就发麻了,几次跌坐,几次爬起,叶穗喘着气,最后的几步,手都撑在了雪地里。踉跄着站起来,叶穗首先就看到了门前的‘如风’,弯起唇角,叶穗又哭又笑,感受到自己脸上温热的泪,还在疑问这些是不是梦?   “禾儿……”   看着向径大步朝着自己走来,向径眼中的惊喜是那么真实,温柔的笑意是那么生动,都不可能会是假的。叶穗抬腿,但迈不动步子,闭上眼睛倒下去的那刻,叶穗看见向径冲了过来,而自己伸手抓住了向径的衣服,紧紧地攥在手里才安心,“不,不要走,麦穗……”   ☆、第50章 小两口私定终生   向衍亲手打开了刑正带回的书信,向恂出行的目的不仅是找到向径,更将和呼里族兵戎相见,夺回泾国南三州县,这是在宛茗和向衍所知道的计划之内。但向恂信中提出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冒险是冒险,向衍却理解,“皇兄是女儿身的事,迟早要解决。母后,父皇这是将计就计。”   宛茗何尝不明白,只是……   看着向恂的字迹,宛茗喃喃出声,“泾国上下果然能接受一代女帝吗?”   向衍无言,的确如此,倘若不是肩负帝王之命,臣民之情,又怎会如此为难,拖延至今?   苏禾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向径守在床边,三番五次让洪欣确认苏禾是不是生病了。但不管洪欣怎么把脉,结论都是苏禾因为太累了才晕倒。不仅是这一路劳累,还包括得知向径音讯之前,那么多个无眠的日日夜夜。   “欣姨,你就不该听禾儿的,既然知道我平安无事,这样不惜身体匆忙赶来又是何必?人都瘦了这么多,她也不擅骑马……”   “要有多在乎,才会亲眼亲手确认方休?径儿,她的心情,你比我更了解。”   知道向径着急,洪欣没有多说其他,留了热粥,轻声离开了房间。   洪欣的话,悄然化开了向径眉心的结。向径静静地看着苏禾,没有那层面纱,因为那句“麦穗”,向径知道当年的苏禾回来了。更加精致的五官却是更显柔弱,最想保护苏禾的自己,也是让苏禾受了最多苦楚的人。向径握着苏禾的手,仔细地看着苏禾的眉梢眼角,一颗心安放在无限的宠爱深情之下。   城墙下,记忆深刻的离别,苏禾成了一抹红,藏进了向径最柔软的心底,给予向径希望和力量。此时苏禾就在身边,那一幕恍如隔世,不变的是两个人的心意。   苏禾放在向径掌心的手突然用力抓了向径,向径看向苏禾微睁的眼眸,“禾儿,你醒了?”   眼神一点点聚焦,苏禾的目光不离向径,手上也将向径抓得很紧,不确定地开口道,“麦穗?”   向径微笑着点头,苏禾却又被向径真实的温柔催热了眼眶,笑着流泪。不等向径说什么,苏禾坐起身伸手抱住了向径。听着耳边的细微哭声,向径轻轻地拍着苏禾,“我就在你身边,别怕我会离开,会不见,我要陪着你到天荒地老,说到做到!”   扶着向径的手臂,苏禾抬头,才好好地看看向径,停住了眼泪的苏禾说不出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向径,不愿错过向径一丝一毫的表情。   苏禾还处在担心和不安中,向径知道。搂紧苏禾的腰,向径偏头吻住了苏禾,用生离死别的深刻,用无时无刻的思念,用相守一生的决心,向径既是在许诺,亦是在践行承诺。   不如桂花树下那么轻柔,酝酿久久的浓情让向径和苏禾都更加眷恋这拥有的滋味,心都融化在了一起。   额头相抵,向径终于看到了她深爱的,苏禾浅浅的笑容。   “傻瓜,相信我了吗?这不是梦……”   苏禾笑着摇头,向径挑眉不解,“还是不信?”   “向径,你就是我的梦,一个我不敢奢望却又期待实现的梦。”   “呵呵”,向径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傻笑起来,“禾儿,在我最美好的梦里,都不曾有这样一幕。”   抬手揽住向径的脖颈,苏禾脸色有些泛红,看着向径的眼睛,轻声说道,“向径,我要嫁给你。”   向径睁大眼睛愣住了,苏禾害羞地缩在了向径肩膀。向径想笑又不敢笑,表情错综复杂,“禾儿,你刚才说什么?说的什么?”   苏禾轻捶了向径的背,闷声重复道,“向径,我要嫁给你!麦穗,我要嫁给你!”   向径拥紧了苏禾,脸上绽开笑容,听到苏禾这一句,对向径来说,是比坐拥天下更加骄傲和欣喜的事。   向径第一次见到叶穗,就对叶穗说过“我娶你”,苏禾这一辈子都将记得向径当时的眼神。不再以叶穗的身份,而是回到苏禾,第一次面对向径,“我要嫁给你”是苏禾答应要给向径的答案。   “只要两情相悦就是好事吗?如果此刻在你面前的我,是女子呢?”   向径抛给苏禾的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苏禾许久,直到和向径面临别离,直到又一次体会思念的焦灼,苏禾就发现,与向径的再次相见并没有让自己安心地放下过去,而是更深地陷了进去。苏禾对向径的在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义无反顾。当得知向径或许永远地离开了自己时,生相守,死相随,是苏禾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也是最终答案,不再有任何犹豫。   起兵呼里的诏书已经传达,时机待定。向恂,洪世昌隐秘驻守南境,盯住伏戎;宛茗于皇城处理朝政,向衍和刑正辅佐;泾军与原军在异阳山集合完毕,向径总领兵,洪欣任军师。一场复仇之战,一触即发。   呼里锦扬全然不知,也不曾去猜想泾国会有什么举动,一是因为立功而回,呼里国王疼爱和赞善有加,呼里锦扬精神上难免安逸松懈;二是呼里锦扬自欺欺人,沉浸在向径战亡和赢回呼里筠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一叶障目。   呼里筠成了笼中鸟,而且是焦虑不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金丝鸟。宫人量身制嫁衣,喜婆絮絮叨规矩,婢女进出忙婚房,奴才张罗婚宴席……这一些,呼里筠都配合,只为哄得呼里锦扬高兴,能问清关于向衍的只言片语。如果确认了向衍的安全,真到新婚那晚,呼里筠已经藏起一把银剪,呼里筠的心身都不可能再属于呼里锦扬。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呼里筠确实卑微,但是再卑微,命还是呼里筠自己的,再卑微,呼里筠也有想要保全的真心。   呼里锦扬和呼里筠的婚期在婚讯传来没多久就确定了,也正是刚找到向径的时候。人前欢喜背人忧,说得正是向衍,虽然向衍很想否认和掩饰,但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闷闷的,说不出是痛,还是气。   捧起浴池中的水泼在脸上,向衍试图拍散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呼里筠,拿住水里的纱巾,擦过肩颈。向衍的指尖突然停在了左肩,一个牙印状的伤口,总是给向衍带来很微妙的感觉。偏头看着那个印记,关于这到底是怎么落到了自己肩上,向衍一点依稀的片段都没有,只是知道自己中毒期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什么。   静止一般地待在浴池里,向衍开始尽力回想。虽然向衍一度逃避自己中毒的那段记忆,可是觉得还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奇怪感终究不能让向衍罢休。中毒前的打斗,呼里筠,暗器,然后醒过来看到……等一下!向衍强迫着自己认真回忆那一幕潜意识里就要被自己跳过的画面,呼里筠朝着自己心口扔了暗器的画面。当时自己的目标是呼里锦扬,靠近的那刻,呼里筠朝前挡在了呼里锦扬身前,暗器就在那瞬间袭击了向衍……   “啊!”拳头打在水花里,向衍头痛起来,皱着眉头匆忙从水里出来,又不再愿意想起关于呼里筠的一切。   “衍儿?”宛茗敲门进来,看着坐在软塌上,只穿着单衣的向衍,赶紧拿起衣服给向衍披上,“外面下着雪,你这是想生病不成?”   “母后,我真的是病了吧?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是假象,脑子快要裂开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呢?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宛茗抱着向衍,一下一下地拍着向衍的背,“傻孩子,没有人要求你一下子就成长起来,不要逼自己。你是病了,父皇和母后,甚至你皇兄,也都病过。呼里筠就是你心病的源头,逃避不是解决方法,面对才行。呼里筠伤了你,是你心里的一道坎,放在心里硌着自己的同时,衍儿你也仔细想一想,呼里筠之前有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如果有,那就是她蛇蝎心肠,心狠手辣又对你下手;如果没有,这回她直接命中你心口的恶意从何而来?衍儿,你不正是因为怀疑才感到烦闷吗?怀疑就代表你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呼里筠要伤你,那么反过来想,假设不是呼里筠,还有可能是谁?”   向衍陷得深,所以被伤得也深。别说这些话,呼里筠三个字都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向衍忌讳听到的。但是眼看向衍越逃避越痛苦,宛茗真是不吐不快。   “当局者迷,自身还糊涂的时候,不要下任何定论。钻进了死胡同,那多冤枉!”   靠在宛茗肩膀,向衍的情绪平静了很多,声音却略微发颤,“母后,我也希望不是她要伤我,我更希望我能将这一切都忘了!”   “衍儿,只有放下了才能忘,没有查清楚之前,你能放下吗?母后只问你,万一呼里筠也是在意你的,她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能理解,能怨她么?”   宛茗肩上传来的呼吸声一瞬间停滞,向衍的诧异显而易见。   ☆、第51章 公主执政明君藏   薄雾像白天的云一样随风拂动,笼罩了夜里的山谷,空气中透着凉气,屋内却温暖如春,柔和恬静。   向径低着头,专注在手中的书上,时而落笔写下点什么,作为提醒或启发。苏禾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圆凳,静静地坐在向径身旁,抬手为向径研磨,偶尔看看向径,偶尔发发呆,心境随和。   写完最后一个字,向径搁笔,抬头看向一旁的苏禾,唇角弯得不经意。   对上向径的眼眸,苏禾也笑了,“怎么样?有难题吗?”   向径伸展了腰身,摇头道,“还是一样胜券在握,只是不能再节外生枝。”   苏禾凑近看着向径,“担心什么?”   “父皇的办法,能够两全其美固然是好事,但史无前例,果然能够”,向径撑着额头看看苏禾,笑道,“像你一样坦然接受么?”   苏禾伸手抚上向径的脸,三分认真,七分疼惜,“不管是我,还是泾国臣民,都需要你,你只记住这点就好,不要再有其他顾虑。事事周全,不累么?”   “累”,向径安心地贴着苏禾的掌心,闭上了眼睛,“但也累得甘愿。”   轻声叹气,苏禾微皱了眉心,“皇上曾经和我说过,你就是太让人省心了……”   “父皇自己何尝不是那样”,向径握着苏禾的双手,抬起头,将苏禾拉近身边,“不过,父皇有母后,我也有了你,还怕什么?”   苏禾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有皇后娘娘那样的蕙质兰心?”   “你有我需要的善解人意,就够了。”   苏禾被向径不轻不重的情话说得一愣,脸色红了红,忘了如何回应。   仰头将苏禾害羞的模样尽数看在眼里,向径晃着苏禾的手,“禾儿,等出征那天,你帮我换回女儿装可好?”   苏禾又是一怔,看过向径的眉梢眼角,薄唇鼻翼,浅笑着定定地点了头,“好!”   捕捉到苏禾眼里的笑意,向径挑眉问道,“笑什么?”   “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穿女装的时候……”   “很奇怪吗?”   苏禾看到向径紧张的样子,笑出声,“你那时候不是问过了吗?我也说了,你本来就不是五大三粗的人,是美男子,也会是美女子。”   “你还说了,若是换了衣裳就被混淆,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天下不都要乱套了吗?”   苏禾抬手捏了捏向径的脸颊,露出调皮心性,“怎么又绕到这个问题上来了?我那时候又不知道是两位公主,要怪也是怪你。作为惩罚,你以后就做好自己,不许事事都放心里,都往身上扛……”   向径嘴角一弯,抓着苏禾的手,将人拉低,准确地亲在了苏禾的嘴唇上,蜻蜓点水,“看来我的天下有了你之后,会常常听到念叨声,只是绝不会乱套了。”   苏禾不满地撅嘴,“你早点休息,我也要回房了。”   “都要嫁给我了,还去哪儿?”   听出向径话里的打趣意味,苏禾回身跺脚,看到桌上的毛笔,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拿起笔就要朝向径脸上画。向径抓着苏禾的手,但又不敢太用力,“好了,禾儿,我送你回房休息……”   “不好,怎么能让你逞了口舌之快后一个人得瑟呢?”   “那你要留下来?”向径发问的间隙,脸上已经被笔尖凉凉地画了一笔。白净的肤色上突然多了一抹黑,让得逞的苏禾立刻笑开了,都没听见向径的话。   向径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被自己擦得更花了,索性就不管了,只盯着苏禾,“好啊,禾儿,你也准备变花脸吧!”   苏禾笑着转身就跑,向径毫不费劲地将人抓住了,但还没来得及抬笔,聪明的苏禾就缩在向径肩颈,将脸藏了起来,向径根本画不着。左转右转,苏禾就是抱着向径不放,知道向径束手无策没法子了,苏禾咯咯地笑,听到这笑声,向径的心都舒展了。   “禾儿,你不能这样耍赖……”   “又没有谁规定不可以……”   “那你一会要帮我脸上擦干净。”   苏禾语带笑意,在向径耳畔低语,“你忘了?我可不是随身带着丝巾的女子。”   向径彻底无奈了,弯唇笑着拥住佳人,再不言其他。   呼里锦扬的婚事没能安安心心地筹备,南三州县相继传来闹事的消息。将近年关,粮食成了百姓们最犯愁的问题,呼里族也正是因为良田有限才不安分,觊觎泾国的肥沃疆土。这下南三州县还未为呼里族产粮,百姓的温饱问题首先摆在了呼里族面前,亟待解决。   试问呼里族会拿出自己族人的粮食分予南三州县的泾国百姓吗?绝对不会,因为呼里族具有极高的民族荣耀感和优越感,也就容易轻视他族,更何况是被他们视作手下败寇的泾国人。没有安抚,只有敷衍的态度和经久不见解决的拖延,一旦南三州县的百姓将事情闹大,以暴治暴的镇压方式将是呼里族的最终选择。   与此同时的泾国京城,传言已久之后,终于,皇城传来消息,圣旨宣告太子薨,择日举行葬礼,将其迁入陵墓,文武百官戴孝百日,以表哀悼。皇上因痛失爱子,龙体欠安,太子入殓大礼交由皇后统筹操办,朝政大权则由公主向衍执掌,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是天下从此易主,众臣敢想而不敢言,民心和政局随着泾国上空的一股哀殇之风而陷入低迷。   南三州县的百姓愈加对呼里族感到愤慨,无法臣服,反抗之举愈演愈烈。为防三城联合,呼里锦扬已下令武装封城,城内百姓命运堪忧,抗议声却不见减弱,一大批百姓扬言誓死不服呼里族统治,大义家国的情怀让呼里族恨得切齿,却让泾国这边挂念不已。   “启禀公主殿下,据探子回报,呼里族不仅不给南三州县城内运送粮食,驻守士兵还抢夺百姓存粮,其无耻行径实与强盗无异。臣以为,我朝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国人自生自灭!”   “殿下,何大人所言极是!百姓如此忠心耿耿,正是民心所在,我朝向来不舍民心,不弃民意,还望公主殿下以百姓之托,从大局定夺!”   向衍听了三天早朝,大臣们回回都是寡言少语,似乎因为还未习惯向衍坐朝听政而拘谨无措。这下朝中有事,每个人都成了不吐不快,向衍脸上虽然严肃,心里却是暗自欣慰。   “众位大臣有何建议不妨一块儿说来听听。”   “若是皇上和太子在,必定是要举兵向那呼里小族讨回公道的!怎会任人欺压?!”营令中将魏乐勇是复国功勋老将魏达的儿子,自小习武,性格耿直,不懂曲意奉承,这一开口,就把对向衍主持朝政的不信任说漏了几分,若是计较起来,还透着一些轻视。魏达当场就煞白了脸色,害怕儿子鲁莽冲撞了向衍,惹祸上身。   “魏中将,本宫倒不这样以为”,向衍从龙椅上起身,走下高台,“在这样的关头起兵是下下策,不仅不能大快人心地讨回公道,还会因为牵连太广,手脚受缚,徒添伤亡,得不到一点儿好处!”   魏乐勇拱手站了出来,侃侃道,“末将以为,殿下长他人志气之说大为不妥!呼里族已存有示威之嫌,我朝若是处处顾虑,必将先失军心,后失军机,才是得不偿失的妇人之仁!”   向衍拂袖回身,看向魏乐勇,“魏中将这是,对本宫有意见?”   魏达砰然跪地,俯首请罪,“公主殿下恕罪,小儿生性鲁莽,口不择言,绝无冒犯公主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老臣愿代为受罚。”   向衍扶起魏达,“魏中将,你看到了?你的直言不讳却要老父为你求情,你认为这是身为七尺男儿的担当吗?谨言慎行,家国大义,本宫也在学,各位大臣是否能给本宫一个机会,证明巾帼不让须眉呢?”   “臣等知罪,必将全心全力辅佐公主殿下,赢回我朝威严!”   “那好,南三州县的问题,就此解决”,向衍胸有成竹,不见丝毫怯意,掷地有声,“粮盐首富陈征禧死后,家产全被刑部扣押了吧?今日午时之前,呈上所扣家产明细,本宫要以粮换人,先得人,而后得城。”   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说来容易做来难,向衍的方法听起来可取,但这毕竟不是一方努力所可以达到的目的。   “敢问殿下,如果呼里族不接受交换呢?”   向衍似笑非笑,眼神坚定,“呼里锦扬一定会接受,而据本宫所知,即便呼里锦扬一意孤行,呼里族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不少大臣仍然心存疑惑,可向衍势在必行。不久就派使臣向呼里族送去书信,提议用粮千余担换回南三州县的泾国百姓,和往日的敌国做起了交易。   ☆、第52章 战火重燃意不同   泾国居然还会遣派使臣前来,已经是一大件稀罕事了,而且信中言辞礼让,恭维又不失真诚,一点也不像不久前才结束斗争的两国,倒像交情匪浅的和睦友邦。   “不能答应!”信中内容一经说开,呼里老臣羌峰首先反对,“明摆着的陷阱,任泾国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答应!”   不少臣子随之点头,还有一些没说话,只是看了看从方才开始,心情就一直不错的呼里锦扬。   目光从信上转移,呼里锦扬环顾大殿,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能答应?难道我们不需要粮食?用泾国的粮食换泾国的人,相当于白送来的,有什么理由不要?”   呼里侍郎行礼奏禀,“没有粮食,可以靠人去种,但没有人是绝对不行的!更何况泾国的居心,恐怕不是以粮换人如此简单……”   “先礼后兵,必是有所图谋,泾国志不在人,在于城,还请陛下,殿下三思。”   “羌将军是担心我族会输吗?”呼里锦扬不以为意,“别说泾国还没动静,就是真打来,只剩皇后和公主的国家能有多强的军心军力?不堪一击犹如探囊取物,一样相当于白送上门,我族照收不误就行,何必徒添顾虑?”   “殿下此言差矣……”   “都不用多说了,呼里勇士的心里什么时候有过一个怕字?还没上战场就要叫人笑话了!派人给泾国公主回话,我族答应了,但是也有条件,让他们使臣原话带回去。泾国要是同意了,立即开城收粮,放人!”   呼里锦扬力排众议,出面答应了向衍的提议,不过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只放全城老少妇孺,男丁一百五十名。即便是这样,向衍也毫不含糊地派人将粮食送了过去。   软计不比强攻,先让呼里锦扬不可一世地得意高傲了一番,条件谈足,泾国皆好言应允,看似委曲求全,实则彻底抬高了呼里锦扬的虚荣心。越来越小瞧泾国,不把泾国放在眼里的呼里锦扬绝对会接受泾国这样示弱的提议,以此来彰显自身的强国地位。   那有没有后顾之忧呢?有,而且显而易见。泾国一旦攻城,就不再有百姓被困的顾虑,没有这个威胁,胜算增大。但,呼里锦扬是既要千担粮食,又有信心在泾国攻城时,呼里勇士能够再次大胜泾国。这样一举两得的美事,在呼里锦扬看来,冒点风险不足挂齿。   知己知彼,向衍就靠这一点,赌上这一场荣誉之战!   首次执掌朝政,向衍就做了这么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有人说向衍宅心仁厚,以民为重;有人说向衍感情用事,过于单纯;也有人说向衍意在守国,并无强国之心,所以图安图稳。这些话听得再多,向衍也不受影响,不改初衷,何况有宛茗在身边,向衍更加不是孤军作战。北方的向恂,南边的向径,还等着向衍铺垫好一切,全面征讨!   当向衍,不再是向径作为泾国中心的消息传遍,呼里筠还是不敢相信,因为呼里筠从不曾想过向衍会与政权挂钩,虽然生于帝王家,可向衍的秉性明明不爱受那束缚。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还是拜呼里筠所赐,所以呼里筠对那些质疑向衍的声音感同身受,心疼现在肩上背负着压力的向衍。呼里筠知道自己没机会,没资格,还是禁不住想要陪在向衍身边,哪怕只是看看她也好。   而向衍身上才解了一半的毒也是呼里筠最大的隐忧,那么多有关向衍的消息,似乎都没有提及向衍的身体。呼里筠的猜疑从未停止,就是缺少能让自己完全放心的证据证明向衍不会有事。   在呼里筠的踌躇和煎熬中,距离呼里锦扬和呼里筠的婚期仅剩三天时间,距向衍以粮换人的举措过去了半个月,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泾国举兵进攻呼里族了。   “公主向衍”率领精兵自异阳山突袭呼里族驻守的南三州县,来势汹汹。而真正的向衍藏进了深宫之中,自此,向径与向衍只能有一人露面于人前,泾国皇朝再无太子,仅有公主,渐渐步入一段全新的传奇历史。   “扬儿,这段日子辛苦了,多吃点!”呼里国王频频为呼里锦扬夹菜,宠溺之情可见一斑,   “等赢了这一战,扬儿你声名远扬,受人称颂,为父就能隐退享福了。”   “国父言之过早了,儿臣想先把终生大事办了,呼里族的统治还是要仰仗国父。”呼里锦扬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将去骨的鱼肉夹到呼里筠碗里。   呼里筠低头看着饭粒,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你和筠儿的婚事啊”,呼里国王脸上露出难色,“本来是两天后就要行礼的,但眼下……扬儿,或许要推迟到战后了。”   呼里锦扬喝了口热汤,神态轻松自然,“为何?儿臣倒觉得如此喜庆的事正好为我军助阵,增添士气!”   “不妥不妥”,呼里国王放下了筷箸,“为君者,必须体察民心,体谅军情,扬儿你这样做,难以服众。要是平白遭受非议,好事变坏事,你和筠儿的心里会一直有个疙瘩,还是延期举行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半晌,呼里锦扬才看向沉默不语的呼里筠,表态道,“那就依国父所言,等我族得胜回朝,我再迎娶筠儿。”   “扬儿明事理,来,和国父干一杯!”   呼里锦扬抿着嘴,捏紧了酒杯,余光始终盯着不言不语的呼里筠,略为不满。   回宫的路上,呼里锦扬和呼里筠虽然是并肩走着,却各怀心事,全然没有花好月圆的气氛。   “筠儿,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话可说了?”   呼里锦扬停住了脚步,呼里筠也在寒风中站定,轻声开口道,“一直以来都是,只不过锦扬哥没有发觉罢了。”   这个答案是出乎呼里锦扬预料的,不禁让呼里锦扬回想起过去。   “只要在你身边,就怕打扰你。和我在一起稍微待久一点,你便担心被人看作没出息,或有攀附之嫌……”   “那是”,呼里锦扬突然有些窘迫,也有些冤枉,“因为呼里勇士是不能总围着女人转的,筠儿你也知道,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风光地娶你,不是吗?”   “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你已经是呼里族伟大的勇士了……”   呼里筠似有似无的冷漠让呼里锦扬皱紧了眉头,“筠儿,你真的……为了那个泾国太子这样对我吗?不冷不热,对我们的婚事也不闻不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锦扬哥,如果你真的还在乎我的感受,就答应我,把解药给向衍。两国邦交如何,我无权干涉,但是我欠着向衍的人情,只想帮她这一回……”   “之后呢?”呼里锦扬看着呼里筠的眼睛,“你就能一心一意地嫁给我,和我在一起吗?”   轻眨了眼睛,呼里筠嘴唇冻得发凉,轻启道,“恩……”   看着呼里筠那逆来顺受的模样,呼里锦扬忽地上前一步,捧起呼里筠的脸颊,低头覆上了呼里筠的唇,强硬又疼惜的,一个生疏的吻。   呼里筠睁大眼睛,一瞬间惊讶,尔后紧闭了双眼,颤抖的睫毛,揪起的眉心,都在表达着呼里筠的无奈和纠错。   “啪!”   向衍一个不小心的失手,整个茶杯碎了一地,还将出神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无事,碎了一个茶盅而已,明早再收拾吧。”   房内又重新恢复到一片宁静,向衍轻叹气,错眼间,才看到自己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墨汁,还有手下压着的,那张写满了‘泾’,‘呼里’,还有‘呼里筠’三个字的白纸。   “还是赶在那之前了,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的心意有那般明显吗?父皇母后都知道,皇兄也知道,你呢?在我坦白之前就有所察觉吗?呼里筠,我并不认为一见钟情有那么轻易遇见,但为什么偏偏是你?”   向衍闭上眼睛躺在了软塌上,一幕幕任性地放出那些和呼里筠相关的画面。初识,呼里筠就是一个有心事的人,所以笑得少,何况轻纱掩面,神情多少模糊。但在婚后,每逢逗笑了呼里筠,那温婉的笑容几次都说服了向衍,呼里筠并不是那么心机深重的人。可为什么没有相信到最后呢?   “呼里筠,那最后一次,你又向我隐瞒了什么?”向衍抬起右手轻按左肩,“实在是太怄,太气,才逃避。如果我愿意听一个解释,你会和我说什么?如果我能知晓你所有心事,我们之间应该就不再存有误会了。呼里公主,我又对我们的相遇充满期待了,你知道吗?”   回到自己房间的呼里筠终于哭了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呼里筠也觉得累了,所能支撑自己的那一点点力气,都来自那一串红玛瑙。曾经那张让呼里筠哭笑不得,觉得欠扁的笑脸,已是呼里筠如今唯一的念想。   ☆、第53章 儿女情长甜如蜜   炉火将帐内烘得暖暖的,向恂看着从京城送来的家信,浅笑中泛起思念。   洪世昌敲了敲向恂面前的酒坛,“我说皇上兄弟,您能别当我不存在吗?笑得跟小媳妇似的,谁不知道你和弟妹恩爱吗?真是的,喝酒!”   向恂将信收进怀里,拿起酒坛看着洪世昌,“大哥,是我不对,瞒了你那么久,可是大哥性子耿直藏不住秘密,我不告诉你径儿是女儿身也情有可原……”   “现在让我知道了就不怕?”洪世昌闷了一大口酒,“这事啊,就是你做得不对!你不信任我!我俩出生入死,我会干那种挖你墙角的事吗?你说说!”   洪世昌又气又醉,神智已有些混乱。   “大哥,有些事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这么多年,作为兄弟的我们之间也早有默契,不是吗?”   “那,那倒是没错,唉……”洪世昌拍着向恂的肩膀长叹气,“兄弟你这一辈子也真是有意思,我一个粗人跟着你见了大世面,享尽尊荣,想想都还是跟做梦一样。反正你总是做些与旁人不一样的事,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啊……”   “大哥,我可当你在夸我。”   “夸,夸着呢,咦,不对啊!”洪世昌睁大眼睛,转头看着向恂,“那径儿和叶穗那姑娘……怎么能骗人家好姑娘呢?”   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向恂焦头烂额了,“说来话长……”   “那也不能不说啊!长话短说!”   “好!我也不吐不快!”向恂突然大着舌头说话,“其实啊,她们……”   话没说完,向恂就势倒了下去,两眼一闭,装醉!   “嘿!”洪世昌放下酒坛,摇了摇向恂,“这么多年了,怎么酒量还是这么差?”   又听见喝酒的声音,向恂半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洪世昌,窃喜躲过一段穷追不舍的问题。   向衍将引领泾国已是既定的事实,而向恂之所以能够这么放心,还是因为有向径在向衍背后。   当向径第一次以女统帅的模样出现在三军面前,虽然严明的军纪不允许将士们唏嘘惊叹,但这种史无前例的改变带来的冲击是持续存在的。不过奇怪的是,军营比朝廷更快地适应了,对军令的服从度和执行力都与以前相差无几,甚至更齐心,更鼓气。   究其原因,这些军曹出身,出入战场的将士对身献沙场的向径深表敬意,一国储君身先士卒,让将士们更信赖泾国朝廷,而不是失望。向衍作为公主,为“父”执政,为“兄”披帅,皇家女儿不似寻常闺房小姐哭哭啼啼,只懂悲悯天命而毫无自救与救世的担当,那才是衰败之象。所以一介女流领兵又如何,泾国将士同样誓死忠心追随!   “地形地势方面,我们比呼里族熟悉,风向星卦也有当地的卜算官辅助,晨起雾,晚望雪的战术作备选,因为我们不能光等天时”,向径面向众将,在地图上画出护城河的位置,“目前呼里族虽然位居城楼高地,又有护城河环绕,若他们不放下城门,我等似乎无法突破。但可用上飞绳,越过护城河直抵城门,木轮车架起撞城柱随后接应,弓箭手分散城楼敌军攻势,全力一搏。呼里族的援兵最迟明晚抵达,我们必须把握先机,在他们赶到之前,先下一城!”   “公主殿下,恕末将直言,要是呼里军开城迎战,此计实施起来便有难度……”   向径笑了笑,“将军认为呼里族前两次为何只在城楼防守,不曾派兵应战?”   “这……或许是呼里族过于自信,蔑视我军。”   右侧的一位将军摆手摇头,“也可能是呼里族太不自信罢,怎可见得就是小巧我军,或许是怕呢?”   向径轻叩了一下桌面,站起身,“侯将军所言甚是!呼里族就是怕!以粮换人之后,即便呼里族有所准备,肯定也没料到我军兵马之多,至少是比他们城内兵将要多,所以先观望,后增兵,战术之常态也。”   “恰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了短处,我军此时不攻城,更待何时?”   “末将疑惑已解,明日一战,请命出征!”   “明日事,稍后说”,洪欣掀开帐幕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地形图旁,“晚膳已备好,众位将军莫只顾征战,将士们可都要吃饭。”   向径愣了愣,恍然大悟一般,“欣姨说得是,明日事,明日再定,众位将军各自归营用膳吧。”   论兵不问时辰,向来是向径的作风,洪欣不来提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传出香味的食盒早就让向径定住了目光,洪欣将三样小菜端出,向径一边看着一边问,“禾儿呢,没和欣姨在一块儿?”   “禾儿还在厨房,这些都是禾儿亲自下厨烧的,还有一锅鸡汤,禾儿先嘱咐我过来提醒你该用膳了,一会儿她就来。”   “禾儿做的?”向径刚吃了一口便惊呼,“难怪有所不同……我去找她,欣姨你先吃!”   “哎……”洪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向径已经出了营帐,让洪欣哭笑不得,“还好衍儿本身就活泼好动,不然就径儿这个样子,一时半会是怎么也学不像的……”   去了军用厨房,向径还是没能找到苏禾,想着可能苏禾刚好出来没碰上自己,向径便又回头往主帐的方向走。走了不到一半,向径在一顶传出浓郁香气的小营帐前停住了脚步,仔细听,还有刀刃碰着木板的切菜声,利落而富有节奏感。向径抬手,掀开幕布的一角,就瞥见了苏禾的身影。   不知哪来的围裙围住了苏禾的腰身,耳畔的碎发都梳至耳后挽了起来,苏禾专心致志,手下切好的葱花均匀有序地被放置在小碗里。湿布盖住汤罐的瓦盖,苏禾一揭开,热气腾腾的,让向径一瞬间看不清苏禾。向径走近时,苏禾正尝了一口汤的滋味,似乎颇为满意,因为热气消散,向径刚好看到了苏禾啧啧称赞的神情,不禁莞尔。   “有那么好喝吗?让我也尝尝……”   苏禾想缩手,但是迟了,向径已经低头将半勺鸡汤喝了,嘴里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热气,使得向径不自觉地呼呼。   “很烫的……你怎么吹也不吹?”苏禾放下瓦盖,绕过汤罐走到向径面前,捧住向径的脸,朝着向径的嘴吹凉气,“怎么样?有没有被烫着?”   向径脸色莫名有些红,扶着苏禾的腰,不让苏禾倾向自己,“没事,就是,舌头好像麻了……”   看着窘迫的向径,苏禾笑出声,松开了向径,“让你贪吃,活该!”   无视苏禾的幸灾乐祸,向径跟着苏禾看了看营帐内数多种简单的蔬菜,问道,“禾儿,你怎么突然想起下厨了?”   “你忙你的国家大事,我也有我的承诺,皇上和皇后娘娘再三让我对你好,这是我的方式,你可不能瘦了,更不能生病……”   向径伸手阻止了苏禾往汤里撒葱花,“你不吃的,放来干嘛?”   苏禾微微一笑,继而拍掉了向径的手,“葱和姜是驱寒的,不能不放,吃的时候再挑出来就好了。”   看着苏禾有条不紊的动作,向径突然好奇,“禾儿,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嗯……”苏禾背靠着桌子,低头沉吟,“不记得了,娘亲很早就过世了,我爹再怎么细心还是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像你一样,忙起来就忘记吃饭。我饿了就自己去厨房,一开始是找吃的,后来就慢慢自己做了。我做的第一样稍微能吃的东西就是面条,我爹那天吃得别提多香了,现在想想都还是很自豪……”   向径凝视着苏禾,唇边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受过伤吗?”   “一开始会,手曾经被划过,人磕倒过,还打碎过好多碗”,苏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任何事情都不是谁一生下来就会的,对吧?”   向径没回答,伸手握住了苏禾的双手。在苏禾左手食指指尖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若不细看,实难发现。就像苏禾所说的这些,向径若不问,实难想象。   看见向径盯着自己的双手看,苏禾觉得奇怪之后连忙抽回了手,背对了向径,“和你所见过的大家闺秀不一样,我的手可没她们细滑……”   “才怪”,向径从身后拥住苏禾,在苏禾颈边耳语,“我的禾儿天生丽质,肤如凝脂,谁能及你万分之一?”   苏禾一点儿也不相信,“麦穗,你就是说实话也没关系。”   “禾儿,芸芸众生才和我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这就是你不必和任何人比较的理由。”   苏禾碰着向径的额头,透着笑意,“麦穗,这种感觉会延续多久?”   向径也笑了,“你看看我父皇和母后就知道了。”   “对了,我爹还常常念叨你呢……”   “说我好,还是不好?”   “回京城之后,你自己问问他吧。”   “恩……禾儿,汤该好了。”   “那你先放开我呀……”   相视一笑,两人皆无言,却是满脸欢颜喜色,甜蜜幸福。   ☆、第54章 相见才能如愿   年过五旬,还是毅然决然地带军出战,呼里老将羌峰的一生中没有量力而行四个字,永远都是全力以赴,名副其实的威望与魄力。   “将军,回府吗?”   “先去军营看一下吧,出征在即,看看准备得如何也好安心。”   “是。”随从弯腰掀开轿帘,羌峰低头俯身,就要上轿。   “羌将军,还请留步。”   熟悉的声音,羌峰停在原地,见着了走上前的人,惊讶地行礼,“筠公主安康福泽……”   “羌将军不必多礼,筠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将军帮忙成全。”   羌峰与呼里筠的父亲不仅是和睦的君臣,还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呼里筠既然开口,羌峰必然是竭尽所能。   “公主请直言,力所能及,老臣绝不推辞!”   呼里筠抿唇,低头轻声道出,“筠儿想拜托将军,让筠儿混入军队,一起前往南三州县。”   “使不得”,羌峰断然拒绝,“公主,这万万使不得。您贵为千金,怎么能身处军曹?而且战场生死不受人所控,请恕老臣不敢冒险为之。”   “羌将军,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您若不帮忙,我另觅他法也要跟随,还不如借您之力,了我心愿。”   “这……殿下随时都在身边,如何瞒天过海?”羌峰想想都犯难,“如果公主相信老臣,可否由老臣代劳?”   呼里筠摇头,恳切道,“无法代劳,我必须亲自去,这一辈子可能再没有机会了,筠儿求将军答应……”   眼看呼里筠就要跪下,羌峰慌忙扶起呼里筠,“老臣答应,答应公主便是了。但是,真的不能让殿下知道吗?”   呼里筠连考虑都不曾有,“不要,若是让锦扬哥知道,我就难做我想做的事了,一切都枉然。”   羌峰听着一愣,“公主不是与殿下有婚约在身,怎的如此委屈?难道一生幸福也是枉然不成?”   “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一生太长,谁能算准以后?唯有眼下无愧于心,才算是活过罢。”呼里筠看似洒脱的神情中难掩悲观,似乎满怀心事,竟让羌峰不知如何接话了。   羌峰最终还是没去军营,呼里筠的一句感慨,让羌峰记挂于心,愁着眉头无法释怀。   从书柜的最底下翻出一个信封,羌峰的脸色不好看,“原本以为公主会幸福才不愿深究,现在又该怎么办?继续装不知道,还是查下去?”   羌峰和两年前一样,再次遇到这个难题,但不知道是否仍是两年前的选择。   呼里筠和羌峰共同担心的问题没有机会发生,因为南三州县军情告急,呼里援军十万火急奔赴,在羌峰的安排下,呼里筠假扮男子混入军队,就那样随军出战,朝着一样的方向,向泾国靠近。   呼里锦扬的居高自大尝到了第一场战败,毫厘之差,几乎是亲眼看见泾国的军旗换下了呼里的族旗。向径在她的计划之内,先拿下了南三州县的其中一城。   兵荒马乱,呼里筠满身风尘,一路低着头,与泾军非常非常接近的时候,呼里筠才在战硝还未飘散的四周拼命地眺望和寻找。但想看见“向衍”,哪怕只是瞥一眼,都是不可能的。   “啪!” 呼里锦扬将马鞭甩到了战败将军的脸上,“为什么避而不战?一次可以,两次三次,不就等于告诉他们我军无力应对吗?还是你觉得他们会等我带兵前来,公平较量,啊?”   手臂还在流血的将军跪在呼里锦扬面前,大着胆子直言,“城内兵力不敌泾军是事实,冒然出战,或许也是徒添伤亡而已。属下和将士们已经尽力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呼里锦扬气红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援兵增派不及时才让泾国一举得胜?就算是拖延,能不能用一点高明的方法,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空城计,虚张声势,以假乱真,这些用兵之计,你一个老将,竟能败得一塌糊涂?”   呼里将军低头含泪,双手撑地,俯首磕头,“殿下说得是,属下知罪。让这么多忠义之士无辜枉死,实在是罪不可恕,唯有……以一死谢天下!”   在混战中都没有放下的兵器从腰间抽出,晃白的瞬间,没入了血肉之躯,血染呼里锦扬脚边。   呼里锦扬瞪得青筋爆出,在场的沙场同僚无不震惊,扼腕痛惜,但没办法挽回一位忠将的枉死。   “全体将军听令,明日开始练兵整顿,随时准备应战!” 呼里锦扬握着拳头说完,转身离开了营帐。   雪后放晴,“向衍”旗开得胜的消息传遍泾国京城,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宛茗下了早朝,径直到了宣德宫,向衍闭修的地方。   “母后,儿臣有一事,想听听母后的建议。”   宛茗看着向衍笑了笑,“不想闷在心里了?”   向衍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儿臣还有很多困惑,不想再逃避,希望去找皇兄,不对,应该是皇姐……”   “不是皇兄,也不是皇姐,是呼里筠,对吗?”   迎上宛茗带笑的眼神,向衍点头承认,“恩,儿臣的困惑,只有她能解。”   “母后不反对,但是衍儿,你考虑过两个问题吗?”宛茗扶着向衍的肩膀,在桌前坐下,“第一,你和径儿如今只能有一人出现在人前,你和径儿都还没习惯,能否很好地避免,不出差错?第二,呼里锦扬会带呼里筠上战场吗?你即便去了,能见到她吗?”   向衍沉默了瞬间,目光黯淡了,“也对,儿臣总是欠考虑……”   “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宛茗笑着拍了拍向衍,“母后只是提醒,如果你下定决心要见呼里筠,那就不能不振作,知道你们父皇当年是怎么做的吗?”   “起兵复国,和母后所在的原朝公然对抗了……”   “如果只是这样,不倾覆原朝,衍儿你认为你们的父皇能再见到身处原朝皇宫的母后吗?”   向衍凝神思考起来,“儿臣记得……是母后毅然决然地逃出了皇宫,找到的父皇。”   宛茗意味深长地笑了,“所以呢?”   “要么赢下整个呼里族,找到呼里筠;要么”,向衍不确定地看了看宛茗,“呼里筠逃离呼里锦扬,来找儿臣。”   “怎么没自信了?” 宛茗鼓励而坚定地看着向衍,“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只是衍儿你单方面地努力,或者呼里筠独自付出,那都会很辛苦。如果衍儿你选择义无反顾地相信呼里筠,别说去找她,就算要打垮整个呼里族,父皇和母后都是阻止不了你的,也不会阻止。”   向衍听着,有些无奈地皱眉笑了,“母后,儿臣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   宛茗笑开,抚上向衍的脸颊,“不关你的事,要怪就怪你们的父皇,因为那是遗传!”   “父皇的迟疑也让母后受了诸多委屈么?”   宛茗摇头,“其实,只要无悔,就不曾委屈。不然日常琐碎,人生漫漫,如何相守到老?”   向衍抬头看向宛茗,“母后想父皇了吗?”   宛茗装作苦恼地想了一会,笑道,“我怕她想我了……”   苦守边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向恂的心思,宛茗全然猜中,但宛茗猜不到向恂将要遭遇的艳福。   “宛儿,宛儿……”向恂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中喃喃呓语,倒不是醉酒,而是被这边塞的寒风伤了身体,发烧生病。   换下向恂额上的丝帕,一双微凉而柔软的手被向恂握住了,向恂掌心的温度像火烧,适度的凉意让向恂觉得舒服,也格外依恋。   一手被向恂握着,一手抚上向恂的脸庞,慕清也没想到自己来得这么是时候,向恂身边正缺一个能够照顾她的人。想来也奇怪,身为天子,向恂除了宛茗,其余时候难道都是自己动手不成,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宛儿,宛儿……”   向恂的声音扯回了慕清的思绪,慕清从未看过向恂如此脆弱的模样,想到向恂的一切都是宛茗最了解,慕清羡慕之余,还有些嫉妒。   “不试试其他人的照顾,怎么知道不需要呢?哪有你这样的帝王和男人,充满魅力,却又只肯将你的所有都给唯一的一个女人?一个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你真的每时每刻都幸福吗?我想守着偶尔被她忽略的你,哪怕一辈子就一次,我也不惧成为你后宫里的冷妃。”   慕清是动了真情的,文人雅客见过不少,也没想到就这样对向恂动了心,这是慕清遇到的最难的事。不仅因为向恂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还因为向恂只守一人心的坚持,能够预见的举步维艰,但还是没能说服慕清放弃,带了私心地找到此,慕清真的希望能留在向恂身边。若要说起来,也只是将陪伴宛茗的几十年,甚至一生中的几天给自己而已,难道也不可以吗?   ☆、第55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虽然向恂自始至终呼唤的是宛茗,可慕清自欺欺人,真希望向恂此刻的依恋属于自己。指尖划过向恂的眉眼和唇角,慕清心里满是柔情,已深陷其中。   怦怦然的心跳靠近向恂,秀发垂落,慕清低头,眼看就要吻上向恂的唇。   “我说慕清姑娘,你吃些……东西吧……”洪世昌端着托盘愣在门口,再愣再傻都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只是再聪明再机灵都不一定知道该如何化解这般尴尬,“你……皇上能自己喝药的,就,就不用喂了,皇后娘娘知道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洪将军,难道多一个人照顾皇上不好吗?”   “啊?!”洪世昌还以为自己听错,但慕清的意思明显得让洪世昌无法装傻,“慕清姑娘,好不好呢,不是我说了算,等皇上醒了,你问问她。就是有一点,我几十年看过来的,皇上和皇后都是彼此无法取代的人,算是提醒罢。”   慕清看着熟睡的向恂,向洪世昌问道,“几十年间,都没有人试图努力过吗?”   洪世昌被慕清问得愣了一下,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洪欣,直让洪世昌摇头否决,“不是没有,是没有成功的。比慕清姑娘更用心的,更执着的都放弃了,因为这条路不是难走,是根本走不通。”   慕清不说话了,眼神却还在向恂身上,没法抽离。   见慕清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为了向恂的“安全”,洪世昌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慕清这么温柔似水,倒不至于伤害向恂,但如果洪世昌不看着点,等到真发生了什么,向恂百口莫辩,就要在宛茗那里吃苦头了。能够防范于未然的情况下,洪世昌不能见死不救。   巡城回来,向径已经累得走都走不动了,一回营帐就躺在床,身心都快散架了。战场上的刀枪声,将臣的议论声仍在耳边回响,向径唯有睡着了才得片刻安静。   听说向径回来了,苏禾端了饭菜到主帐,环顾了一圈,苏禾都还没看见人,反而是向径先开口说话,表明了存在感。   “禾儿,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都闻到香味了。”   循着声音走到床前,苏禾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蹲在床边看着闭目养神的向径,“都累成这样了,还有胃口吗?”   “恩,很饿了”,向径睁开眼睛,手放在肚子上,“你要不要听听?”   “不用听,我也知道”,苏禾笑着,“那先坐起来吃一点。”   向径乖乖地起身靠坐在床头,要伸手接碗的时候,被苏禾躲开了,“我来喂,你张嘴就好。”   发呆的瞬间,苏禾已经喂到嘴边,向径只有笑着接受,还是很累,心情却很好。   “禾儿,你吃过了吗?”   “还没……”   向径立刻将苏禾喂过来的一口推回到苏禾嘴边,“一块儿吃,有滋有味!”   “恩”,苏禾坐到床边,闲聊着问道,“麦穗,你今天这么辛苦地巡查,发现城内情况怎么样?”   “战后建设恢复需要时间和朝廷支持,而百姓需要鼓励和信心。关于具体规划,明天我会写信给父皇,将依照南三州县的实际情况,全力复建。”   苏禾点点头,“城内县衙是不是也应该尽快重新办好?百姓们肯定有很多问题和困难,总不能直接到军营来找你,县衙是桥梁,民意传达的桥梁。”   向径不接话,抿着嘴笑。苏禾恍然,“麦穗,我是不是不能议政论政?”   向径依旧是笑,“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是……”   苏禾说了一半,停住不说了。向径挑眉,“我也是。禾儿你说得很对,而且是我遗漏的重要方面,当然可以说,当然要说。”   “我感受到压力了”,苏禾放下碗,看着向径,“在你身边的一句话就能影响到国计民生,我以后真的要三思而后言了。”   向径握着苏禾的手,感叹道,“只要你认为是对的,都可以说,即便和我的想法不一样。你以为父皇母后朝朝暮暮都是如此甜蜜和睦吗?意见分歧的时候,也曾经家无宁日过……”   “是吗?还真想象不到那副画面呢……”   向径还想说什么,被匆忙进帐的洪欣打断了。   “公主,大事不好了,城内粮草和水源怀疑被呼里士兵下过药,已经有一百三十匹战马口吐白沫……”洪欣说着,盯紧了向径床前的饭菜,“禾儿,你用的哪里的食材和水?”   “我……”   不等苏禾回答完,洪欣先拿了银针试毒,结果……   “是有毒的。”洪欣赶紧给向径把脉,却被向径推开。   “欣姨,禾儿也吃了,您先替她看。”   “那好,如果吃下去不久,一定先尽快都吐出来!”   所幸苏禾用的是随军所带的蔬菜,只是用了一点城里的水,所以向径和苏禾都没有太大的不适,但战马却在接二连三地病死,少数将士出现了高烧,胜利的喜悦瞬间已荡然无存。   “禀告公主,询问过喂马的士兵,至少有四百七十匹战马食用过呼里族残留的粮草,目前战马病死五十六匹,倒地不起的一百二十三匹,高烧不退的将士十九名,尚未确定是否具有传染性。”   “到底为什么要用呼里族的粮草喂马?!白白中了圈套!”侯将军气得脸面通红,“军训是怎么记的,这么一大禁忌也能当作耳旁风?!”   “将军,我军虽然粮草充沛,但随军出战未能运送全部,部分也被呼里族烧毁,实在是……”   向径挥手让汇报士兵退下,“不要再追究责任了,我军有疏漏,这是事实。眼下先将出现不适的将士和战马全部隔离,集中治疗。出现问题的粮草烧毁,水源封闭,绝不能让病灾进一步扩散!侯将军和其他将军务必留守各大军营安抚军心,呼里族既然故意为之,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我军一定要齐心对外,不能让呼里族趁机得势!”   “是,末将领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都是必经的苦难,向径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事情一经发现,向径就去忙了。听到消息的苏禾守着‘如风’,半个时辰里面,眼泪直落。   不愧是向径的战马,即使再怎么不舒服,都依然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就算一次又一次跪伏在地都不放弃。   “歇会吧”,苏禾蹲在‘如风’面前,抚着‘如风’的头,“休息好才有精力好起来,‘如风’,我知道你和她一样不服输,你会没事的,知道吗?”   “呼……哧!”   “不要怪她不来看你,她一定比我更难过,没想好怎么面对,她也会彷徨无措,对吗?”   ‘如风’轻轻地靠在了苏禾腿上,似乎也累了。向径在帐外站着,看着,眼眶红了,喉间哽咽。   记得两年前,找遍苏禾未果的向径从那座破庙出来,和‘如风’待在无人的地方,终于放声大哭。那是向径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悲痛感,“如风”就那样跪伏在向径身边,静静地听着,陪着,守着,像是一个知晓向径所有心事的朋友,用了最宽容和体谅的态度来安静陪伴。   现在,苏禾在陪着‘如风’,为向径守着‘如风’,一种心酸的幸福感确实让向径无所适从。向径就像后悔当初没有留住苏禾一样,后悔没有照顾好‘如风’。   拂晓,呼里锦扬睡得安稳之后起身,神清气爽,喝了水漱口,就等好消息上门。   “回禀殿下,城内泾军一夜未眠,人心惶惶,千余马匹和士兵已经无法应战。”   “哈哈……好!呼里勇士是不可能一味地失败的,泾军未免有些大意了,竟然没能识破,真是天助我也!传军令,召集三万人,攻城!”   “是,属下遵命!”   营中突然忙碌起来,呼里筠几番才等到羌峰得空的时候,跟进营帐问道,“羌将军,泾军怎么了?他们的主帅怎么了?”   “筠公主,小点声儿!”羌峰将站在门口的呼里筠往里面请,“应该是殿下的命令,在兵败时向城内粮草和水源投毒,不知情的泾军误食了之后,将士和战马都出现了中毒症状,而且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锦扬哥带军到达时,不是已经兵败丢城了吗?哪还有时间下令?”   “筠公主有所不知,这是殿下早就用过的计谋,并非第一次,用于以防万一的次数已不少,也有我族士兵意外误食的惨例……”   “锦扬哥,他怎么……”呼里筠震惊不已,“向衍呢,向衍也中毒了吗?”   “听说是,一会就将开战,如果泾国没有主帅领兵,说明凶多吉少。”   呼里筠抓紧了羌峰的手臂,“羌将军,我要一同上战场,都到这来了,我一定要去!”   羌峰勉为其难地点头,“还请筠公主尽量在末将身边,以免身处险境。”   ☆、第56章 筠赴战场见“向衍”   向径没有如呼里锦扬所愿,亲自带兵站上了战场。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呼里族不攻来,泾军也要找他们算账,气势上不输呼里族分毫。   呼里锦扬嗤之以鼻,“最好是经得住被我打两拳,不然才没意思!”   呼里筠被安排在羌峰身后,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还是无法将前面的“向衍”看清。一等再等,直到呼里锦扬下令,呼里筠没有多少力量的双腿毫不迟疑地跑了起来。从羌峰身边擦过的时候,让羌峰暗自惊吓了一回,不敢懈怠地急忙护上前。   两旁的厮杀形同虚无,呼里筠只知道猛地朝前冲,羌峰提心吊胆,竭尽全力跟在后面为呼里筠开路。看在不知情的呼里锦扬眼里,以为羌峰勇往直前,心中感叹老骥伏枥的同时,呼里锦扬并未太积极地盯着“向衍”而去,留守在原地,纵观全局。   “向衍”身边的保护更多,羌峰和呼里筠的靠近变得更困难。侧面的身影,挥剑的动作,呼里筠还是只能看个模糊,但已经有一种似曾见过的熟悉感,更让呼里筠无法放弃和止步。   “危险!”羌峰用长枪挑开了泾军朝着呼里筠刺过来的刀,下马护在了呼里筠面前。   就在这瞬间,“向衍”驾马迎战羌峰,呼里筠这才终于看清“向衍”的脸。   “筠公主,您要问她什么,您欠了她什么,能否一并快些说清楚?”羌峰很明白,一旦他和“向衍”交手,呼里筠就如同置身狼圈,必是险象环生。   “她不是……”呼里筠愣愣地看着马背上的向径,心里满满的害怕,“她竟然不是……”   羌峰明显的回避和周旋让向径很是不解,也渐渐失去耐心,从马上腾空而起,仰面将羌峰踢倒在地,提剑就要生擒羌峰,不料一个羸弱的身影挡在了眼前。   最先落入向径眼帘的,是两行清泪,然后才看清呼里筠的模样。向径诧异了片刻,看了看呼里筠的装扮,不懂呼里筠的用意。   “噬心散的毒,已经解了吗?平安无事了吗?她人呢,好好的吗?”   呼里筠一连串的哭问,让向径清醒过来。因为,呼里筠看出了自己并非向衍……   “求你,让我知道……”   呼里筠的真情流露几乎就要让向径将实话道出,但理智阻止了向径,还未结束的喧嚣也很快地掩盖了这一幕。   呼里锦扬带兵趋近,羌峰拉开了呼里筠和向径的距离,企图带着呼里筠先撤出这片战场。而呼里筠含着泪的眼眸看向向径,扔出了藏在袖口里的纸包,被向径稳妥地接在了手里。   呼里锦扬没有发现呼里筠,只顾着向向径叫嚣,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小人得志的狂妄模样,天生的自信!   你进我退这样的策略对待呼里锦扬是行不通的,向径也不会这样做,因为不想助长呼里锦扬盲目的气焰,势必要让呼里锦扬认清孰高孰低!   百里之外已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能看到的尘土飞扬,向衍戴着面纱,持有宛茗的令牌一路赶来。第一次距战场如此之近,向衍握紧缰绳,策马前行。   呼里锦扬敌不过向径,便使出惯用的毒器。向径眼明手快,应对有序。与此同时,按照向衍在信中对呼里锦扬的分析和提前拟定的计划,泾军渐渐将呼里士兵往后推,特别是扫清呼里锦扬身边的人,要对呼里锦扬形成包围之势!   向径的战术就是要困住呼里锦扬,所以稍微表现出吃力的样子,呼里锦扬一定会紧抓着向径不放,对于逼近的陷阱也就无所察觉。   “不好!”羌峰勒马,看着不知不觉被泾军围起来的呼里锦扬,刻不容缓地下令,“快去助殿下脱困!尔后全军撤离,不可恋战!”   身边的呼里族士兵相继倒下,方才还屈居下风的向径变得步步紧逼,招招让呼里锦扬防不胜防,于是呼里锦扬慢慢察觉到不对劲。这时,呼里族已经扬起退兵的旗帜,羌峰派去的人马又刚好打乱了泾军围拢的阵势,余出了突破的口子,此刻不走,再无机会。呼里锦扬咬着牙,开始后退,代价就是徒添千余人的无辜伤亡。   呼里大军远去,留在战场回不去的呼里士兵统统成了泾军的俘虏。对于无力反抗的,泾军收刀制服,押回军营。   在这样全是男人,瞬间就死伤无数的无情战场,竟然出现了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女人,呼里筠。向径皱眉,想不太明白,但隐约觉得对呼里筠有误会,呼里筠似乎和呼里锦扬不是一路人。   城门打开,向径掉转马头,略抬眼,瞥见城楼上一抹浅粉的身影而定住了神情,淡笑着驾马靠近,向径抬头,苏禾低头,无声的对视,胜过千言的交流。   苏禾帮向径脱下盔甲,倒好热茶,在向径伸手来端时,阻止了向径。向径不解,就见苏禾从袖中拿出银针,试了试茶水。   向径哭笑不得,“禾儿,你未免太紧张。”   “是我太大意”,确定没事之后,苏禾才将茶杯递给向径,“欣姨嘱咐过我,你吃的东西一律需要验明,我忘记一次,差点酿成大祸,以后都要倍加小心!”   “禾儿,是不是很麻烦?”向径捧着茶杯,看着苏禾,“宫廷生活,肯定无趣又麻烦……”   “我不觉得,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泾国皇宫不是。麦穗,你不知道,百姓们将我朝皇宫传说得像世外桃源一般。不说皇上和皇后与人为善,和睦齐家治国,单是皇上与皇后情有独钟,相敬如宾的生活就已经化解了许多宫廷纷争。天子之家,也经营得如此平淡和乐,多好!”   向径愣愣地听苏禾说着,不料苏禾抬起向径的手,将茶盅递到向径嘴边,“快些喝,这儿的气候太干了,你嘴角都泛白了,要多喝水。”   向径一边吹凉,一边听话地喝了两大口,拉着苏禾在身边坐下,“禾儿,你知道我今天在战场上看见谁了吗?”   苏禾顿了一下,想想道,“如果我回答说呼里军,是不是显得我俩都有些傻?”   向径露出无奈的表情,“哈哈”笑出声,放弃了卖关子,“我见到呼里筠了,在战场上,在呼里军中间。”   苏禾还未回过神来,向径拿出了呼里筠在战场上抛给自己的两个纸包,“这是她给我的。”   “是什么?”   “草药的粉末,似乎是解药。”   苏禾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向径,“真的?她为什么这么做?”   “虽然还没给欣姨看过,但我觉得,可以相信她。看样子,呼里筠是瞒着呼里锦扬,乔装混入战场的。她问了我三个问题,同时”,向径看向苏禾,“她一眼看出我不是衍儿,而且还很担心衍儿。”   “公主殿下好好的,她担心什么?”   向径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   “我要担心才是”,苏禾认真地提醒向径,“你说她看穿了你的身份?那是致命的关键啊!”   “因为致命,所以担心……”向径还是耿耿于怀,突然想到什么,“难道呼里筠认为衍儿有危险?”   “不是她伤了公主殿下吗?”   “是,她是伤了衍儿,但也可能最担心衍儿!”   “启禀公主殿下,京城有信使求见。”   帐外士兵打断了向径和苏禾的猜想,向径下令传召,心中的疑惑暂时还未解开。   营帐幕布被掀开,虽然看不清脸,但一看身影,向径和苏禾就诧异地站了起来。等将士退下,向衍便解开了面纱,“皇兄皇嫂,别来无恙。”   “怎么可能?”向径上前抱住了向衍,“怎么能这样心想事成?我与禾儿方才还说起你,你就这么突然又惊喜地出现了……母后好吗?宫里怎么样?”   拍着向径的背,向衍笑道,“母后很好,至于宫里,太子换公主,平静如常是不可能的,暗里汹涌波动了一阵,但也没出大乱子,就是……”   向衍有口难言一般地停顿了一下,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向径,“朝中大臣实在啰嗦,一说起来,那声音叽叽喳喳,嗡嗡地在耳边响。皇兄,你和父皇是怎样忍受的?”   “有没有一个正经的样子?”向径不轻不重地拍了向衍的头。   向衍笑笑,“你们呢?看起来不错,方才怎么想到我,说我什么了?”   向径和苏禾收敛了笑意,对望了一眼,向径看着向衍,“衍儿,就在刚才,在呼里大军中,我看到呼里筠了。”   向衍的表情僵在脸上,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向径,直直地看着向径的眼睛,“皇兄,你说什么?你说,你看见谁了?”   “呼里筠”,向径清晰无比地传达,“衍儿,我看见呼里筠了。她混在呼里大军里面上了战场,似乎呼里锦扬都不知道她来了!”   “在哪?走远了吗?呼里族不是刚退兵不久吗?”   向径拽住了就要跑出去的向衍,“衍儿,不可以!你先冷静下来!”   向衍低着头,停在了原地。   ☆、第57章 窗户纸破均有心   “娘娘,娘娘,不好了!”小舞已不像从前那般容易大惊小怪,今天还是匆匆忙忙小跑着到了宛茗寝宫,“娘娘,与呼里族对战的我军传来大片中毒的消息,起因是城内的粮草和水源。”   宛茗闻言站了起来,“到底多少人中毒,查清楚了吗?”   “战马死伤数量较多,将士普遍都是高烧不退,暂无性命之忧。太子,不,公主殿下她们都没事。”   宛茗叹着气说道,“呼里族真是用尽一切手段,径儿夺回一城,更让他们求胜心切。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必有大动作,径儿没事的话,一定可以应付。小舞,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弄得人心惶惶的流言绝不能从宫中传出,知道吗?”   “奴婢知错了,但是还有一事”,变得再谨慎,有关宛茗,小舞依旧紧张,“洪将军府里的琴姨和慕清姑娘去了北方边境,很可能已经到了皇上身边。”   在小舞面前,宛茗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和介怀,连小舞都察觉到了,更何况宛茗。宛茗之前不曾过多地担心是因为向恂给自己的安定感,此时的担心是因为慕清让宛茗感到意外。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慕清的千里追寻了,在这个宛茗只能留守皇宫盼“夫”归的节骨眼,慕清竟然义无反顾了,这让宛茗诧异之余,自然而然地冒起了不忿的怒气。   “娘娘,是召慕清姑娘回京,还是让皇上回宫?”   “两者都不!”宛茗毫不迟疑,“前者显得本宫气量小,心胸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霸着皇上不放;后者不识大体,臣民会如何想?”   宛茗说得是在理,可小舞心里有话。当年宛茗就是不管不顾地跟着向恂,眼下宛茗的顾虑多了,万一被别人钻了空子可怎么办?   像是知道小舞在想什么一般,宛茗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如果向恂敢犯一点点错,本宫一辈子,下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啊欠!”向恂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喷嚏打得突然。展开信纸,向恂立刻喜笑颜开,“我军赢了!呼里族机关算尽,照样马失前蹄,实在是大快人心。径儿在信上还提到我军中毒一事出现转机……”   洪世昌抢了向恂手上的信,“我说皇上老弟,你还是想想你自身的事有没有转机吧!”   “洪大哥,什么意思?朝廷的事就是朕的事,泾军的转机就是朕的转机啊!”   向恂要拿回信,洪世昌就不放手,“皇上,之前你生病,皇后弟妹的两封信,你都没回,然后再也没有弟妹的信送来。今天到的一封署名小舞,兄弟我随手就拆开看了,弟妹生你气了,那是谁的事?”   “宛儿?为什么?”向恂的注意力从向径的来信转移到洪世昌,“宛儿知道朕病了,不会因为没收到回信而生气的。”   洪世昌将另一封信交到向恂手上,“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看看。”   向恂不明所以地接过,小舞倒没有繁琐多言,两行小字,略表不满和提醒。   ——娘娘苦心为家,留守空房待人归。帝王出征在外,朝起暮落伴新欢,可念及糟糠?   “小舞这什么意思?”向恂和洪世昌大眼对小眼,不可思议地猜测道,“新欢是指慕清?宛儿不知道慕清来这了吗?”   洪世昌更加不可置信地看着向恂,“你不知道弟妹不知道吗?你不会还以为是弟妹让慕清姑娘来照顾你的吧?皇上万岁,你有时候比我还糊涂,还轴!人家慕清姑娘对你有意思,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向恂神情木讷,洪世昌领会了,拍拍衣服转身就走,“我的天呐,没法和你沟通了,自求多福!”   其实向恂诧异的是,怎么才几天过去,洪世昌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伸手关上窗,向径将向衍从窗前拉到温暖的屋内,“衍儿,就算你站一晚上,也看不到呼里筠,别反而伤了身子。”   “那怎么样才能见到她?”向衍心情懊恼,无法缓解,看着向径,已近无助,“皇兄,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向径抱着向衍,轻声安慰,“对不起,衍儿,是我没有将她带回来,对不起……”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向衍靠着向径的肩,摇头,“呼里族是敌,皇兄你对她有戒心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我……她对我不一样,我有话要向她问清楚,只是可惜失去了一个机会而已,一个难得的机会……”   向衍不敢说唯一,因为向衍不希望那是唯一。   向衍也有话要问呼里筠?向径扶住向衍的手臂,看着向衍,“衍儿,其实呼里筠除了将解药给我,还问了我三个问题。在明知我不是你的情况下,她那样问,似乎是想要知道你的消息。”   向衍的心,每次都因为呼里筠三个字一上一下,实在焦灼。   “噬心散的毒,已经解了吗?平安无事了吗?她人呢,好好的吗?”   向衍不断重复着向径说的这三句,不断重复,同时不断向向径确认,“她真的是这样问的吗?真的吗?”   向径点头又点头,说着向衍完全能想到,或许已经想到的推论,“衍儿,一个要致你于死地的人,可能会冒着这样的危险就为知道你平不平安吗?”   向衍眉心紧皱,摇头道,“不会,根本说不通,互相矛盾。”   “所以,呼里筠不是要害你的人,相反,她在乎你,就像作为家人的我们一样在乎你……衍儿,这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了。”   说出来了,向衍千万次不确定,觉得不可能,又千万次推翻的猜测,被向径说出来了。   向衍强睁着眼睛不愿意眨,“皇兄,皇兄,我就说,就说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相信她直到最后?就算和呼里锦扬都是呼里族人,她也可能是无奈的,对不对?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还以为她一心一意与泾国为敌?”   “因为你也在乎她,衍儿,一往情深才会喜怒相关,因为你也喜欢她。”   苏禾与洪欣停在帐外,眼下这样的情况,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扰。   “欣姨,我想不用急着告诉公主殿下了”,苏禾笑着,“就算欣姨不说,公主殿下也知道呼里公主的心意了,再等等亦无妨。”   “恩,呼里筠也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洪欣看着手里的纸包,“一个解了此次军营的毒,这一个,却是能解当时衍儿所中噬心散的毒。呼里筠,捱过这些日子一定很不容易。她或许伤了衍儿,可也更深地伤了自己。感情就是这样,好像不公平,又往往十分公平地存在于双方之间。”   苏禾略为吃惊,“欣姨也……”   “有感而发罢了,小孩子就别问东问西了。”   ☆、第58章 宿敌交手决胜负   呼里锦扬自战场上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地待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命令,让人看不透。不过比起妄加揣测呼里锦扬的心思,羌峰更放心不下呼里筠。   在羌峰带着呼里筠撤离的时候,羌峰才发现呼里筠的右腿已被血染红,伤势不轻。羌峰策马飞驰,哪怕被将士误会怕死逃亡也顾不上。血流不止的呼里筠仍然固执地不让羌峰告诉呼里锦扬自己在这里,顽强的坚持逼得羌峰只能答应。但羌峰叫来了军医,腿伤可大可小,呼里筠必须接受治疗,这一点,羌峰绝不妥协,呼里筠在失去意识前,才终于点头答应。   军医在平复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逐步地为呼里筠清理腿上的伤口,没有伤到经络已经是大幸,否则不可能继续瞒着呼里锦扬。金疮药洒上伤口的那一刻,呼里筠皱紧眉头咬住了下唇,火烧一样的疼痛,在军医包扎好了之后仍然没得到缓解,硬生生将呼里筠痛醒了。   “羌将军,您也太胆大妄为了,筠公主万一有个什么事,您怎么向殿下交代?”   “老李,筠公主从来没对我们有过什么请求,如果这是她的心愿,你能不帮吗?看在先王的份上也要帮啊!”   “你都搬出先王大驾了,我还能说什么?”李军医叹了口气,“筠公主看着也真是可怜,但为什么不让殿下知道?殿下和公主不是就要成亲了吗?”   “也许”,羌峰看了看呼里筠,“殿下还不是筠公主最为信任的人罢。”   “羌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殿下和公主乃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全族上下都知道的。”李军医收拾着药箱,边说边和羌峰一块儿离开了房间。   周围变得静悄悄时,呼里筠才睁开眼睛,果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是无法隐藏的。在那段向衍独自看着自己的日子里,自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掩饰又带给向衍多大的伤害?   草料拌着药粉,满满的一盆,‘如风’的胃口恢复了,苏禾端着这样沉甸甸的晚膳给‘如风’送去也是开心的。   “咦?”   ‘如风’休息的地方空空如也,因为还没完全康复,被拴住的‘如风’不可能会自己出去,苏禾赶紧到帐外找马。   “禾儿,就知道你会担心”,向径正好牵着‘如风’回来,把缰绳交到苏禾手里,“牠已经不愿意总是待着不动了,所以我带牠散散步,没走远,就怕你找。”   苏禾抚着‘如风’的鬃毛,安心地笑道,“看来真的是好多了。”   有向径和苏禾在旁边看着,倍受宠爱,‘如风’不知道吃得多香,还会时不时看看向径和苏禾,让两人忍俊不禁。   “麦穗,你不去陪公主也可以吗?”突然意识到向径陪了自己很久,苏禾想想向径是不是不应该在这儿浪费时间。   向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衍儿需要的不是我,劝得差不多了,我一直守着她也于事无补,不如让她自己静一静。”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苏禾看着向径,“公主和呼里公主……”   “如果呼里筠愿意,衍儿将会想尽办法将她带回泾国,我也支持。”   “不容易呐,还有”,苏禾柳眉微皱,问题不断,“呼里公主以什么名分留在泾国?”   向径碰着苏禾的额头,无奈地笑了,“这个得问衍儿,不过衍儿现在恐怕还没有心思去细想。禾儿,你怎么不问问和你自己有关的,比如,你的名分?”   苏禾泛起浅笑,挽着向径的手臂,靠在向径肩膀,干脆地说道,“我不要名分。”   向径一惊,笑道,“你这是什么奇女子作为?”   苏禾不以为然地解释道,“名分跟着身份在变,我曾经以为你是富家少爷,结果你是当朝太子,再后来又变成我眼前此刻的你,我不是奇女子,你才是。所以比起要一个名分,我只要你这里有我的一个位置。”   握住苏禾放在自己的胸口的手,向径轻声许诺,“这里属于你的位置永远不会变。”   军营里相安无事的两天比平常日子更显漫长,向衍虽然着急地想要再次在战场上见到呼里筠,但将士们的确需要康复和休息,向衍也就尽力地静下心,养精蓄锐。   向径和将军们的商讨过程,向衍在屏风之后全面参与。军营里,不仅将士们每日练兵,向径和向衍也是天天过招。以往常常是向衍偷懒,如今两个人都是全力以赴,看得苏禾每回都怕向径真受伤,洪欣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多次警告两人悠着点。   泾军以真本事备战,呼里族凭计谋定胜负。呼里筠刚可以下地走的时候,就从羌峰那里听说了又要开战的消息,而且呼里锦扬竟然妄图用那么残忍和卑鄙的手段逼泾军就范。长时间待在书房,呼里锦扬不钻研兵书,反而想出这种招数,实在让呼里筠对呼里锦扬越来越感到陌生。   “羌将军,你也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吗?”   “筠公主,请恕末将直言。以此为要挟也是用兵之道,强攻不如智取,能够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伤亡,末将认为值得。”   “那也要锦扬哥真的答应放人才行……”呼里筠看着桌上的地图,神情凝重。   呼里筠说的人,就是当时向衍没有用粮食换走的泾国百姓,两三百人在一夜之间被呼里锦扬抓入了军营,成为呼里族第二天一早用来威胁泾军的人质。   浩浩荡荡的人马布阵在城楼下,从黑压压的一片中推出几十个穿着白色囚衣的人,十个一排地站在了军队的最前面,站了五排。向径在城楼上看着,刚猜到呼里锦扬的用意,就见呼里士兵举刀,第一排的泾国百姓全部人头落地。泾军震惊至极,甚至连呼里族的几位将军都没有想到,瞠目结舌。队伍中间的呼里筠不可置信地看向呼里锦扬,不明白什么战术能这样不说一句话就杀十个人?   呼里锦扬只顾看着泾军从城门鱼贯而出,紧张兮兮地到了自己面前,向径那副知道怕,有了顾忌而畏首畏脚的模样让呼里锦扬感到大快人心。   “呼里锦扬,你到底想做什么?”   赢,当然是赢。呼里锦扬笑着,但是不管是要一座城还是三座城,没有了向径,还有“向衍”存在,这总让呼里锦扬觉得不顺心。   “向衍,你要是想救他们,就带十个人跟我来一决胜负!”   对于怎么救出还留在呼里族统治领域的泾国百姓,向径和向衍先前是有一套计划的,但没想到呼里锦扬如此冷酷残忍,协商成了不可能的事。向径握紧了缰绳,第二排百姓的脖子上已经架起了刀,容不得向径说“不”!   “皇兄,我和你一起去!”穿着盔甲,带着头盔的向衍在向径身边,自然知道这下是非答应不可,而这一去,凶险异常。   “呼里锦扬布下了天罗地网,怎么可能两个人一块儿去送死?衍儿,你答应我会冷静,我才让你到战场来,你要说到做到。”   向径开始策马往前,呼里锦扬掉转马头带路,身后每个士兵的马上拴着一个泾国百姓,呼里锦扬至少带了千余人,向径这一支队伍倍显单薄。   向衍气愤地看着呼里锦扬的诡计,要从每个士兵手里救下每一个百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呼里锦扬要杀向径,那还会留着百姓们的活口吗?向衍也想像向径那样相信可以做到,可要冒着会失去向径的风险,向衍不愿意!   “泾军将士听令”,向衍高举了手里象征着帝王的令牌,“冲!”   泾国大军出发,呼里锦扬立刻就要对人质下杀手,向径一次从马上的布袋里捏了十块刀片,打中了十个举刀的呼里兵,瞬间混乱。泾国的百姓亦不会坐以待毙,拉动被拴住的手,战马被扯得躁动,呼里兵几乎都要坐不稳。向径趁势以一敌十,得到松绑的泾国百姓十个二十个地聚在了向径身边。也有无辜牺牲的,凡是呼里锦扬刀起刀落的,都是一片血光。   被呼里锦扬缠上的向径想要再救人,变得异常吃力,躲开了暗器,却难躲开呼里锦扬下一步直接劈过来的刀口……   向衍拼尽全力朝着向径那边赶,渐渐看清向径的时候,向衍也看到了向径身上的血迹,取弓拔箭,瞄准呼里锦扬面门,向衍松手放箭。呼里锦扬即便有所察觉,脸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   呼里锦扬看过来的目光直视了向衍的眼睛,却看不到向衍的脸,“你是谁?”   向衍拔出第二支箭,轻笑道,“能让你前功尽弃,输得一败涂地的人!”   呼里锦扬侧身避开,向衍抽出剑上前和呼里锦扬交手,比任何一次都更认真,向衍绝不会轻易放过呼里锦扬!   ☆、第59章 筠衍遥遥咫尺近   向衍和呼里锦扬交手了十余招,呼里锦扬占不到丝毫便宜,向径便放心地营救百姓,但向径右肩盔甲下的褐色战袍成了血衣,右臂渐渐发麻犯冷,向径挥剑的力量都转移到左手,这么明显的伤势成了呼里兵能趁机的空子。   救下的泾国百姓陆续被泾军骑马带回营地的方向,不远处的大批呼里兵正在集中攻城,呼里锦扬能放心在此处胶着逗留,一定出动了不少兵力,胜券在握。两三百的泾国百姓是诱饵,向径很清楚,可是不能放任呼里锦扬屠杀而无动于衷,没有子民,武力得来的天下又能稳固多久?   “啊!”一个被向径斩断绳索,挣脱得救的泾国百姓大吼一声,没有急于跑到安全的地方,而是一鼓作气地捡起地上的刀剑,和呼里兵面对面地较量。   不知不觉中,以这人为首,向径的周围开始形成一支百姓护卫队,都是有血性的男子,不肯轻易屈服。但在局势上,有利的一方仍然是呼里族,呼里锦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包围战术用在了向径身上。就算这边一时之间分不出一个胜负,向径已负伤,泾军不可能不来营救,呼里锦扬只要耗时僵持着,羌峰那边顺利攻破城门毫无悬念。   留意到向径的伤势,向衍用着急的眼神询问,只得到向径一个摇头的回应和提醒,“不要和他周旋,他是在拖延时间!”   擒贼先擒王,如果想要成功突围,只有这一个捷径。想法一致,向径和向衍都有所动作,向衍继续对付呼里锦扬,向径也在将士的掩护下渐渐朝呼里锦扬靠近。   向径和向衍想到了,呼里锦扬又何尝没想到。吃一堑长一智,何况呼里锦扬对向氏皇族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受伤的“向衍”成了绝对的目标,呼里锦扬无所顾忌地挥刀,正面攻击“向衍”。   混在呼里兵中间的一个身影,越来越靠近呼里锦扬和“向衍”。脚下纵横的尸体让呼里筠几次磕绊,刀光剑影也几乎从耳畔闪过,不曾恐惧,或许呼里筠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如此冒险,很有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命丧于此。   呼里筠只是想要再见一次向径,没有人知道当呼里筠看到向衍其实是向径时,她内心错综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失望,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向径如果作为向衍活着,那么向衍呢?这是呼里筠最关心的问题,同时也是呼里筠最害怕的问题。   再者,呼里筠想要制止呼里锦扬这么残忍的屠杀。   十步远,呼里筠紧紧握着剑柄,直接冲着向径而去。凭借较小的身材,呼里筠躲过了两个泾国将士的攻击,但却泄露了自己的伪装。呼里筠的一袭长发,随着头盔落地,乌黑飘扬在战场中的尘风中,惊艳了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   如果是向径,一定能猜到自己的用意。在那一刻,呼里筠就是这样想着,祈祷向径能明白,能用自己来脱困,并救回被当作人质的无辜百姓。   两匹战马转向了呼里筠的方向。呼里锦扬神情紧张,诧异过后,立即就要赶往呼里筠身边。但向径的剑尖瞬间就到呼里锦扬的脸侧,让呼里锦扬不可能不分神。而在呼里筠忐忑不安的下一刻,一只手将呼里筠拦腰抱到了马背上,双手从呼里筠腰间环过,是保护着,而不是威胁着。   闭着眼睛的呼里筠,在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气息时,心就慌了。睁开眼睛,呼里筠看见向径和呼里锦扬停止了交战,周围两国将士们也都停了下来,看向了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人。发生了最大的意外,连决心要这么做的呼里筠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呼里筠,为什么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要如此与众不同?”   呼里筠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往后靠了靠,想要让这久远又熟悉的声音离自己近一点,更近一点,因为真的,太想念。   “向衍,向衍……”呼里筠只能在心里喊着,指尖抬起,却又不敢去触摸向衍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从呼里筠的肩后,向衍看到了眼泪的滑落,再就是呼里筠左手手腕上,那一串红得耀眼的玛瑙手链,让向衍语塞,让向衍哽咽,也让向衍在明知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的情况下变得犹豫和不舍。   “给我放开她!”呼里锦扬的冷静不再,仿佛被揭了逆鳞,无法从容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   “我不想放……”在呼里筠耳边,向衍依旧是用只有自己和呼里筠能听见的声音,说出真心,“我有很多话想问你,我有很多很多想要知道的东西……这一次,你还是更愿意跟着他走吗?”   “你下令撤兵,我们便放了呼里公主。”向径确实明白呼里筠的用意,更保持了理智,但向径知道,这对向衍来说会很难抉择。   呼里锦扬恶狠狠地盯着向衍,似乎在思考向径的提议,也在思索两全的办法。   眼下的状况应该算是胁迫了,只是向衍不曾用刀刃抵住呼里筠的脖子,呼里筠也没有害怕和恐惧,若不是在两军对峙的立场下,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柔情完全构不成如此剑拔弩张的一幕。   “我为了你才愿意。”七个字的回答,向衍都已经忘了自己是否有期待过,但向衍肯定自己绝没有想到是在此刻,呼里筠会这样告诉自己。   “如果他答应撤兵,你就放我走罢,这样才能守住城门”,呼里筠顿了顿,控制着情绪继续说道,“也是我来这儿的目的。”   说到最后半句,呼里筠连声音都颤抖了,因为向衍握住了呼里筠的手。   呼里锦扬下了撤兵的命令,厮杀呐喊声停止了,呼里锦扬向向径要人,理所应当的模样。   换位思考,如果今天是苏禾像呼里筠这样做了,向径也会舍不得放手,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向径没有要求向衍,静等向衍的决定。大不了就是血拼一场,要付出代价也是值了。   可是,呼里筠从向衍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离开向衍的怀抱,下了马。   向衍和呼里筠这才看见彼此,向衍目光严肃,而呼里筠的眼里竟然透着笑意。向衍看着呼里筠回到呼里锦扬身边,呼里筠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丝无奈都没有。呼里筠似乎是认定了自己的命运,除了向衍,其他的一切都不能打破呼里筠的波澜不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呼里筠已经失去了自我。   向衍很清楚地明白,不能再让呼里筠留在呼里锦扬身边,或许呼里锦扬会对呼里筠好,但那只会让呼里筠更深地隐藏自己。呼里筠也许会成为数多后宫故事里那样的女人,独守寂寞,落花逝水,不留痕迹,一生凄凄。向衍不允许,什么爱过就值得,什么有回忆就足够,在向衍看来,爱就是在一起,努力想要在一起才是爱。   呼里锦扬带着呼里筠掉转马头离开的瞬间,向衍对上了呼里锦扬的眼睛。呼里锦扬没留意,向衍却已暗下决心。这一战如此结束,真正的战争才在向衍心里刚刚开始。   扯下披风,向衍给向径包住整个右肩,全军加速回城。   “为什么还是放她走了?”并驾齐驱,向径禁不住朝向衍问起。   “不能不放啊,因为是她要求的”,向衍看了看向径,勉强勾起唇角,“也让我知道了,她还是我最初见到的她,一样的单纯善良。如果我一直相信着她,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一幕了。”   “这里面有太多偶然或必然的因素,不是一个‘如果’就可以打消的,朝前看,从长计议。”   向衍轻轻地叹了气,抬头竟然碰着了零星飘下的雪花,冰凉地落在脸上,让向衍的眼底漾出喜爱的暖意与温柔。就像呼里筠给向衍的感受,冷热交融,向径倍受折磨。   “向衍,就当给我一个机会挽救,挽救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如若不然,我将终日带着内疚感和负罪感,那让我觉得羞愧”,呼里筠红着眼眶,回握着向衍的手,“我的心给了你,这是我唯一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所以,让我为了你,跟他回去。”   风真的很冷,向衍似乎都快要受不了了,扛不住了,眼睛被寒风吹得生疼,不自觉地,就落下泪来,心里泛苦。恨呼里筠的时候,向衍自问都没有这么痛苦过。忍不住的伤心,当呼里筠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的时候,变得更加深刻。   一旁的向径什么也没说,回到城门的这一小段路上,不会再有人知道向衍这样哭泣过。向径比任何人都明白,比起安慰,鼓励,开导,向衍仅仅是需要发泄出来而已,因为能让她完全好起来的人并不在身边,那么就任由她哭吧。   ☆、第60章 红杏入墙君王难   简单地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宛茗不在身边,向恂连穿着都不愿太繁琐,所以才会在这边塞大病一场。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心病已经隐隐发作,想得紧了。   拿起临行前特意带来的一本册子,向恂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带着笑意,慢慢翻阅。   册子上大部分都是宛茗的字迹,前面以诗词居多,向恂和宛茗常常在晴好的蓝天下漫步御花园,诗兴起,就会一言一语地发挥。临睡前,宛茗将自己喜欢的那些句子写在了册子上,隽秀的小字,成为了一个美好的习惯。好几个夜晚,宛茗困得睡熟了,还在审阅奏章的向恂间或会拿出这本记录看看,“叶落满地红,雁归南方行。硕果结枝头,君王无远忧”,俏皮的词句总是让向恂忍俊不禁地泛起浅笑,忘了疲惫,而想起等自己等到睡着的宛茗,心里柔软的歉意化作静静相拥的怀抱,呵护在宛茗梦中。   一声琵琶打断了向恂的思绪,抬眼间,一个曼妙身姿已然入帐。琵琶声不停,轻纱舞蹈翩翩,向恂才刚看清容貌,慕清便婉转侧身,步伐摇曳旋转,舞曲合一,确实称得上美轮美奂。   向恂渐渐站起身,不解和困惑爬上向恂眉头,还未开口询问,慕清已朝向恂走近,曲音缠绵,舞姿绕人。若即若离的演绎过后,慕清最终还是攀上向恂脖颈,媚眼如丝,肤如凝脂,纱裙曼舞,身形绰约,今晚的慕清不同以往清冷孤艳,而是幻化成火,撩拨着这冰天雪地中的孤寂和深情。   琵琶轻轻地搁在了脚边,与此同时,向恂握住了慕清的手腕,将逾礼靠近的慕清稍稍推离自己,“慕清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为你舞,为你歌,我为你而来,你却打算为她而回,多情帝王为何如此无情?”慕清的眼里染上一层水汽,直视着向恂,饱含着埋怨和委屈。   “多情,钟情,只为她一人而已,不管多久,这永远不会改变”,向恂松开了慕清,“慕清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   慕清低头,弯弯的睫毛湿了,“那么皇上应该很了解爱一个人的感受,拿得起放不下,怎么能说得轻巧,忘得彻底?曾经,我对好色猎艳,三妻四妾的男人深恶痛绝,不屑一顾,可如今却遇上这样的一个你。如此洁身自好的皇帝,美名传扬天下,独宠皇后,爱护臣民,唯独不领我的真心……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你要如此不同?”   向恂哑然失笑,与众不同,确实,但这并不是向恂将宛茗视作唯一的理由。情有独钟这回事,谁人能说透?宛茗一个皱眉,一个撅嘴,向恂都放到心尖去在乎,又怎么去成全别人而伤了宛茗?   “慕清姑娘……”   慕清抬头,眼神中有丝决绝,“就算你讨厌我,恨我,我也还是想要留在你身边,哪怕一个角落。我只是希望我的一生中有你,并不曾要求你将我放在多高的位置。”   向恂摇头,感情本就不该如此来协商,但慕清坚持一错再错。   “如果我知道太子向径并未战亡的事实,皇上可会重新考虑?”   震惊之下,向恂微怒地看向慕清,但慕清丝毫不是威胁人的模样,近乎于乞盼,慕清知道这有多卑微,面对感情,自己终究是不能免俗。   看着一言不发的向恂,慕清于沉默中等待答案,漫长而心碎,因为向恂眼中仅有诧异,不曾动摇分毫。   慕清轻不可闻地叹息,打破了这僵持不下的气氛,“不管发生什么,皇上都不会改变心意吗?那我知道了……”   说完,慕清欠身离开,轻如她进来时的脚步。向恂恍然去追,抓住了慕清单薄的身影。   “关于径儿,你知道多少?从何得知?”   向恂不再温柔,因为慕清触到了她心里的雷。   “皇上昏迷时亲口所说”,慕清的纱裙被风吹动,扶着向恂的肩膀,慕清踮脚凑近,将话隐匿在向恂唇边,“忧心两个公主的命运……”   身影不稳,要向后退的向恂被慕清环住了脖颈,温热的气息蔓延,向恂却只是惊讶,脑中一片空白,不相信自己竟会出现如此的失误。   “什么?”向径按住被扯得生疼的肩膀,从床上坐起身,否认道,“不可能的,欣姨,父皇怎么可能瞒着母后那样做?”   苏禾在床边扶着向径,想到慕清,脸上满是担忧。   “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兴许里面有误会,我们相信父皇。”向衍感同身受,不再会轻易下论断。   洪欣叹了口气,“世人不一定都会这样想,朝中近来正值多事之秋,本应在宫里静休的皇帝却携舞女远赴边关,朝夕相处,很难不落人话柄,动摇民心。”   相隔太远,事实究竟是怎样,向径和向衍都不了解,但是谣言最终会不攻自破,因为她俩所相信的向恂和宛茗有足够的智慧去应对。   向衍和洪欣都出去之后,向径不愿意躺下,靠在床头,皱眉深思。苏禾将被子往上盖到向径胸口,捋好向径额前的碎发,“关于慕清姐的事,你一无所知,再怎么想也是没有头绪,要问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向径握着苏禾的手,挑眉道,“禾儿,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渐渐了解你了呗”,苏禾笑了笑,“免得你愁眉不展,受伤了都不肯休息。我和慕清姐相处两年,她是一个外冷内热,外强内柔的女子。可能和生活环境有关,她很少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总是照顾他人。我们一直希望能出现一个人,和她共风雨,让她不那么逞强,可惜一直都没有,慕清姐总是和她的琵琶相伴……”   “所以,禾儿,慕清姑娘可能会喜欢上父皇吗?”   苏禾看着向径,眨了眨眼睛,向径以为苏禾会给出一个模棱两块的回答,但结果苏禾轻轻地点了点头,“有可能的,据我所知,慕清姐从来没对哪个男人表现过好感,可是她在知道皇上是皇上之前,就已经说过皇上有风度,有才情,那不是欣赏是什么?”   向径捕捉到细节,诧异问道,“除了和我一块儿去燕满楼的那次,慕清姑娘还什么时候见过父皇?”   苏禾想了想,“依稀记得慕清姐说过,似乎是在两年前,皇上乔装到燕满楼听曲,有过一面之缘。”   “父皇和慕清姑娘也有‘两年前’?”向径觉得不可思议,“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苏禾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向径,看得认真。向径一回神就碰上苏禾专注的目光,额头相抵,“禾儿,看什么呢?”   苏禾捧起向径的脸,有些无奈道,“就算慕清姐真的对皇上动了真情,我也能理解。看看你,以后肯定也会有其他姑娘对你动心的……”   向径的苦恼消失得一干二净,哭笑不得,“禾儿,我现在可恢复女儿身了。”   “那就有其他男子……”   向径偏头吻住了苏禾,抚上苏禾的脸,甜蜜绵长的亲昵,淹没了苏禾的胡思乱想。   “这样我也担心”,苏禾脸红低头,不敢看向径,“皇上因为皇后娘娘,肯定不会接受慕清姐,那慕清姐怎么办?”   向径拥着苏禾,“我拿你怎么办才对,傻禾儿,世事难两全,一时痛苦总比一生遗憾要好。”   “恩”,苏禾不敢完全靠在向径肩膀,“你小心伤口,还要好几天才能痊愈呢!”   “这样一件事,又一件事,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呢?”向径语气悠悠,“禾儿,我想和你一起平淡地生活,还要等多久?”   “先国后家,公主殿下要努力”,苏禾看着向径,笑得温婉,“不管多久,我都在你身边,还怕什么?反正我很知足……”   向径弯起唇角,凑近啄吻苏禾,“我还要娶你进门呢,正式地拜天地,见父母,然后……入洞房!”   向径一个转身,让苏禾倒在了床上,俯看着,向径的眼里溢满柔情笑意。苏禾的心怦怦直跳,满脸红霞与无辜。向径在苏禾额角落下亲吻,闭着眼睛贴在苏禾脸侧。   “等待很辛苦,可是值得。而且我们不能独自幸福,还有衍儿呢,为呼里筠愁眉苦脸的衍儿,我该怎么帮帮她?”   苏禾拍着向径的背,哄着,“等你好了再想吧,你也很累了。”   周遭静悄悄的,向径和苏禾都不说话了,彼此的心跳声还是很大,苏禾的脸颊仍然是红红的。最近偶尔会出现这样尴尬的时刻,因为苏禾为向径换药时的身体接触,以及两人之间不经意的眼神交流。感情在升温,如何克制是向径和苏禾头一次遇到的问题,彷徨无措,脸红害羞,也是向径和苏禾最最生涩的可爱模样。   ☆、第61章 情场宣战痴癫疯   呼里锦扬亲自检查了呼里筠的腿伤,呼里筠坐着不敢动,因为呼里锦扬阴鹜的脸色。   “参见殿下,筠公主。”   呼里筠看了看行过礼之后,跪着不起身的羌峰和军医,又看着面无表情的呼里锦扬,预感不妙,“锦扬哥,这不关羌将军和李军医的事……”   “知情而不报,让筠儿身陷险地,还不算有事吗?”呼里锦扬的语气冷得吓人,羌峰毫不反驳,李军医就显得有些委屈,但也会看眼色,不敢在这个时候乱说话。   呼里筠扶着椅子站起身,劝说呼里锦扬,“锦扬哥,是我让他们隐瞒的,错在我,要怪就怪我。”   “筠儿,你知道错就乖乖坐着别动”,呼里锦扬让呼里筠靠着自己,挥手让羌峰和军医退下,“先回去面壁思过,明日再来军法处置。”   营帐内只剩呼里锦扬和呼里筠的时候,呼里锦扬叹了口气,一边扶呼里筠坐下,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筠儿,你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冲到战场上去了?!”   “锦扬哥,你不怪我搞砸了攻城计划吗?”   “怪你也没用,你不如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跟着大军过来还瞒着我?”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呼里锦扬,因为要说那么明显的谎话,呼里筠紧张地心跳加快,“你不是说,向氏皇族是我的仇人吗?所以……”   “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不等呼里筠说完,呼里锦扬就笑着打断了,抬手揽住呼里筠,“这些事情都交给我,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呼里筠愣了愣,这样的惩罚无疑太轻,还是呼里锦扬真的如此在乎而纵容呼里筠?呼里筠不知道,也摸不透呼里锦扬,从很早之前开始,到呼里锦扬用向衍来威胁呼里筠答应婚约,呼里筠就觉得呼里锦扬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呼里锦扬陪了呼里筠一会,看呼里筠神情倦怠,几次都出现无话可说的局面,呼里锦扬便吩咐呼里筠好好休息,自己从营帐里出来,有方向地往一个地方去了。   没想到呼里锦扬会到自己的营帐来,李军医“扑通”一声,跪地请安。   “起来吧,本君只想知道一件事”,呼里锦扬在椅子上坐下,俯看着李军医,“关于筠公主此次来军营,你知道多少?”   李军医刚起身,还没想好说辞,呼里锦扬就先做提醒,“据实坦白,否则后果自负。”   “微臣遵命”,李军医低头应着,开始说起羌峰让自己去给呼里筠瞧腿伤的事,还有那之前的一些扑风捉影,“羌将军到微臣这儿领过解药,第一次拿的是嗜心散的解药,第二次要的可解泾军马匹粮草之毒,原因不明,但是……”   李军医抬眼看了看捏住茶杯却不喝水的呼里锦扬,喉间吞咽,似乎是因为害怕而迟疑了。   不满李军医的停顿,呼里锦扬斜着目光瞥了一眼,不耐烦地问道,“但是什么?直说!”   “禀,禀告殿下,有士兵曾说,在战场上看到有人和泾国主将‘向衍’说话,还交过什么东西给‘向衍’,之后就听闻泾军的士兵和马匹皆快速痊愈,臣想,这之中必定有些关联。”   呼里锦扬的眼眸中寒意凝聚,语气冰冷,“接着说!”   李军医低着头,手心已经全是汗,“今日筠公主出现在战场上,也,也有好些士兵说前些日子在战场上看见的人,形似公主,就是不知真假,仅是猜测……”   “嘭!”呼里锦扬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粉碎四溅。   李军医哆哆嗦嗦又跪下,“殿下,微臣所言,皆是臣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不敢造假。”   “闭嘴!”呼里锦扬血红的眼睛狠狠盯着李军医,“滚出去!滚!”   “是,是……”李军医左腿绊右腿,连滚带爬地溜出了营帐。   呼里锦扬气息难平,这等于是告诉呼里锦扬,呼里筠在骗他。甚至呼里筠瞒着呼里锦扬一路追随,为的是向衍,只是因为挂念着向衍的安危,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惜破坏呼里锦扬精心布置的计划,呼里筠就为了将解药交给向衍,确认向衍可以平安无事。   “筠儿怎么可以那样做?!身为呼里族人,身为将来呼里族的统治者,筠儿怎么能一心向外?”呼里锦扬握紧双拳,攥得指节发白,“泾国就那么好,那么值得你迷恋吗?!向径,向衍,凭什么值得你放在心上,不惜背叛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啊?”   呼里锦扬内心汹涌,气愤难平,这样的真相无异于摧毁了呼里锦扬和呼里筠之间的一切。   夜深了,泾国皇城中的寝宫还亮着烛火,宛茗在床上翻覆着无眠,索性披了外袍起身,独坐烛下,看起了书。   这些天,小舞也睡得浅,自从前两日清晨发现宛茗伏在桌上睡着,小舞便更不敢大意,时常过来看看,陪陪宛茗也好。   “娘娘,您又不爱惜自个的身体了。”小舞叹着气,将床头的锦袍拿过来为宛茗围着,看到宛茗书面上放着的信,小舞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那是小舞的信寄去边塞之后,向恂的回信。小舞并不知道信上说了什么,但不久就传出向恂和慕清厮守边关,你侬我侬的消息,而向恂也再没有家信寄往京城,一句话,一个解释都没有。   “小舞,你怎么也不去睡?又让你跟着我熬夜了……”   宛茗抱歉皱眉的样子看得小舞心疼,“娘娘,奴婢跟着您去找皇上吧,这样见不着面也不是办法呀!”   “找她做什么呢?如果没变心,她便还是她;如已移情,找去也无用,我只是担心慕清能不能将她照顾好,毕竟她不同于常人……”   “娘娘啊”,小舞气得直跺脚,“是与不是,您不想问清楚吗?奴婢也不相信皇上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但既然不是,为何要任由谣言乱传,为何皇上不出面澄清,要保持沉默呢?”   宛茗低头看着信上向恂的字迹,喃喃道,“或许她有她的为难之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否则就说不通了。”   “皇上也真是一个招人的主儿”,小舞气哼哼的,“一朝天子,她要是不愿意,谁人能强迫她?娘娘,您还是得管管皇上,皇上肯定还是听您的……”   宛茗渐渐地有些走神,没应小舞的话,脑海中浮现出向恂的模样,洋溢着微笑与眷恋,自始至终。   “老马识途,鹄雁归巢。此生从无新旧爱,青丝银发守一人。宛儿,伏戎近来无异样,洪大哥留守足矣,我明早动身回京,归来细说,念。”   这样说了的人,怎么可能两天后就和慕清在一起?向恂会是花心大萝卜?让宛茗如何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日看书,夜也看书,向恂不出营帐,不吃饭,三天才说七句话,“朕没事”,“朕不想吃”,“朕不饿”,“没事就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只有慕清能留在营帐陪着向恂。乍看之下,向恂和慕清仿佛真如传言所说那般如胶似漆,但向恂连这么简单这么敷衍的几句话都没给慕清,面对慕清,向恂只是无言的沉默。   今晚,慕清放了食盒在向恂手边,一个个摆出,一条醋鱼,一碟青菜,一碗蛋花汤,很是简单的家常菜,却完全吸引住了向恂的目光。   “这是……”向恂对这三款菜色太熟悉了,简直是印象深刻难忘。   “皇后娘娘没说错,你果然一看就知道了”,慕清抿着嘴笑了笑,将筷箸递给向恂,“那么可愿意尝尝?”   向恂惊讶地看着慕清,“宛儿,来信了吗?”   “是”,慕清毫不否认,“皇后娘娘让我好好照顾你,特别提到,如果你不吃饭,就做这三样菜,你一定会动筷。”   向恂无话可说,还愣怔着,先尝了汤,又夹了鱼肉放到嘴里品尝,浅笑着弯了弯嘴角,“菜色一样,味道大不同。”   “你自然会觉得皇后娘娘的手艺更好……”   “不对”,向恂摇头,“朕记得宛儿那次做的醋鱼,很难吃,难吃得让我印象深刻,不像今天的,色香味俱全。”   慕清不解,向恂看着眼前的三样菜,目光柔和,“慕清,宛儿这是不声不响地将了你的军,因为你并不知道宛儿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给朕做了这三个菜。”   慕清的眼中闪过诧异,听着向恂往下说。   “那是朕最绝望的时候,母后为朕而薨,固若金汤的原军城墙久攻不下,宛儿还不在朕的身边,每天,朕都不知道为何而活着……当宛儿义无反顾地找来,那天晚膳,不善厨艺的宛儿进了厨房,做的正是这样三道菜。但是,醋鱼太酸,蛋汤少盐,青菜泛黄,让朕不敢恭维。”   向恂边说边笑了,“毕竟是宛儿的心意,朕以为要忍受着,就这样咽下,可是宛儿教朕,太酸的醋鱼在无味的蛋花汤里过一下,再吃起来,醋鱼和蛋汤的滋味都恰到好处了,不正是隐含了如鱼得水的深意吗?那时太过悲观的朕就缺一点水的自由。而泛黄的青菜取自艳阳高照的皇室栽培,久经保护却不如冬日经过霜冻的那般美味,过早枯黄,难成佳肴,宝剑锋从磨砺出,宛儿从一味菜提醒了朕。”   听完,慕清叹了口气,“但我把每样菜都做好了,就全然没有了这些意义。”   “而且,宛儿看到了他人眼中看不到的”,向恂指了指醋鱼,又指向青菜,“他人眼中的佳人作伴,宛儿认为是无水之鱼的可悲;他人眼中的风流潇洒,宛儿认为是朕需要历经的考验;慕清,宛儿什么都明白,即便朕的不言不语可能造成千千万万的误会,但是她懂朕。”   宛茗就凭一封信,不轻不重的,竟能伤慕清于无形。对于宛茗的智慧,慕清服了,但并无退缩的打算。   ☆、第62章 夺人大计出意外   因为受伤,向径好几天都被苏禾禁止去练武场,向衍却是天天坚持,没到自己满意的程度,连一口水都不喝,这是向衍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地对待一件事。   “再这样下去,你莫不是能当武林盟主了?”向径笑着掀开幕帘走近,让向衍停下歇会。   向衍看了看向径身后,颇为意外,“皇嫂没有跟着?偷跑出来的?”   向径笑出声,“猜对了!不过我也好得差不多了,禾儿已经不至于太担心。”   和向径并肩坐在练武场的地上,向衍看着向径,笑道,“皇兄,你这穿裙子的模样,皇嫂有觉得奇怪过吗?我到现在都没习惯……眼下反倒是我换上了男装乔扮,世间事真的说不清楚。有时候想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远的不用想,想近的”,向径拍了拍向衍的膝盖,“说说吧,憋着难受,不去实现的话,更是难受。”   看着向径的眼睛,向衍指了指练武场左侧的地势图,“夺城,要人。”   向径点了点头,“我奉陪,听你一声令下!”   “没有一点疑问?”   向衍的反问让向径笑了,“事关你的终生,你若自己不思量周全,旁人如何帮?我再多虑也是徒劳,因为你肯定慎重再慎重,权衡再权衡了。”   向衍微微地弯了唇角,露了一个腼腆的笑,“皇兄,我终于理解你当时满天下地去找皇嫂的那份坚持和心情了,誓死方休,怎么能放手?”   “这便是我们小时候常常问的‘喜欢’了。”   “恩,原来是这般滋味。”   向径和向衍相视一笑,皆长长地舒了口气。   向径主帅的盔甲交到了真正的向衍手里,向径为向衍将长发束起,戴上头盔,像天下臣民认为的那样,领衔泾军的女将变成了向衍。向径换上了往常的男装,绑上发带,蒙面以护卫先锋的身份,伴在向衍身边上阵。   在上一场,向径为救泾国百姓而负伤的战争中,当时奋起反抗呼里兵的五个男子皆自愿入营为军。他们本来是结拜兄弟七人,开着一间镖局,平静生活被战争打破之后,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守家卫国的举动,只是人微力薄,其中两个兄弟还死于非命,这次被救之后,五兄弟义无反顾地投身军曹,决心一展抱负。而今天,将是泾军全力反击的一场血战。   大军脚下尘土纷纷扬扬,马蹄声远去,苏禾和洪欣站在城墙上,久久凝视。   “是因为紧张吗?欣姨,我的心突突地跳得很快。”   “别担心,她们一定可以结束这场纷争,平安归来,让天下重回平和。”   苏禾按着心口,眼睛被大风吹得微微眯起,看着远方,“喜欢上这么一个不平凡的人,确实常常会为她觉得心疼和无奈。”   “但对她们来说,只要获得一人心,也就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了”,洪欣笑笑,“城楼上风大,我们下去吧,等她们的好消息。”   被动得浑身痒痒了,南三州县还剩一城在呼里族手里,向径和向衍不能再拖,泾国的城,泾国的人,向径和向衍都要夺回。   听闻泾国前来攻城,呼里锦扬不诧异,也不冲动应战,派人去叫来呼里筠,另有一番打算。   “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难道呼里锦扬还在屋里抹胭脂不成?”向衍一边轻松与呼里兵过招,一边调侃。   向径笑了笑,“他不顾自己族人将士的生死,我们亦不会手下留情,冲!”   城墙上的呼里兵用抛石块的方式阻止泾军的靠近和攀爬,忽然战鼓长响,呼里锦扬终于露面,只是马背上还带着向径和向衍怎么都想不到的一个人,呼里筠。   “他这是想做什么?”向衍拽紧缰绳,皱着眉头去看被呼里锦扬带入战场的呼里筠。   向径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低声道,“衍儿,保持镇静,小心陷阱。”   “筠儿,你看看,泾国没有向径,你真的宁愿过去当个独守闺房的寡妇吗?”   呼里筠脸色僵硬,一动不动的,浑身都感受着凉意,呼里锦扬在耳边说起的话依旧那么没有温度,“我会帮你,亲手杀了向衍,过往的一切,我都不会计较,我答应你。”   呼里锦扬将剑柄塞到呼里筠手里,呼里筠却没法将它握紧,“锦扬哥……”   “做不到吗?”呼里锦扬的眼神变得犀利,“我说了,我会帮你!”   “呼里锦扬又在逼迫她”,向衍已然能够读懂呼里筠不情愿的神色,仿佛能感受到向衍的焦躁,向衍身下的“系云”不安地踢踏着,“呼里锦扬,我就不该让呼里筠跟着他回去!”   话音刚落,向衍驾马直冲呼里锦扬,向径垫后,解除向衍后顾之忧,以让向衍全力对付呼里锦扬。   紧盯着呼里锦扬,向衍势不可挡,几乎瞬间与呼里锦扬怒目相对,拔剑刺过,距呼里锦扬的鼻梁仅寸远,剑气逼得呼里锦扬脑门发凉,但呼里锦扬还是惊险躲过,倒吸了一口冷气。   “带着女人当挡箭牌算是呼里勇士的新战术还是杀手锏?传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吗?”   呼里锦扬拽住缰绳,稳住身影,“筠儿是呼里族未来的王后,与将士共进退乃是理所应当,你们不要害怕退后才好!”   呼里锦扬信心十足,一手扶住呼里筠的腰,另一边握着呼里筠的手攻击向衍,不容呼里筠迟疑的生硬和用力。这么卑鄙无耻的呼里锦扬更加激怒了向衍,恨不得和呼里锦扬拼个你死我活,但向衍手中剑尖面对的人是呼里筠,这让向衍很难全力以赴。   向衍明显的畏缩并没有让呼里锦扬感到大快人心,眼神只是更加冰冷,“泾国公主这是怎么了?什么样的私交,竟然让你忘记敌我,对筠儿无法下手?”   向衍的剑又被呼里筠闭着眼睛挡开,那种无力感将向衍逼近疯狂的边缘,“呼里锦扬,你不能这样对待她!无辜的人,你牵扯进来干什么?!”   扬起嘴角,呼里锦扬的攻势加快,“我说了,筠儿是呼里族未来的王后,这是理所应当的……”   不想再听呼里锦扬的胡说八道,向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系云”转向右边,与呼里锦扬错身间,向衍抬剑划破了呼里锦扬的左脸颊,左手抓住了呼里筠的手臂,用了很大的力气要将呼里筠带回自己身边。可同时,向衍的后背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剑柄回转,呼里锦扬就要趁机刺向向衍后心。   “不要!!”呼里筠尖叫出声,知道呼里锦扬将自己的腰身压制得有多紧,也知道向衍想救出自己有多难,呼里筠用尽全力推开向衍的手,同时狠狠地踢了“系云”的马腹。   马儿吃痛,也有灵性,迅速掉头。呼里锦扬的剑虽然没有没入向衍后心,但也划破了向衍不舍收回的左手手臂。   向衍回身看向呼里筠,眉头深锁,心里苦涩而焦虑着。呼里筠摇头,只是朝着向衍摇头,其意不言而明。   “向衍,放弃吧,他不会放开我,亦不会放过你,我不希望你被他所伤,你千万不要受他威胁,不要在意我,和他正面对抗,一决胜负!”   向衍的手心混杂着汗水和血液,明明近在咫尺,却让向衍放弃,向衍自问做不到。   一个黑色身影闪过,充满锐气的剑刃直抵呼里锦扬,毫不顾忌呼里锦扬面前的呼里筠。呼里锦扬压低呼里筠的身子,双手持剑架住了向径劈下的剑锋。向径几乎就要让呼里筠人头落地的攻势,不仅惹来呼里锦扬的怒目,连向衍都差点吓得出手阻止向径。   “不管你是把战争当作儿戏,还是将贵族王后的性命视作儿戏,你今天两者都将失去,因为你不配拥有!”   向径说到做到,呼里锦扬再无暇说话。呼里锦扬的功夫底子本来就不如向径,还要保护呼里筠,呼里锦扬这回是自恃甚高了,也万万没想到泾军里面会有一个人敢对向衍都顾忌几分的呼里筠狠狠出手。   被抓住弱点的向衍不再和呼里锦扬正面交锋,想要靠近帮助呼里锦扬的呼里兵交由向衍解决。对付呼里锦扬,向径招招有分寸,因为呼里筠,向径要不了呼里锦扬的命,每个看似气势汹汹的招数背后,向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呼里锦扬拉下马,让呼里筠能够脱离呼里锦扬的钳制。   呼里锦扬渐渐吃力,向径给以暗示,向衍伺机而动,重新和呼里锦扬正面相对。向径用上轻功,从后面抓住了呼里锦扬的肩膀,就势要将呼里锦扬从马背上拖下。眼看向衍也伸手来拉呼里筠,呼里锦扬出其不意,松开呼里筠,一个翻身踢开向衍,挥剑在战马的身上划了一道血口子。呼里锦扬拽着向径摔到了地上,而那匹受惊的马儿载着呼里筠毫无目的地疯狂奔驰,躁动地嘶鸣着。   ☆、第63章 棋差一招存变数   今日早朝,泾国文武百官心怀忐忑,战战兢兢地联袂进谏,给了宛茗一个极陡的台阶,难上难下。   “臣等希望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顾全大局,劝服皇上回京纳妃,为我泾国延续子嗣,江山后继有人。”   这就是群臣的意思,并非不拥护宛茗,只是慕清让众臣看到了新的希望,皇帝还年轻,多一个人为皇室开枝散叶,就多一分再得皇子的机会。宛茗能理解,却没想到群臣会以这样的方式迅速地接纳了慕清。看来帝王专宠在很多臣子心里,仍然是一件破天荒且不能名正言顺的事情,先前只因文武出众的向径是万中无一的太子人选,才堵住了悠悠众口。眼下,以宛茗的立场来说,纳慕清为妃,宛茗只得答应,而且最好是由宛茗牵线主持,方能彰显国母威仪。   回宫之后,宛茗坐在书桌前,长久的思考。   “娘娘,您真的要答应吗?”小舞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问,同样没有主意。   “如果我开口,恂会答应吗?还是,会怪我?”   “娘娘……”   宛茗自问真的没有那么大度,或许是被向恂宠坏了,或许是自身傲气,宛茗无法心平气和地说出让向恂娶其他女人的话。   宛茗所处的,还是一个母凭子贵的后宫。如果说,宛茗失去了向径等同于失去了屏障,那么在战场上,呼里锦扬拽住向径摔下马的瞬间,扯下向径蒙面的呼里锦扬,同时揭穿了向恂和宛茗维护得极好的谎言。   “向径?!”呼里锦扬怎么都没有想到,诧异间,已经被向径夺了兵器,压制在地。无法接受的呼里锦扬朝着向径咆哮出声,“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太子?是太子殿下!”看清确实是向径之后,整个泾军都沸腾了。呼里锦扬已被擒获,胜利的气氛全部倾向泾军,战场上立即就响起了欢呼声。   然而,追随负伤烈马而去的向衍早已穿过千军万马,没了踪影。   呼里锦扬的战马淌了满腹的血,一路哀鸣,四处奔跑,马背上的呼里筠被颠簸得腰痛欲断,寒风也因为疾驰的速度而变得更加凛冽。前路茫茫,呼里筠紧紧抓着缰绳,不敢松开,更不知道继续走下去会怎么样,就像呼里筠没有方向的人生。   “呼里筠”,向衍的“系云”紧跟其后,向衍几乎是咬着牙催促,以这样的速度,如果不尽快救下呼里筠,一定会出事的,“俯身抓紧缰绳,千万不要松!呼里筠!”   向衍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呼里筠没办法回头,知道向衍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呼里筠按照向衍所说的那样做了,心也在慢慢平静。   不管怎么赶,呼里筠身下的马儿就像穷途末路了一般亡命天涯,似乎要跑到血流干为止。向衍总是和呼里筠有段距离,让人越来越焦灼的距离。   “‘系云’,抱歉了!”向衍更用力地挥了马鞭,想要离呼里筠再近一点。   “向衍……”   呼里筠侧头已经可以看到向衍,速度太快,向衍根本没办法向呼里筠伸手,向衍不止一次在心里要自己冷静,要自己沉着。和呼里筠对视的瞬间,向衍找准机会,从“系云”背上腾空而起,追上呼里筠的马,跨坐在呼里筠身后,将呼里筠整个人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好了,没事了……”   向衍话音未落,身下的马儿可能也是累极了,两只前腿直直地跪了下去,失去平衡,倒趴在地。不着防的向衍搂着呼里筠,从马背上滚落,周身都磕得生疼,向衍贴着呼里筠的脸颊,依偎着彼此的温度。   眩晕的感觉消失了,一直处于颠簸动荡的身体好似也变得平稳,只是向衍的呼吸依旧急促。呼里筠从向衍怀中抬起头,看见向衍煞白的脸色和嘴唇,忙于起身去看向衍的伤势。   “向衍,你的手臂……”   向衍受伤的手臂都不流血了,整个袖子都被染红,触目惊心。向衍却只是笑笑,握着呼里筠的手,仰面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喘气,“呼里筠,我,我终于可以抓着你不放手了,终于做到了!”   呼里筠眼里泪花闪烁,将向衍的手抚上自己脸颊,又哭又笑起来,“没有人比你更傻,向衍,你最傻,我怎么值得呢?”   向衍突然变得严肃,看着呼里筠,“如果你再心存怀疑,我绝不会努力第二次,呼里筠,如果你还是对……”   呼里筠低头吻住了向衍,轻轻贴着向衍的双唇,呼里筠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向衍看过呼里筠的眼角和睫毛,唇边带笑,抬手圈住呼里筠的腰身,缠绵地加深了这个亲吻。身上的伤痕,心里的痛楚,在这一刻都无所谓了。   到底跑了多远,向衍和呼里筠都不清楚。呼里筠简单地包扎好向衍的手臂,向衍上下查看了呼里筠的筋骨,还好没有扭伤,只是后背肩胛处略有擦伤。贫瘠之地毫无遮蔽,向衍没办法看到呼里筠的伤势,尽快回城才是上上策。   站在马前,呼里筠迟疑了,“向衍,泾国凭什么接纳我呢?”   “不用全天下接纳”,向衍扶着呼里筠,示意呼里筠上马,“金屋藏娇还不行吗?你是我带回的人,跟着我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办法总会有的。”   “我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向衍拥着呼里筠,驾马前行。听见呼里筠这样问,向衍咧开嘴笑起来,“按你这样说,我长这么大,还一直都是父皇母后和皇兄的累赘呢?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成长和承担,呼里筠,如果你不成为我的累赘,我这一辈子就没有一件称得上成就的事了。”   呼里筠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向衍覆上呼里筠微凉的手背,脸颊贴在呼里筠耳畔,“别担心,就算要面对天下,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从此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穿着战袍的向恂带军回到营地,驻守了二十多天,伏戎果然还是铤而走险地派兵增援呼里族,只是被有所准备的泾军早早截获,竹篮打水一场空。伏戎自顾尚且无暇,救助呼里族仅仅是痴人说梦。   “传朕旨意,留守三万兵马,其余将士随朕即刻回京!”   “末将遵旨!”   将帅们先后退出主帐,唯有洪世昌留了下来,看看向恂眼色之后开口,“皇上,你把慕清姑娘关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竟敢威胁于朕,导致谣言四散,动摇军心,不仅要关,待回到京城,还要罚!”向恂头也不抬,说得稀疏平常。   “皇上,你就这样对待一个有情人?人家喜欢你,还,还有罪啦?”洪世昌咋咋呼呼地劝说,“心平气和地跟人家解释不行吗?你们读书人不是说什么落花有意,流水啥的,反正就是强扭的瓜不甜嘛!人家慕清姑娘也是有文化,通情达理的人……”   向恂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看着洪世昌,“问题是她做不到心平气和,也是她不讲道理,朕只能用上非常手段。外面传成什么样,洪大哥,难道你不知道吗?宫里大臣们逼着宛儿答应朕立妃,理由还是皇位无皇子继承,这是在宛儿伤口上撒盐,还要求她强颜欢笑,普天同庆,什么鬼道理?!”   看向恂是真的动怒了,洪世昌的语气软了下来,“那皇上兄弟,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慕清姑娘手里了?”   “说来话长”,向恂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整理妥当,舒了口气,“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立妃,也是冷宫中多位佳人,民间多传朕一句薄情寡义,总之朕的心里不会再有除宛儿之外的第二人。”   洪世昌不出声说情了,一向温和仁慈的向恂能说出这番话,说明慕清是碰上硬石头了,迎难而上也不一定有啥好果子吃。   “回城就收到消息,呼里锦扬被径儿擒获,南三州县也全都夺回来了,接下来战火熄寂,民生待整,好些个事儿等着处理,朕早已过了儿女情长的岁月,实在无心去想。”   “皇上兄弟,你刚刚说什么?径儿?”洪世昌凑到向恂跟前,确认道,“你是不是说错了?”   “没错”,向恂看着洪世昌睁大的双眼,“是径儿,带兵俘虏了呼里锦扬。”   “不是,我的意思是”,洪世昌纠结着,“径儿带兵这事是只有我俩知道,还是……”   向恂无奈地勾了唇角,“三军将士全都亲眼看到了,欢呼声一片,径儿几乎是被将士们拥抬回军营,满载军心。”   洪世昌转了转眼珠,“皇上你还笑,你这是棋差一招啊!”   “谁知道呢?或许自有天意罢。”   洪世昌还有些不信,向着向恂怀疑道,“不是你计划好的?”   向恂摇头,“朕倒想要事事都能算在如意算盘上呢!”   ☆、第64章 甜在心口成良药   泾军凯旋而归,苏禾提着的一颗心还未放下,看见城下率军的向径,苏禾愣怔着失神。   向径明明是蒙着脸,隐藏着身份随军出征,所有泾军和百姓应该都渐渐接受了泾国再无太子,开始由公主向衍带领的事实,这怎么……   “太子殿下还活着!我军大获全胜啦,这全是诱导呼里族上当的计谋,皇上英明,太子英明!”   听着全军的欢呼,苏禾愕然,寻着了向径的目光,向径同样无奈,因为这完全是意料之外,并非英明策划。   安抚过激动兴奋的将士,回到主帐的向径卸下盔甲,望向苏禾,“臣民用了一个最好的理由帮我圆谎,他们毫不追究我假死的真正原因。但结果是,我又站在了天下臣民面前,无法逃避。”   苏禾走近向径,抬头看着向径的眼睛,“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毫无准备地看着你这样领兵回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幸好将士们仍然将你当作太子。”   而不是看穿向径其实是公主。   这后半句,苏禾不说,向径也明白,笑了笑,向径看着苏禾问道,“那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呼里公主呢?”苏禾倒不是在这个关头吃醋,而是猛然想起,“公主独自追过去,没事吗?”   “我已经派兵去找了,再无消息的话,我就带人扩大搜寻范围。别担心,只要衍儿能保护好自己和呼里筠,就不会有事。”   苏禾点了点头,“都有归置就好。”   向径松了口气,“希望吧,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走着去看了。”   另一边,向衍已经找到回城的方向,但向衍不能大张旗鼓地带呼里筠回到泾军营地。如果是可以避免的纷扰,向衍就不会让那些再成为呼里筠的烦恼。   用披风围住呼里筠,向衍让呼里筠闭着眼睛伏在“系云”背上,假扮成泾国将士,由向衍牵着马,进了城门。   四人终于聚在了一起,向衍和呼里筠诧异于向径身份的暴露,向径和苏禾关心向衍,呼里筠的伤势。一番解释,向径和苏禾留出时间让呼里筠休息,确定向衍不需要帮忙之后,向径命人将热水抬进向衍帐内,带着苏禾离开了。呼里筠的到来,目前是一个达成共识的秘密。   木质的浴桶热气腾腾,向衍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搁在一旁,边试水温边让呼里筠过来,“你觉得烫不烫?合适的话,趁热洗吧,我看看你后背的擦伤……”   呼里筠莫名地红了脸,向衍进一步,呼里筠退了两步,“不痛,已经没事了……”   “你都看不见,怎么知道的?”向衍不由分说地牵过呼里筠的手,将人拉近自己,松了呼里筠的衣带,让略微抗拒的呼里筠靠在自己肩膀,向衍则只顾透过呼里筠后颈的领口察看呼里筠背上擦破的肌肤,“血都凝固了,肯定痛也痛过了,不上药的话,留疤怎么办?”   “我不在乎……”呼里筠刚说完就打住了,抬头瞄了一眼向衍,煞有介事地问道,“伤口很大很深吗?”   向衍凑上前轻磕了呼里筠额头,笑道,“这样还说不在乎?相信我,乖乖上药就一定不会留疤。我先在屏风外面等着,你觉得可以了,就叫我,我来帮你清洗伤口。”   “我……”   “你自己是不行的”,不等呼里筠说完,向衍就抢先打断,“拗着脖子乱擦的话,不仅伤口好不了,回头再感染上风寒就更糟糕。都是女子,你还介意什么?”   向衍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呼里筠的脸色更红了,看了看坦然的向衍,无话可说。   待呼里筠走到了屏风后面,向衍偷偷地,长长地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心跳也早已不是平常的节奏。水声一起,向衍比泡在热水里的呼里筠还觉得热。   没想到在不甚讲究的军营还能有花瓣浴,呼里筠肩膀和锁骨以下的身体都没入了红色花瓣中,踟蹰半天,这才有勇气开口叫向衍。   而向衍呢,都有打退堂鼓,直接出去的打算了。呼里筠一喊向衍的名字,向衍脸上的热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耳朵都变赤红了,挪着步子朝屏风后面走。   听见向衍的脚步声,呼里筠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不小心对视一眼,向衍和呼里筠两个人都迅速地撇开了头,脸色通红。   “呼,呼里筠,你这样……我哪看得到伤口?”向衍僵着手脚站在呼里筠身侧,低头看了一下,也仅看到呼里筠白皙的脖颈。   “那……”呼里筠渐渐转过身,背对着向衍,慢慢抬起了身子,露出隐隐有着痛感的肩胛。   向衍呼了口气,伸手拿起水中的纱巾,低头去看呼里筠身上的伤口。两个铜钱一般大的擦伤,在平滑柔白的肌肤上更显突兀。   向衍小心翼翼地抬手擦了伤口附近的血迹,呼里筠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向衍便停下了动作。   许久,许久,都不见向衍继续。呼里筠裸露的肌肤觉出了凉意,让呼里筠不禁回头去看向衍。没碰着向衍的目光,却感受到向衍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自己左肩上。   呼里筠一愣,竟然忘了……   向衍的指尖抚过呼里筠左肩上清晰可见的牙痕,“呼里筠,你该怎么向我解释这道伤?”   呼里筠垂下眼睑,不动不语。   轻不可闻的叹息,向衍俯身,凑近吻上了呼里筠左肩的伤痕,独一无二的吻合。向衍闭上了眼睛,呼里筠在呆愣之后也阖上了眼眸,过往的一幕幕,在呼里筠和向衍各自的脑海中闪过。   那是什么时候,呼里筠的一个亲吻,拨开了向衍心里的迷雾,直达向衍最柔软的内心深处。不舍分离,火一样的热情,焚烧一般的热切,呼里筠长发散落的模样浮现,向衍微皱了眉头,记忆一点点完整起来。   柔滑的肩颈让向衍异常贪恋,吮吸落梅,点点红印,呼里筠攀着脖颈依附在怀里,娇喘连连。柔软得好似快要化开,一片温热的包裹之下,耳边传来了呼里筠的惊呼,紧绷的身子,攥成拳头的双手,呼里筠闷声咬在向衍左肩,疼得额角冒汗。   恍然地睁开眼睛,向衍犹如大梦初醒。抬头看向呼里筠紧闭着双眼的侧脸,向衍心绪百转,难以言表。动心动情之下,向衍扶着呼里筠的肩膀,偏头亲吻了呼里筠的脸颊,喉间哽咽。   “呼里筠,你如此为我,怎么能沉默隐瞒到现在?”   呼里筠脸上红霞未消,轻启唇,“我哪知此生有幸与你再相见。”   “我只怕是从第一眼见你,便不能再对你放手罢。”   向衍轻抬呼里筠下颚,印上了呼里筠的双唇。迟到的安抚,久违的亲昵,恍如昨日,又好似一生一世都是如此绵长。   看见向衍眼中的自己,呼里筠还未从诧异中醒过神,向衍探近的火热就再一次让呼里筠沦陷。   抬起呼里筠的手臂环住自己,向衍的袖角被沾湿了,水面上的花瓣浮动着泛起涟漪。双手捧起呼里筠的背,向衍的吻自上蔓延,在呼里筠耳畔,将佳人吻得粉面通红,娇喘轻吟。   呼里筠无处躲藏,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意乱情迷时,只能将自己交给向衍,别无他法。向衍寻着自己想要的,抱呼里筠出浴,拥向柔软床榻间。   自上而下俯视着呼里筠,每一下眨眼,每一声呼吸,都被向衍印在心里,深深凝望。   “我……”向衍开了口,喉间却干涩燥热得说不下去。   看着向衍同样涨红的脸颊,呼里筠感觉到了向衍的紧张和小心翼翼。放在向衍腰上的手试着抬起,呼里筠勾住向衍的脖子,迎上向衍火热的眼眸。虽未说话,但已胜过千言万语。   向衍不负盛情,压下怦然心跳,低头温柔用心地亲吻着呼里筠的唇瓣,视若珍宝一般轻抚呼里筠的身体。柔滑细腻的触感自掌心灼烧至向衍心里,舌尖点过,呼里筠也似着火一般,炙热一片,不安,难耐,都只得拥紧向衍,在耳畔喃喃着向衍的名字。   向衍用行动回应着呼里筠的深情呼唤,和第一次的莽撞急切不同,向衍每一下触碰都是温柔至极,或重或轻,看着呼里筠或皱眉或欢愉的神情,向衍喘息着,浅笑着,窝在呼里筠颈间,贪恋着呼里筠的气息。   到了用膳时间,苏禾跟着向径一块儿来找向衍和呼里筠。站在帐外还未开口,向径和苏禾先依稀听见了帐内的声响,抑扬起伏,喘息轻吟。   向径不解,抬手就要掀开幕布,被红着脸色的苏禾伸手挡了。苏禾牵着向径,往另一边的方向走。   向径一边觉得困惑,一边琢磨,“难道……”   想到什么,向径也变得尴尬,不可思议之下,顺口说道,“衍儿……怎么做到的?我这……”   苏禾赶忙捂住向径的嘴,看到向径的眼神之后,扭头转身就走了。   ☆、第六十四章 修改版   听闻泾军凯旋而归,早早地跑去城墙上迎接,苏禾提着的一颗心还未放下,看见城下率军的向径,苏禾愣怔着失神。   向径明明是蒙着脸,隐藏着身份随军出征,主帅理应是身为公主的向衍,而不是向径。再者,所有泾军和百姓应该都渐渐接受了泾国再无太子,开始由公主向衍带领的事实,这怎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还是有新的变数?苏禾忐忑地想要知道答案。   “太子殿下还活着!我军大获全胜啦,这全是诱导呼里族上当的计谋,皇上英明,太子英明!”   听着全军的欢呼,苏禾愕然,寻着了向径的目光,发觉向径同样无奈。因为这完全是意料之外,歪打正着而已,并非英明策划。   安抚过激动兴奋的将士,腾出身来的向径回到主帐,卸下盔甲,望向苏禾,“臣民用了一个最好的理由帮我圆谎,他们毫不追究我假死的真正原因,反而将所有功劳归结于我和父皇的智谋与远见。但最终结果是,我又站在了天下臣民面前,再无法逃避。”   苏禾走近向径,抬头看着向径的眼睛,松了口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毫无准备地看着你这样领兵回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幸好将士们仍然将你当作太子。”   而不是看穿向径其实是公主。   这后半句,苏禾不说,向径也明白,笑了笑,向径看着苏禾问道,“那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那只是一个虚名,你才是关键。对了,呼里公主呢?”苏禾倒不是在这个关头吃醋,而是猛然想起,“公主独自追过去,没事吗?”   “我已经派兵去找了,再无消息的话,我就带人扩大搜寻范围。别担心,呼里族已经撤兵百里外,威胁不到她们,只要衍儿能保护好自己和呼里筠,就不会有事。”   苏禾点了点头,“都有归置就好。”   苏禾话里有话,向径松了口气,“希望吧,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走着去看了。”   另一边,向衍已经找到回城的方向,但是因为敌我立场,向衍不能大张旗鼓地带呼里筠回到泾军营地。如果是可以避免的纷扰,向衍就不会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再成为呼里筠的烦恼,宁愿金屋藏娇,省去诸多无谓的言论纷争。   用披风围住呼里筠,向衍让呼里筠闭着眼睛伏在“系云”背上,假扮成受伤的泾国将士,由向衍牵着马,进了城门。   四人终于再次团聚在一起,向衍和呼里筠诧异于向径身份的暴露,向径和苏禾关心向衍,呼里筠的伤势。一番解释,向径没有追究向衍和呼里筠之间的误会,尊重向衍的所有决定。   向径和苏禾留出时间让呼里筠休息,确定向衍不需要帮忙之后,向径命人将热水抬进向衍帐内,带着苏禾离开了。呼里筠的到来,未免徒添烦恼,目前是一个大家都达成共识的秘密。   木质的浴桶热气腾腾,向衍忙活一阵,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搁在一旁,边试水温边让呼里筠过来,“你觉得烫不烫?合适的话,趁热洗吧,我看看你后背的擦伤……”   呼里筠莫名地红了脸,向衍进一步,呼里筠退了两步,“不痛,已经没事了……”   “你都看不见,怎么知道的?”向衍不由分说地牵过呼里筠的手,将人拉近自己,松了呼里筠的衣带,让略微抗拒的呼里筠靠在自己肩膀。全然不知呼里筠的惊慌和忸怩,向衍只顾透过呼里筠后颈的领口察看呼里筠背上擦破的肌肤,自顾自地专心说道,“血都凝固了,肯定痛也痛过了,不清洗上药的话,留疤怎么办?”   “我不在乎……”呼里筠还没说完就打住了,想到什么,抬头瞄了一眼向衍,煞有介事地问道,“伤口很大很深吗?”   向衍凑上前轻磕了呼里筠额头,笑道,“这样还说不在乎?相信我,乖乖上药就一定不会留疤。我先在屏风外面等着,你觉得可以了,就叫我,我来帮你清洗伤口。”   “我……”   “你自己是不行的”,不等呼里筠说完,向衍就抢先打断,“拗着脖子乱擦的话,不仅伤口好不了,回头再感染上风寒就更糟糕。都是女子,你还介意什么?”   向衍说得坦荡平常,但是向衍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呼里筠的脸色更红了,看了看坦然的向衍,呼里筠无话可说,又拗不过有理的向衍,只得起身准备沐浴。   待呼里筠走到了屏风后面,向衍这才偷偷地,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手心全是汗,心跳也早已不是平常的节奏。水声一起,向衍比泡在热水里的呼里筠还觉得热,脸色涨红,颇有点自作自受的味道。   没想到在不甚讲究的军营还能有花瓣浴,不禁让呼里筠眼前一亮。肩膀和锁骨以下的身体都没入了红色花瓣中,看看等在屏风前向衍的身影,呼里筠踟蹰半天,这才有勇气开口叫向衍。   而向衍呢,都有打退堂鼓,直接出去的打算了。呼里筠一喊自己的名字,向衍脸上的热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耳朵都变赤红了,快要烧起来一般。不利索地应了,向衍挪着步子朝屏风后面走。   听见向衍的脚步声,呼里筠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不小心对视一眼,向衍和呼里筠两个人都迅速地撇开了头,脸色通红。   “呼,呼里筠,你这样……我哪看得到伤口?”向衍不争气地结巴了,僵着手脚站在呼里筠身侧,低头看了一下,也仅看到呼里筠白皙的脖颈。   “那……”呼里筠渐渐转过身,背对着向衍,慢慢抬起了身子,露出隐隐有着痛感的肩胛。   向衍呼了口气,伸手拿起水中的纱巾,低头去看呼里筠身上的伤口。两个铜钱一般大的擦伤,在平滑柔白的肌肤上更显突兀。不过坠马只受这样的轻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向衍小心翼翼地抬手擦了伤口附近的血迹,因为血迹凝固,向衍多少用了些力气,一下子没忍住痛,呼里筠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向衍便停下了动作。   许久,许久,都不见向衍继续。呼里筠裸露的肌肤觉出了凉意,让呼里筠不禁回头去看向衍。没碰着向衍的目光,却感受到向衍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自己左肩上。   呼里筠一愣,竟然忘了……   向衍的指尖抚过呼里筠左肩上清晰可见的牙痕,语气淡淡地问,“呼里筠,你该怎么向我解释这道伤?”   呼里筠垂下眼睑,不动不语。   轻不可闻的叹息,向衍俯身,凑近吻上了呼里筠左肩的伤痕,独一无二的吻合。向衍闭上了眼睛,呼里筠在呆愣之后也阖上了眼眸,过往的一幕幕,在呼里筠和向衍各自的脑海中闪过。   那是什么时候,呼里筠的一个亲吻,拨开了向衍心里的迷雾,直达向衍最柔软的内心深处。不舍分离,火一样的热情,焚烧一般的热切,呼里筠长发散落的模样浮现,向衍微皱了眉头,记忆一点点完整起来。   柔滑的肩颈让向衍异常贪恋,吮吸落梅,点点红印……呼里筠闷声咬在向衍左肩,疼得额角冒汗。   恍然地睁开眼睛,向衍犹如大梦初醒。抬头看向呼里筠紧闭着双眼的侧脸,向衍心绪百转,难以言表。动心动情之下,向衍扶着呼里筠的肩膀,偏头亲吻了呼里筠的脸颊,喉间哽咽。   “呼里筠,你如此为我,怎么能沉默隐瞒到现在?”   呼里筠脸上红霞未消,轻启唇,“我哪知此生有幸与你再相见。”   “我只怕是从第一眼见你,便不能再对你放手罢。”   向衍轻抬呼里筠下颚,印上了呼里筠的双唇。迟到的安抚,久违的亲昵,恍如昨日,又好似一生一世都是如此绵长。   看见向衍眼中的自己,呼里筠还未从诧异中醒过神,向衍探近的火热就再一次让呼里筠沦陷。   抬起呼里筠的手臂环住自己,向衍的袖角被沾湿了,水面上的花瓣浮动着泛起涟漪。   自上而下俯视着呼里筠,每一下眨眼,每一声呼吸,都被向衍印在心里,深深凝望。   到了用膳时间,苏禾跟着向径一块儿来找向衍和呼里筠。站在帐外还未开口,向径和苏禾先依稀听见了帐内的声响,抑扬起伏,喘息轻吟。   向径不解,抬手就要掀开幕布,被红着脸色的苏禾伸手挡了。苏禾牵着向径,往另一边的方向走。   向径一边觉得困惑,一边琢磨,“难道……”   想到什么,向径也变得尴尬,不可思议之下,顺口说道,“衍儿……怎么做到的?我这……”   苏禾赶忙捂住向径的嘴,看到向径的眼神之后,扭头转身就走了,徒留向径一个人呆愣在原地,喃喃自语。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第66章 欢欢喜喜过大年   眼看苏禾今晚就要在自己这边歇下,洪欣久等不见向径过来,觉得奇怪。   “禾儿,径儿惹你生气了?”   洪欣一提到向径,苏禾整理床铺的动作停了停,抿着嘴答道,“没有……”   苏禾脸色微红,又是这样的神情,分明像是受了委屈。好脾气的向径将苏禾捧在手心都怕化了,怎么会气着苏禾?洪欣倒是好奇。   “军营重地,先前都是径儿陪着你,这下突然换地方,径儿会不会担心?”   “跟着欣姨,哪会有差池?”苏禾头垂得更低了,“本来也不应该和她共处一室,‘男’女有别,传出去不好……”   洪欣“扑哧”笑出声,“傻姑娘,原来担心这一点。径儿已是非你不娶,如今战事一了,回京之后自有归置。”   “反正,今晚还是有赖欣姨收留……”   “好”,洪欣也不再打趣苏禾,“不用说得那么严重,有人陪我秉烛夜谈,求之不得。”   向径是着实不曾找来,自苏禾慌张走开之后,向径不得半刻清闲。营中将帅纷纷求见,一为向平安归来的向径问安,二是商量如何处置呼里锦扬。   呼里锦扬心气高,为人狂妄,若是放虎归山,终有一天会成祸患,重燃战火,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如果不放,留在泾国也是无用。看来要和呼里族好好商讨一番,达成协议才行。   “殿下”,正事谈完,几位将军脸上带有喜色,开口道,“年关将至,赶回京城是来不及了,不妨就在军营一块儿过年,大伙和面包饺子,热闹热闹。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向径眼里闪过亮色,“好啊,将士们也都辛苦了,是该如此。明日就开始准备,三军一起过新年!”   踏上归途赶回京城的向恂也是为了和宛茗的团圆。立妃的奏折被向恂否了,“皇后娘娘也望陛下早日……”这几句碍眼的话,从向恂眼里过了一遍就被抛之脑后。冷峻严厉的神色已多年不在向恂脸上出现,倒让向恂反思着,是不是对她的臣子太宽容了,又旧事重提,让向恂不舒坦。   “娘娘,娘娘”,小舞在宣德殿找到宛茗,欢欣雀跃的,“娘娘,皇上回来了,回来了!”   在祖先前三鞠躬,宛茗笑着转身看了看小舞,“知道了,跑这么急做什么?”   小舞笑得促狭,“娘娘,只怕有人比奴婢跑得还急呢!”   “宛儿,宛儿?”   小舞挑眉看了看门口,“娘娘,说曹操,曹操就到喽!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向恂闻着殿内的香火味,皱了眉头揽过宛茗的腰身圈着,低头去看多日不见的似水容颜,“这是在做什么?弄得烟雾缭绕的……”   小舞看了看刚见面就粘在一块儿的向恂和宛茗,偷笑着福礼退下了。   宛茗微微抬头,任由向恂抱着,解释道,“我军大胜,难道不要谢过祖先庇佑?边塞待久了,这么快就忘了规矩了?”   “哦……”向恂恍然,放松了神情,眼角浮现笑意,“我还以为宛儿你受了委屈,看破红尘,要放下俗尘遁入空门呢!”   宛茗看着向恂的眼睛,笑道,“你若是许了……”   不待宛茗说完,向恂低头就掠走一个吻,“那就别怪皇帝大闹佛门,搅了寺庙清静!”   宛茗捶在向恂肩头,“说得这是什么话?没个正形……”   “话虽玩笑,理却是较真的”,向恂抚上宛茗脸颊,“谁敢让你受委屈,我定不轻饶!”   宛茗笑着靠在向恂怀里,“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曾委屈半分。”   安静地温存了一会,向恂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扶着宛茗的手臂,将宛茗上下看了看,向恂皱眉道,“宛儿,你怎么又瘦了?”   “你也没胖,我不说你,你也不许说我,扯平了!”宛茗笑着说完,又一头扎进了向恂怀里。   向恂被宛茗俏皮的神情弄得一愣,嘴角不自觉扬起,心里暖暖地拥紧了怀里的人。   新年里,雪也歇了,暖洋洋的冬阳眷顾了泾国京都。一早散了朝,向恂便和宛茗一块儿裹了锦袍,在宫门外为百姓派送棉衣,米粮,已是十几年的惯例。宛茗和向恂这对鹣鲽情深的夫妻让许多有情人艳羡不已,少不得要围拢来看看帝容后貌。   “皇上,太子殿下平安无事,您,还会另立新妃吗?”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抱着米袋仰头问向恂,孩子的爹妈慌忙捂了孩子的嘴,连声请罪。   向恂笑笑,看着那孩子纯洁明亮的眼睛,“孩子,朕问你,如果是你,你会吗?”   孩子想也不想,看向宛茗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孩子看看宛茗,笑得含蓄,“皇后娘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宛茗一阵惊喜,向恂笑出声,摸着孩子的头,“不错不错,和朕一样有眼光!”   四周百姓看了,也漾开笑容,开始说着一些祝福的话,气氛融合暖人。   第一次离家过年,又因为陪在身边的人,向径和向衍今年感受到了别样的节日氛围。   一大早,军营就忙开了。几十张大桌子一铺,将士们围坐,说好了一块儿包饺子。虽然是一些大老爷们,但包饺子的手艺丝毫不差,不会的也在虚心学习,几个不成形的饺子一出,乐呵了不少人。   将呼里筠扮作男儿装,向衍包饺子前,先往呼里筠脸上抹了面粉,笑道,“这才是正宗的粉面小生!”   呼里筠不甘示弱,葱白细长的手指蘸了面粉,抬手就点在向衍鼻尖,自己看了,乐得呵呵笑。   看见呼里筠这般开怀,向衍也不计较了。拿起呼里筠的手,向衍在呼里筠掌心放上饺子皮,“我教你包饺子。”   呼里筠一边仔细看,一边问着向衍,“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小时候就学会了,母后包得饺子可漂亮了。我小时候因为不舍得吃母后包的漂亮饺子,还闹了不少笑话呢!”   呼里筠看看自己试着包出的第一个饺子,“这还差得远吧?”   “已经有模有样啦!”向衍将呼里筠包好的饺子放在碟子里,“这是我专享的!”   “哇,苏姑娘的饺子做得好漂亮!”呼里筠看到苏禾包的饺子,不禁感叹。   向衍好奇地看了一眼,笑道,“那是皇兄和皇嫂的定情信物,只不过没想到连饺子都能做成这般模样,真有意思。”   去看了炊营的准备情况之后,向径说到就到。看见向衍,呼里筠,苏禾都开始了,向径也急忙挽起袖子加入。   “袖子别挽那么高”,苏禾不等向径碰面粉就拉住了向径的手,重新帮向径将袖子弄好,“小心着凉,天还冷呢……”   “嗯?这是禾儿你做的?”向径伸手拿起苏禾面前摆放有致的饺子,端详着,“竟然是麦穗的样子,如何做的?我也学学!”   “很简单的,没什么稀罕”,苏禾又再做了一个麦穗饺子,看看向径跟着学的效果,笑了起来,“肉太多啦,饺子皮都要撑破了!”   “这样多好,寓意来年的粮食将百姓们的肚皮撑破!”   众将士齐声叫好道,“好!太子殿下吉言,我朝今年必定五谷丰登!”   热水一开,滚滚腾腾,饺子下锅,热热闹闹。   向径饺子包得不算多,人先成了大花脸,在将士中穿行喝酒,图个乐,苏禾也不急着给她擦去脸上沾到的面粉。向径若走近,苏禾就给向径碗里放两个热乎的饺子,催促她吃下;向径若走远,苏禾就静静地看着她和将士们有说有笑。   目光时而看回来,向径总能碰着苏禾浅笑的眼眸,包容而恬静。   向径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苏禾深知这一点。向径生来就不平凡,如何要求她变回平常百姓?既然选择了她,其实也就选择了不平凡,苏禾不再纠结于此,因为有向径陪伴的日子,一定是幸福欢笑的一辈子。   宴罢歇息,向径微醺,靠在苏禾腿上躺着,握着苏禾的手,浅寐。   “禾儿,新年里,你可有什么愿望?”   苏禾笑着,低头看向径,“有,我想早点回去,我想我爹了……”   “这不是难事,大军明天就启程回京。还有其他的吗?”   “嗯……”苏禾想了想,“关于慕清姐,我会帮着劝,希望皇上不要怪罪慕清姐。”   “好,我向你保证,父皇不会为难慕清。还有吗?”   苏禾苦思了一会,突然开窍般,弄得向径小有期待,但……   “我希望你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向径无奈地笑了,看着苏禾,“好吧,这也算和我有关了。”   “你呢?”苏禾捏了捏向径的脸,反问着,“为什么不说说你的心愿?”   “我的?”向径仰头看着苏禾笑,显得有些得意洋洋,“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帮禾儿你满足三个心愿,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个!”   苏禾看着向径眼里的笑意,不解道,“是什么?”   向径目不转睛,笑容洋溢,“嫁给我吧……”   苏禾睁大了眼睛,向径的一句话弄得苏禾的心都漏跳一拍。   看苏禾没回应,向径退了一步,“或者,你娶我?”   苏禾笑出声,被向径逗乐了。向径只是歪头看着苏禾的眉眼弯弯,“苏姑娘,怎么说?”   苏禾唇边含笑,不好意思地去遮向径充满笑意的眼睛,不让向径盯着自己看,摇摇晃晃,嘻嘻闹闹,就是不说一个“好”字。虽然含蓄了点,但默认也是一种态度。   ☆、第67章 真情犹如软刀刃   天微微亮,宛茗习惯性地醒了。迷糊地睁开眼睛,惊觉自己正靠在向恂肩膀,宛茗抬头看向抿了抿嘴仍在睡的向恂,安心地舒了口气。太久不陪伴,宛茗一瞬间还以为在梦中。   “新年头一天不早朝,怎么还醒得这般早?”向恂闭着眼睛,低头吻在宛茗额头,“我不在宫中的日子里,你也天天这样?”   宛茗蹭着向恂的脸颊,笑道,“习惯成自然,将你也吵醒了?”   “恩,边塞战壕,没有宛儿你在身边,我哪有安稳觉可睡?所以我们今天就舒舒服服地赖会床吧,不急着起身。”   宛茗看了看向恂懒洋洋的样子,欲言又止。向恂却突然笑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去看宛茗,“宛儿,你的睫毛扫得我好痒,一直眨巴着眼睛想什么呢?”   “那你听我说”,宛茗掖了掖向恂右肩处的锦被,说道,“慕清姑娘,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她,用什么威胁了你?”   向恂皱眉看向宛茗,抱怨美好的早晨就这样没有了,略有撒娇意味。可是能够威胁到向恂的事情,实在让宛茗放心不下,挑眉坚持要听个明白。   向恂慢慢地说,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不过宛茗惊讶不少,“她知道的竟然不是你,而是径儿?”   “恩”,回想起来,向恂还是有些自责,“怪我病得糊涂,平白多了麻烦。”   “慕清姑娘能够做到这一步,可见决心之大。恂,你……”   不等宛茗说完,向恂伸手捏住宛茗鼻子晃了晃,“不许说那些非娶不可的话,我不计较奏章里的几句锁言,但也不允许你再说。”   宛茗扁了扁嘴,“你以为我愿意么?那慕清姑娘会无私地为径儿保守秘密吗?”   “我已经无计可施”,向恂无奈地看着宛茗,“软话不行,唯有将人关了起来。等径儿和苏禾回朝,让她们想办法劝劝吧。”   宛茗认真地瞧了瞧向恂的眉眼,“人无风流意,总惹红尘飞。梦痴痴,心戚戚,也是伤怀。”   向恂弯了唇角,抱住宛茗,“怎么还有感而发了?伤怀与动容亦难以改变爱的初衷,慕清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恂,想当年对你有误解,以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滋味,我是知道的……”   “我又何尝不是?”向恂和宛茗相视一笑,“一路爱得如此艰难,我只觉得此生不够情长,何来心思寻新人?”   “恩。”宛茗轻声应着,在向恂肩头安静下来。   窗外的朝阳已经展露光芒,一个晴好的天气,暖和而惬意。   三军整装,留守的将士跪送向径向衍。向径和向衍踏上马车,启程回京。   先前被向径从战场上救下的五兄弟中的老五看着扶苏禾上马车的向径,问了问一旁的大哥,“苏姑娘怎么能和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同乘一车?”   “苏姑娘是殿下认定的太子妃,当然应该伴在殿下身侧。”   老五惊讶不已,“竟有这种事?”   “殿下和苏姑娘早就是一段佳话,是五弟你孤陋寡闻了。”   “那先前的太子妃,呼里公主呢?”   “两国交战打成这样,放不放呼里锦扬都还在协商,呼里公主又下落不明,只当没联姻和亲这回事罢。皇家的事,咱还是少议论。”   车轮滚滚,少有的闲适心情,让苏禾按奈不住内心的欢喜,掀开幕帘去瞧车外道旁的余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明亮。   向径漾开宠溺笑容,“京城的雪景也美,等回去,我陪你一道逛逛。”   “我还没去过京城的梅山,只听说冬日里的满山梅花,开得惊艳不俗。”苏禾边说边笑,开心的神情溢于言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般美景。   向径眉眼弯弯,“那我们进城回宫之前先去一趟梅山,看过满山娇艳再回也不迟。”   “啧啧”,向衍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皇兄,你对皇嫂如此讨好,就不怕母后伤心,父皇吃醋?”   向径不窘不乱,坦然反问道,“冷眼旁观比潇洒,身处其境方共鸣。衍儿,我问你,如果是呼里公主想去,你又当如何?”   “这……”向衍笑着想了想,“我会带上父皇母后一块儿去!”   向径无奈地笑了,“是,没有谁比你更讨巧。”   “太子殿下”,呼里筠在一旁轻声开口,“今时不同往日,您就不必再以公主相称。”   “叫筠儿的话”,向径的眼睛朝向衍的方向看过去,忍着笑意,“某人怕是会不乐意……”   苏禾听了,挽上向径的手臂,看着向径,似笑非笑地问道,“嗯?你想叫什么?”   “呵呵,皇兄所说的某人可是皇嫂?”向衍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皇兄你这是明知故犯呀,皇嫂吃醋啦!”   “禾儿……”向径本想打趣向衍,一看苏禾都不站在自己这边,这下根本占不到理了。   “不过,继续用呼里筠这个名字只怕是不方便了”,向衍煞有介事地看向呼里筠,“筠儿,如果要更名改姓,你能接受吗?”   呼里筠无言沉默,向径在心里为这么直白问出口的向衍捏了把汗。这样的问题,呼里筠回答‘能’也害羞,回答‘不能’又违心,让呼里筠如何应对呢?   向径朝着向衍使了眼色,“衍儿,自古出嫁从‘夫’,姓氏本来就会随之而改,你以后可要对小筠好点!不许欺负人家!”   呼里筠脸色微红,向衍愣愣地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回京的脚步不似出征,轻快适意许多。   向恂离京数月,下午便处理些积压的政事。今年虽有战况,但国库充盈,朝政平稳,百姓和顺,向恂颁布了圣旨,朝廷及地方官员皆有赏赐,武官将士的封赏犹显圣恩,众望所归。   宛茗则抽空微服去了一趟洪大将军府,一听说皇后娘娘驾到,洪世昌出来迎接的时候就知道,宛茗并非奔着他而来,于是寒暄几句过后,洪世昌就不在宛茗身边晃荡了。   花园里,枯树萌新芽,春意蔓延得不知不觉。慕清停下脚步,已然知晓宛茗的来意,便直接开门见山,“皇后娘娘,民女斗胆接近皇上,亦不畏惧任何后果,要关要罚,民女皆无怨言。”   宛茗笑了,随和的神态与这般严肃的话题格格不入,“慕清姑娘,你认识皇上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似乎也已经了解了她的脾性,吃软不吃硬,比起刀山火海,她更敌不过柔情似水。”   慕清泛起苦笑,“若是如此简单,皇后娘娘如何能专享独宠二十载?皇上身边的每个女人势必都会拿出千万柔情来对待和服侍,一一施以恩泽,皇上便也不是如今天下所传颂的帝王了。”   “那么慕清姑娘又怎么有信心去改变她呢?”宛茗看向慕清,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笑意,“谁不愿身处女儿乡,遍尝风流滋味?但她有她的原则,只守一人心,再多红颜佳粉都非她所求,你又何必为难于她,也为难自己。”   慕清一时语塞,既然知道不易,向恂也拒绝得明显,慕清怎么还是坚持?难道真觉得自己有与众不同的本事,能掳掠君心?   “本宫明白,很多人并不会因为某些事情是不应该的而不去尝试,尤其是感情,身不由己”,宛茗一语中的,说到慕清心里,“慕清姑娘年轻貌美,不尝试就放弃显然会不甘愿,本宫当年也是如此,否则不会弃家国而随她征战江山。”   “皇后娘娘为皇上的付出,天下皆知,民女自叹不如……”   “慕清姑娘,聪明人何须装糊涂?”宛茗苦口婆心,却并非危言耸听,“皇上若是一个可以分一城半隅给你的人,本宫今日完全可以不必来见你,但她能给你的,只能是一座冷宫一个空房……你,何苦作践自己?”   慕清抬头看了看宛茗,又低下头去,“皇后娘娘,您能理解吗?民女甚至不求能见着皇上一面,仅仅是这份喜欢她的心情,已经让我觉得幸福和满足。”   宛茗微微吃惊,心里的把握又去了几分,渐渐理解了为什么向恂会无计可施,也感受到向恂为守一心的坚持。慕清的这份真情,连宛茗听了,都有些许动容。   “皇后娘娘,感情是很自私的”,慕清释然地笑起来,“我明知不会有结果,但还是向皇上坦白心意,因为我想着皇上即便不会接受,或许也会在某个时刻记起我,那么就不会那么快地忘记我。注定是过客,却也不同于芸芸众生了罢。”   宛茗无言,这样的“心机”,让人无从苛责,只是感慨一腔深情付诸流水。   “所以,娘娘不必再劝,民女已经知道自己的位置,皇上和娘娘有着旁人扰不乱的情意和生活,民女不会再自不量力。”   但向恂和宛茗是不是扰乱了慕清的人生呢?宛茗默然而无法回答。   ☆、第68章 不枉此心为一人   回京军队决定进城之前先在梅山停留,向径快马加急前往京城通传,免得臣民在城中久候。收到消息的向恂将此事广而告之,于是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将士家属跟随着圣驾凤鸾在梅山脚下等待游子归来的壮景。红梅娇艳,团圆和乐,相拥相守才是美满。   百姓们除了迎接自家的英雄,还纷纷去见太子向径,祈求向径身子康健,福源不断。而在看到向径牵在身边的苏禾之后,百姓们和和美美,有情终老的祝福声环绕在了向径和苏禾身边。   苏禾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要躲,被向径搂住腰身之后,哪也去不了。   “以后可能都会这样受到天下臣民的注视,不要逃,也逃不了。但是有我在,禾儿,不要怕。”   苏禾松了口气,回握着向径的手,“我没想过逃开,以后都不会从你身边逃开。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需要做什么,我只为和你在一起。”   向径低头看着苏禾,笑得一脸孩子气,“看来想要掳获美人心,应该早用假死的策略……”   不等向径说完,苏禾就掐了掐向径的手,“不准乱说话!”   向径苏禾的形影不离看在眼里,宛茗和向恂意味深长地抱了抱向衍,“衍儿长大了,也有自己在乎,并为之努力争取的人了。”   向衍靠在宛茗肩头,眨着眼睛看着身旁的向恂,笑道,“父皇,您当初将母后带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向恂展颜,看向宛茗,正好对上宛茗看过来的眼睛,宛茗也是好奇地想要知道的模样。向恂满是无奈地笑了,“开心得想要跳起来!做梦笑醒,看着你母后睡在枕边,幸福到舍不得闭眼睛!”   宛茗宠溺地皱了眉头,没想到向恂会在女儿面前这么诚实地说了出来,多少有些害羞。   向衍“咯咯”笑出声,“父皇,儿臣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一颗心乐得飘飘然,却又踏实而满足。”   向恂摸着向衍的头,欣慰道,“背井离乡而来,好好照顾人家。”   两个孩子的奇遇,向恂和宛茗感慨之余,唯有祝福。为真情而义无反顾,即便年少鲁莽,曾经那样一路走来的向恂和宛茗也不会以保护之名阻挠她们的相守之心。   庆祝的宫宴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就结束了,离家的人归心似箭,什么功名利禄都是其次。向恂深深了解,就不曾留下文臣武将多做寒暄。   向衍不曾出席宫宴,一是路途漫漫已疲倦,二来陪陪重新回到泾国皇宫的呼里筠。待在自己的宫殿,向衍轻松自在。仅仅是面对向衍,呼里筠也能肆无忌惮地坐下来静会神。有那么一盏茶的时间,向衍躺在软塌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坐在圆桌旁的呼里筠。看呼里筠时而拨一下耳畔的碎发,时而垂眉发呆,向衍笑着开口。   “累了就过来躺会吧,没人会进来。”   呼里筠回头看了看向衍,娇嗔着拒绝,“你以为都像你啊,那么随心所欲……”   向衍挑眉,虽然被说了,可是心情灿烂。起身去牵呼里筠,向衍带着呼里筠就往床边走,“在家里还不能随心所欲,那要到哪里才可以?”   让呼里筠在床边坐下,向衍俯身就去脱呼里筠的鞋。   “向衍……”呼里筠惊呼出声,但是敌不过向衍一个认真的眼神。   拿开呼里筠伸过来阻拦的手,向衍利索地脱下了呼里筠的鞋子,将呼里筠的腿放到床上,锦被盖在呼里筠腰间,向衍的这一系列动作都毫无商量的余地。   “哪这么啰嗦呢?呼里筠,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这样扭扭捏捏,我……”   “床上好冷……”呼里筠将被子往身上扯了扯,无辜地看着向衍笑。   向衍接下去要说的话也忘了,脸上全是无奈,似乎很不情愿地蹬了鞋子往床上躺,可是抱住呼里筠的动作轻柔而温暖,“手这么冰也不会坐得离炉子近一点吗?呼里筠,你有这么傻吗?”   呼里筠微皱眉,看向眉心更揪紧的向衍,“到底是我啰嗦,还是你话多?”   “我……”   不等向衍抱怨完,呼里筠在向衍唇上蜻蜓点水,“你总要给我时间习惯,习惯这样被呵护。你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向衍你知不知道,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受宠若惊的。”   向衍睁着眼睛想了想,憋出一句傻得冒泡泡的话,“被我唠叨会受宠若惊?”   果不其然,呼里筠窝在向衍肩头笑得花枝乱颤,“是,绝对会受惊。”   “哎,好了好了”,向衍拿呼里筠没有一点办法,“暖和一点没有?”   “好多了……”   说完这句之后,不多久,向衍耳畔就听见了呼里筠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就睡熟了。向衍亲了亲呼里筠额头,“让你硬撑,这会急着见周公了吧!”   看着呼里筠恬睡的模样,向衍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呼里筠的情形,也是这样的睡脸,一惊醒就是花容失色。向衍轻轻笑了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那时候的误打误撞。   同样被勾起回忆的还有向径和苏禾,披着月光站在花园池边,看着水面上的月影,即便朝夕相处的时光指日可待,这一刻的分离还是让向径觉得不舍。   “当初,我就是在这拦下你的”,向径倚着石栏,笑容灿烂,“今晚,我也好想不放你走。”   苏禾脸色红了红,“不行,我可不能再去公主寝宫,那儿有主了!”   “东宫正妃还缺呢,不会让你去衍儿那里的……”   苏禾走近去捏向径的鼻子,“没正形儿,我不答应!”   “金丝红轿,凤冠霞帔,迎亲彩驾,喜堂三拜,哪个都不会缺”,向径环住了苏禾的腰,低头看着苏禾的眼睛,“但是,能说服我今天放你回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爹。”   苏禾柔和了目光,看着向径。向径轻轻地触着苏禾的额头,着实苦恼,“禾儿,我该如何向你爹交待?”   “当朝太子娶了他堕入风尘的女儿,我爹若是清醒,一定会烧香祭祖,叩谢圣恩……”   “恩?”向径不满道,“禾儿,不许拿此事开玩笑。”   “那我说了,你不同意怎么办?”   “只要不是离开我,怎样都行。”   向径接话接得快,苏禾不禁在心里感慨向径是被自己吓怕了,更是放柔了语气,“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在我爹病好之前,我们就先不告诉他,好不好?反正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他不同意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免得加重他的病情,索性……先斩后奏吧!”   说完,苏禾抬头看着向径,要听听向径的意见。向径弯了眉眼,“禾儿,原来你也有如此叛逆的一面。”   “那我爹要是把我带走……”   “不怕他带走”,向径将苏禾牢牢地圈在手臂里,“你在哪,我的天下就在哪儿。大不了让你爹带着整个江山浪迹天涯,我也正好看看四海民生……”   “就你贫嘴!”苏禾抬起下颚咬住了向径的下唇,水灵灵的眼睛不敢和向径对视就退开了。   向径的眼眸中溢满深情,不由苏禾退离,倾身低头就擒住了苏禾的红唇,收紧搂在苏禾腰间的手,将这个亲吻演绎得更加亲密而缠绵。时光酿造了这段儿女情长,岁月绵绵,也将在这一生情长中获得永恒,不枉此心为一人。   ☆、第69章 扰不乱的鸳鸯池   早春的清晨,寝宫外头传来几声鸟鸣,天色已经透出光亮。   宛茗先起身穿好了中衣,再伸手去拉向恂起床,“晚上贪看那半刻书,这会儿就没精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大臣们还错怪我照顾得不好呢!”   “起了起了,不能让皇后娘娘一大早就想起那不白之冤,是不是?”醒了醒神,向恂坐在床边穿靴,宛茗站到向恂身后,为向恂梳头。   “你如果再不懂得爱惜自己,我也赞成给你选一宫妃嫔。反正我的脾气都被你磨没了,正好换个人来磨一磨你……”   向恂一听,觉得不对劲。握着宛茗的手,将人牵到眼前,仰头看着,“宛儿,你也没睡醒么?说得什么胡话?”   宛茗抿了抿嘴,从向恂掌心拿回自己的手,“你就姑且当我是认真的,考虑看看,两个人照顾你,总比我一个人更周到,我也没那么辛苦……”   “径儿和衍儿都带大了,哪来的辛苦?”   “你不知道吗?有时候你比两个孩子更淘气。”宛茗一边沾湿擦脸的丝帕,一边说着,浑然没去看向恂渐渐不自然的脸色。   向恂一头雾水,“宛儿,为什么我们要谈论这个我们之前根本都不会去想,并且认为毫不可能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也不全然是坏事。”   “我……”向恂看了看宛茗平静的双眸,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升起,向恂自己系了衣袍甩袖走了,“一大早这叫什么事儿!”   下了早朝,没见向恂回宫和宛茗在一块儿。连午膳都是向径苏禾,向衍呼里筠陪着宛茗吃的,而向恂居然带上洪世昌和洪欣跑去狩猎了,真是奇怪。别说向径和向衍,苏禾,呼里筠都瞧出几分不对劲。   “麦穗,皇上一般会因为什么生皇后娘娘的气?”苏禾一直认为向恂和宛茗的恩爱是平常,两人互不理睬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能让父皇生气的”,向衍也帮着一起想,“母后偏心我们,冷落父皇的时候,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了,几乎不可能。要么就是父皇母后因为什么事意见不合,争执不下,这倒是常有,两人都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   “但是最近,有这样的争论点吗?”   呼里筠一问,向衍又沉默了。明明应该小别胜新婚,如果是因为慕清,怎么刚回来的头两天又什么事都没有呢?向径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算了,禾儿,我们还要出宫去见你爹呢,先走吧,父皇母后不会有事的。”   “皇兄你就不怕父皇和母后一直别扭着,拖延了你和皇嫂的婚事么?”   向径牵着苏禾头也不回,“禾儿迟早是我向径的人,不差那么一时半会儿。”   洪世昌和洪欣都不在府里,向伶俐问过苏掌柜今日的状况,向径就和苏禾一块儿陪苏掌柜在花园里坐下。苏掌柜的病情日渐好转,又记得麦穗,所以对向径并不感到陌生,反而很是亲昵,一如当初那么满意。   “麦穗瘦了,禾儿,麦穗瘦喽,多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记得啊!”   苏禾看看向径,又笑着看向苏掌柜,“爹,她胃口小,做得再好吃,她也吃得少,不长肉。”   “那也得做”,苏掌柜笑着拍了拍苏禾的手,“麦穗吃你做的面就吃得很香啊,咱家禾儿要是正儿八经地下厨烧几个家常菜,保准麦穗三天多长四两肉!”   向径咧开嘴笑得开怀,“禾儿的手艺确实好,有她在,我必定天天胃口大开。但是……”   向径略微收敛了笑意,看着苏掌柜,“您能答应,将禾儿交给我吗?”   向径话音一落,愣住的不是苏掌柜,而是苏禾。因为向径的真诚,更因为向径对苏掌柜的尊重。   “我不会把她从您身边抢走,只会像您这样疼爱她,将她视作唯一,让她加倍幸福。”   “麦穗啊,不是我答不答应的问题”,苏掌柜紧紧地握住了向径的手,“是你不能不理禾儿,不要禾儿……你不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她就没怎么笑过,总是织着那麦穗草,织完了又看着发呆,我心疼啊……”   “爹,您说这些做什么?”苏禾脸上染了郝色,羞地立马去打断苏掌柜。   向径傻呵呵地笑,“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有想起你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有思想,有灵魂的存在。”   “那只要你们在一起,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苏掌柜将向径和苏禾的手牵在一起,“早这样多好,要是早这样,我的外孙都能满地跑了!”   苏掌柜憨憨地笑着,向径就陪着苏掌柜乐呵。轻轻松松得到许可,向径的心情哪会不好?只有苏禾,羞得将向径瞪了又瞪,虽然也是徒劳。   百无聊赖,向衍和呼里筠在花园亭中坐着,两杯清茶,三碟糕点,呼里筠捧了书看着,向衍则曲肘搁在石桌上趴着,闭目养神,懒洋洋的闲适。   “向衍,书上这句是什么意思?”   呼里筠的汉话水平,日常交流绰绰有余,做学问就稍显不足。阳光晒在身上,向衍没睁开眼睛,“念来听听。”   “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专耳……”   “意思浅显,筠儿你自己能领悟的。”   向衍还有空卖关子,呼里筠不罢休,“那,天下事以难而废者十之一,以惰而废者十之九呢?”   这下听出不对劲,向衍抬头看向呼里筠,“筠儿,你未免太会学以致用了,你这才智进步神速,我算是怕了你。”   “谁让你无精打采的?”呼里筠用书卷敲了敲向衍的手背,“日子安逸了,人也跟着颓废,那怎么能行呢?生龙活虎的向衍哪去了?”   向衍左手托着下巴,看着呼里筠笑,“如果不养精蓄锐,哪有力气生龙活虎?”   呼里筠一愣,伸手就去捏向衍的脸,“你呀你……”   “启禀公主殿下,周骏周将军求见。”婢女在屏风外通传,向衍握住呼里筠的手,停止了嬉笑。   “本宫知道了,让周将军在书房稍等片刻。”   “周骏这会儿过来,不知有什么事?”向衍将脸颊贴在呼里筠掌心,“筠儿,我过去看看,你想先回房,还是再坐一会?”   指尖在向衍脸上摩挲,呼里筠笑着答道,“我就在这儿等你,走来走去反而容易被人撞见。”   “委屈你了”,向衍侧头亲了亲呼里筠的手心,“周骏不是一个啰嗦的人,我去去就来。”   向衍走远了,呼里筠的目光依旧追随,喃喃自语,“在喜欢的人面前,再怎么不善言辞也不会沉默不语的,因为多说一句,便能多相处一刻。啰嗦,也是要看对谁的。”   “公主,近日春暖花开,可有意愿牵着马儿出宫踏青,驰骋一番?”   周骏刚说完,向衍就摇头,“不去,不想去,在宫里晒晒太阳已经很惬意了,不愿出宫。”   这话出自向衍,周骏就觉得很奇怪了,“公主,眼下宫外正是好玩的时节,久居深宫,不腻也烦,你可还记得这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虽然还是这座向衍从小长到大的宫殿,但因为呼里筠,这儿已然有了不一样的风景。向衍不方便解释,或许解释了,周骏也不一定能理解,“边塞待了那么久,觉得还是皇宫好,我果然还是娇气不能吃苦的主。周骏,你约皇兄去吧,皇兄兴许正想出宫玩玩……”   “我进宫的时候碰见太子殿下了”,周骏叹了气,“殿下如今有太子妃陪着,我这个做臣子的,可不会那么不懂眼色。”   “反正,我也不想去”,说好去去就回的,呼里筠还等着自己呢,向衍实在是没心思,“周骏,你这样的少年英雄还怕没人陪吗?春意盎然的景致里,多去结识才貌佳人,说不定能够觅得良缘,喜结连理。好啦,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莫见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骏脸上没了笑容,拉住了转身要走的向衍,“公主……”   向衍以为周骏还不死心,继续推脱道,“改天我让皇兄腾出时间,我们再一块儿出宫郊游,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呀!”   “我只怕总是不急不忙的,最终会错过了。”   “春天初至,万象更新才刚刚开始,哪会这么容易错过?”   向衍想要从周骏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不料一对上周骏的眼睛,整个人都被带到了周骏面前。忽然之间的四目相对,向衍错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骏凝神,似乎也在积聚着气力,显得有些紧张。在向衍再次想要挣脱前,周骏缓缓开口,“公主,我原本打算等太子大婚过后就向皇上提亲,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   “我……”向衍实在是语塞,“周骏,你,你喜欢我吗?”   周骏泛起苦笑,却是认认真真,“是,公主,我喜欢你,整整十二年了。”   ☆、第70章 吹不散的姻缘曲   向衍躺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睡不着。   向衍心里藏不住事,一回来就把周骏对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呼里筠。旁观者清,呼里筠反而没有向衍那般惊讶。   “我只是知道喜欢一个人两年的滋味已足够煎熬,筠儿,默默地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十二年,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见时甚欢颜,别离独黯然,或许是如此”,呼里筠看着沉思中的向衍,经过一番思量才有这样的考虑,“向衍,你需要一个驸马……身为公主,迟迟不嫁,总是说不过去,也会招人闲言的。”   “那你怎么办?”向衍偏头看呼里筠,虽然是问,但却不等呼里筠回答,“连皇兄都是情有独钟,专宠一人,难道我还弄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才没那闲工夫,我一辈子只想对你一个人好,就很单纯,不要那么复杂地活着。”   即便是一个单纯的人,此时说着这些的时候也皱起了眉头。呼里筠看着向衍的眼睛,弯唇笑了,果不其然,向衍的脸色亦渐渐缓和,“筠儿,打消你的念头了?”   “恩,怕了你了”,呼里筠揉捏着向衍的脸颊,“我也不要你因为我变得复杂,以后这样的话,我再也不会说了。虽然是倍受宠爱了点,但我会珍惜,更会爱你。”   向衍猛地一惊,侧身面向呼里筠,诧异地问道,“筠儿,你刚才说什么?”   意识到向衍在问什么,呼里筠撇开目光,眼神不去看向衍,“知道你对我好,那我也会对你好……”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你刚刚……筠儿,我都还没说过爱你呢……”   “那我听着!”呼里筠重新凝望着向衍,看着向衍瞬间呆愣语塞的模样,笑意满满。   向衍凑近,贴着呼里筠的额头,“筠儿,你一向都这么狡猾和调皮吗?”   呼里筠抬手放在向衍肩膀,笑道,“你说呢?”   “反正,我更爱这样的你。”向衍吻上呼里筠,亲柔的眷恋,四周都甜得静悄悄。   在寝宫看着书,等了许久,依然不见那个倔强的人低头。宛茗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还是起身披了锦袍,去迁就向恂。实则这回,也确实怪不得向恂生气。   推开御书房的门,向恂单手撑着额角,一手随意地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的模样就映入宛茗眼帘,果然也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知道宛茗进来,向恂故意不抬头去看,心里还堵着气,又不明宛茗的态度,所以向恂按兵不动。可是当宛茗的双手按压着向恂的肩膀,不管是舒缓了疲惫感的动作,还是宛茗主动亲近的态度,都让向恂的别扭一扫而尽。   “好了,恂,别生气了,我收回我说的那些话……”   虽然宛茗在身后看不到,向恂还是略略委屈地撇了撇嘴,“还有半辈子呢,宛儿你就觉得厌倦,以致于想要和人分享我吗?”   “自然不是”,宛茗恍然,向恂这样曲解,难怪气塞不已。宛茗转到向恂身侧,双手捧起向恂的脸,“我是担心自己对你招架不住!”   “什么意思?”   向恂一脸的不明所以,宛茗脸颊红红,颇为嗔怨,“独我一人花颜老,君王如今盛当年。若是因此生嫌隙,不妨纳妃辅君侧。”   向恂睁大了眼睛,抬手圈住宛茗的腰,哭笑不得,“也就只有我的宛儿,能将房中难言之隐如此阐述。可是,宛儿,我有那么让你难消受吗?”   看着向恂明显捉弄自己的神情,宛茗抬起拳头就捶向向恂,“你还好意思问?!睡一个月书房,不准踏入寝宫!”   “那不行,月余不见,宛儿,受苦的还是你”,向恂握着宛茗的双手,笑道,“怪我,也怪你。魅力胜当年,宛儿不自知。恩爱夫妻情,她人怎取代?宛儿,你这是将我与世俗男人混为一谈了。”   “是是是,我错了。”   向恂说得在情在理,宛茗乖巧认错。向恂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圈住宛茗放腿上抱着,“我竟没有察觉到你的小心思,也是不对。明日若是天气晴好,我带你泛舟湖上,看看早春风光。”   “恩”,宛茗靠在向恂肩膀,“带笛子去么?”   “又不是什么重物件,你想听,我便带着。”   “还吹那一曲与我听。”   “客栈屋顶醉酒夜歌?”   宛茗轻笑,“恩。”   “好。”   烛光下,相拥的两人,一如当年月色下的情深与柔软。   得到了最后关键性的认可,向径和苏禾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圣旨定了婚期,昭告天下,又是京城一大热闹非凡的喜事,家家户户津津乐道,一片欣欣然。   明黄的皇宫再一次张灯结彩,布满红绸,描上烫金喜字。御医坊从礼服的布料,款式层层筛选,定时交由向恂和向径过目。这次不仅因为婚时近,筹备时间短,而且向径明显看重,所以宫里每个人都不敢懈怠,一切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向径忙得不亦乐乎,开心地亲自将每件事安排妥当,婚房亲自布置不说,连苏禾日后在宫中生活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向径都想到了,准备了。对于迎接这份人生大礼,向径期待满满。   相比于向径,待嫁的苏禾虽然不如向径那般忙碌,但也是一刻未停。本来就是头一遭,又牵涉到皇家规矩,苏禾更不敢大意。往往不是宫里的喜婆三令五申,而是苏禾自己反复确认,将一些礼节记了又记,生怕出错。   喜婆都是宛茗精挑细选的,资历丰富,尽心周全,对准太子妃苏禾的好性情赞不绝口。宛茗听了,也甚感宽慰。看人看得再准,能有这样遇见的缘分,才是向径的福气。   向径和苏禾按照习俗没法见面的这几天,宛茗去了三趟将军府,早已经不将苏禾当作外人。苏禾自幼没了母亲,向径和苏禾不提,不代表宛茗想不到。说起来,宛茗也有类似的身世,没在母亲的陪伴下成长,是一种难言的遗憾。   为苏禾量身定制的嫁衣经过再次裁改,更加合身了,衬得苏禾腰姿款款,体态窈窕。   “真的很漂亮”,宛茗看着铜镜里的苏禾,赞许道,“人物精致,配上华服,更添亮丽。果然还是女孩更好,多样衣裙,多样打扮,赏心悦目。”   前半句还让苏禾觉得害羞,听了后半句,苏禾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向径,看着低头为自己抚平衣裙的宛茗,苏禾欲言又止。   “能够架得住书生儒装,君王华服的人,换上这女子衣裙,必定也是独具魅力,万中无一。”   苏禾展颜,点头笑道,“禾儿见过太子穿女装的模样……”   “恩?何时?”宛茗追问道,“感觉如何?”   “举手投足之间不如平常那般自如潇洒,可是,很可爱!”   苏禾忍不住笑起来,宛茗也兴致盎然,“从小就是,因为径儿和衍儿在一起,很难分辨谁是谁,所以偶尔径儿穿了衍儿的裙子,衍儿穿了径儿的衣袍,弄糊涂了宫里的人,两个小人就觉得有趣!”   “不管怎么样,她们的快乐幸福没有减少,皇上和娘娘一定很用心地保护着她们。”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宛茗挽着苏禾的手,“以后你和径儿相互照顾,生命又是另一层美满的意义了。在此之前,母后有些事要嘱咐于你,你可听喜婆说过……”   宛茗凑近苏禾耳边,刚说了一个大概,苏禾脸红到耳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第71章 千年修得共枕眠   宛茗和苏禾并肩穿过将军府的后花园,时辰已经不早,答应了晚膳要做向恂爱吃的醉鱼,宛茗也该回宫了。   “禾儿,面对这一辈子一次的婚礼,紧张乃人之常情,但不要过于劳累,皇家形式得体端庄即可,到时有喜婆和径儿在你身边,勿需担忧太多。”   “是,禾儿明白。”   说完,宛茗欲让苏禾不要再送,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慕清,正和琴姨在五彩斑斓的布匹中忙碌,阳光明媚,人和景致都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顺着宛茗的目光,苏禾说道,“洪将军盘下了一间制衣坊,给琴姨,慕清姐和伶俐打理,之后她们会搬出将军府,到那边生活。”   “洪将军还没向人提亲么?”宛茗问的是洪世昌和琴姨,洪世昌平时也就爱说说向恂和向径,自己遇着之后也是温吞吞的性子,向恂和宛茗不帮不行。主意出了,铺子选了,再让人走了那就是白忙活一场。   “好不容易才说了呢”,苏禾笑着,“洪将军是个老实人,不会花言巧语,正经儿地跟琴姨说句话都会憋得满脸通红。”   “恩,只希望慕清也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美好的人在这美好的年华,不应被埋藏。”   苏禾无言地点了点头,有些幸福的缺口,是因为不愿将就才存在的。   彩旗飘扬,礼乐齐奏,苏禾没有太多的时间感伤,自己的大日子终于来临。准备得再完美,这一天的早上还是心跳加快,紧张得手忙脚乱,要不是几个喜婆有条不紊地稳住场面,这真的算是苏禾人生中最鸡飞狗跳的一刻。   蒙上红色盖头,坐上红轿,苏禾攥紧了双手,轻轻地呼着气,调节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垂落的盖头边缘,由金线绣成的两支麦穗。在那瞬间,苏禾的心安定了,只要这一路走过去的那头,是向径在等待着,那就足够了。   一身喜袍的向径站居高台,等来了红轿,迎来了佳人。红轿落地,百官跪首,恭贺声响彻皇宫大殿,礼炮三响,弦乐不停。向径扬起笑脸,径直朝着花轿走去。   “殿下步步富贵花,新人朝朝尽荣华。”   第一声喜词过后,向径距离苏禾还有九十九步。这是规矩,也是向径和苏禾都知道的“暗号”。苏禾唇边漾开浅笑,手足无措的紧张慌乱感正随着向径的走近而渐渐消失。   “伴山伴水伴春夏,看枫看雪看秋冬。”   还有一半,向径已经看不到提醒自己脚步过快的喜婆,于是第三声喜词应接而来,向径已经手执喜扇,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轿中人。   “喜扇三敲红轿门,太子妃笑此事成。”   向径始终弯着嘴角,亲手将喜绸的另一头递到了苏禾手里,拜天地,谢父母,敬彼此。礼成的贺鼓敲响,向径心满意足地将苏禾拥入了怀里。   苏禾被扶进洞房,向径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立刻跟着去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向径身为新郎官,虽然逃不了几杯贺酒,但不嗜酒,不贪杯的性子是众臣皆知的,所以也算浅酌,不曾泛起醉意。   祝福早早送到的向衍和向恂宛茗,向径打过招呼之后就不再出现在喜宴上。今晚的夜空全由礼花装点,如此美景,胜过星光璀璨,向衍溜回宫,用轻功带着呼里筠跃上屋顶,一览无遗的视角,将一切尽收眼底。   “小时候,我和皇兄常常问彼此,喜欢是什么?我们会在什么时候遇见那个命中注定的人?那个人又会是什么模样?母后说,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或者没有勇气去寻找答案。最初听母后这样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太悲凉了,所以我和皇兄都不是会在感情面前怯弱的人,一旦认定,绝不后悔。”   “纵使被拒被伤,依旧那么执着”,呼里筠笑着看了看向衍的眼睛,“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还好你是这样的你,否则我的答案将深埋于心底。只是也称不上悲凉,毕竟尝到了喜欢的滋味,胜过许多人。”   向衍得意地笑,“现在连俗语都用得这么熟练,真是我们泾国的人了。当初母后远嫁,成全父皇一方江山霸业。父皇倾尽毕生柔情相待,不负至今。筠儿,我虽没有天下,但是……”   呼里筠抬手覆上了向衍的唇,“我懂,我什么都不求,只要有你,万事皆好。”   “好”,向衍握着呼里筠的手,“难得你不嫌弃。”   呼里筠笑出声,鼻尖蹭着向衍的脸颊,“哪有你这般贬低自己的?”   “你开心就好!”   被呼里筠蹭得痒痒的,向衍弯着眉眼一边笑一边这样说。但试问普天之下,哪会有向衍被嫌弃的可能?她要星星,旁人不敢摘月亮;她说一,有几个人敢喊二?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呼里筠面前,不仅毫无架子可言,还时常让呼里筠感受到处处被呵护的贴心与暖意。挽住向衍的手臂,呼里筠轻轻地靠在了向衍肩膀。这要几世福泽,才能修得这一人心呢?   “累了吗?最大的礼花就快腾空了,看完再回房吧”,向衍抬起右手手臂,伸直挥向天空,大声喊道,“筠儿!”   就像接到讯号一般,五彩缤纷的礼花齐声绽放。   “筠儿,我爱你!”向衍用毫不减弱的声音喊着,但只要呼里筠一个人听见。   呼里筠眼里的神采也被映得亮亮的,不亚于绚丽花火的璀璨迷人。   外面如何热闹,向径已经不甚在意。这个举世无双的庆典代表了全天下对苏禾的认可,而向径和苏禾结发缔约,仅仅是两心相许已足矣。   向径推开房门,第一眼就找人,看见了,便笑得不自觉,朝前走近。   “禾儿”,平缓的语气,舒服而放松的语调,向径在苏禾面前停住脚步,“禾儿。”   苏禾笑了,伸手去握向径的手。向径俯身,将苏禾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抬手去掀喜帕。   徐徐瞬间,苏禾的美一点一点地惊艳了向径,无时无刻不让向径心动。托起苏禾的下颚,向径偏头就送上一个吻。苏禾微微地睁大眼睛,诧异变宠溺,指尖顺着向径的脸颊捏了捏向径耳朵,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向径亲了亲苏禾的眉心,将苏禾的手放在手心,在苏禾身边坐下,“禾儿,今天这一天感觉好漫长,比我们分开的两年都要长。”   “那一定足够深刻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苏禾此时想起都仍然没有完全放松,“什么时候该怎么做,茫然无措,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好怕犯错,你还不能在我身边……”   “你做得很好,禾儿,你将是泾国下一个传奇皇后。但更重要的是,你是将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苏禾看着向径认真的眼神,“我也会陪着你面对所有,不离不弃,相扶相持。”   向径弯唇,抬手抚上苏禾脸颊,欣然点头,“好。”   对视了一会,安静的气氛却让两个人的心跳变得不安分。   向径伸手为苏禾取下头饰,珠钗,如瀑的长发散落,那种令人窒息的温婉与秀美印在向径心间,让向径感到幸福。   衣带渐开,红烛光愈加迷醉,盈盈闪烁,像那悸动的心,暖人的情。褪下华冠喜服,全身心交托予彼此,爱本是这般简单且单纯的事,为你喜怒,与你甘苦同担,从此已是对方生命中息息相关的存在。共呼吸的缠绵悱恻,隽永而恒久的美丽,是从心尖萌生的亲昵与眷恋。   向恂拥着宛茗,站在窗前,看着绚烂烟花过后的皎洁月色,呼吸轻浅。   “恂,我们成亲都已二十载了,历历在目的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向恂贴在宛茗耳畔,收紧了手臂,“宛儿,不要记得,那么伤人的记忆……”   宛茗侧过头,看着向恂,“那些回忆里有你,怎么可能忘记?而且,再怎么伤害,我们对彼此的在意从来没有停止和消失过,难道不是吗?”   “是,当然是”,向恂笑着,“到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你在新婚之夜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我那所谓的恨意,并非牢不可破,在那瞬间更是动摇得厉害。只是想到这段联姻的无奈之处,才崩溃地说了那些话。因为太爱,所以假装不爱,可原来一切假装,还是会被真心粉碎得彻底,还原初衷。”   宛茗笑得幸福,抬头吻了吻向恂的嘴角,“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等你,无论多久都等你。等着我的慕容恂回来,也等着将你变成我一个人的向恂。”   “嗯嗯?”向恂佯装不满地抱怨,“宛儿你这是早有企图?”   “呵呵,有什么不可以吗?”宛茗转过身,面对着向恂,攀住向恂的脖子,挂在了向恂身上,挑眉道,“你不答应?”   “那就看看谁是谁的吧!”   向恂不由分说地横抱起宛茗,关了窗。这夜,闹闹腾腾终将歇息,甜得有些过分,可是那又怎样呢?   ☆、第72章 最深的爱是成全   从梦中转醒,周身都是暖洋洋的舒适,苏禾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见向径,苏禾一下子就清醒了,想要起身的同时,苏禾感受到腰间的力量,并听到了耳边略有不满的呢喃。   原来向径拥在苏禾身后,好梦未醒。苏禾笑着拉住向径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笑意洋洋。   “禾儿”,向径皱了眉头,“别闹,再睡会……”   “天已经亮了,麦穗”,苏禾侧身看向向径,难见柔美与娇气的人,此刻也因为贪睡而懒洋洋地耍赖。苏禾的掌心覆上向径脸颊,幽幽道,“我让你这么累吗?”   为这句话,向径陡然睁开眼睛,眼神还不甚清明就辩解道,“哪有?只是我能够像这样赖床的日子实在不多……”   看向径还在揉眼睛,苏禾一下就笑了,“那你再睡会,我陪你。”   “嗯”,向径伸手抱着苏禾,重新闭上了眼睛,“你怎么醒这么早,睡得不好么?”   “睡得再好,醒来没看见你也变不好了……你什么时候睡到我身后去了?”   向径坏坏地弯起唇角笑,“在那之后呗~”   愣过之后,看着向径的得瑟样儿,红了脸的苏禾张嘴就咬向向径的耳朵,“让你坏,看你怎么睡!”   向径笑着埋进苏禾颈窝,“坏也是因为你,抱怨已晚矣……”   “啊……麦穗!”   向径搂在苏禾腰间的手冷不防地滑入苏禾衣衫内,羞得苏禾怒瞪向径,也只换来更加轻柔的吻落在眉心,和一句让苏禾无法反驳的话。   “是禾儿你不让我睡的,怎又怪起我来?”   苏禾无话可说,实则也说不出什么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再次袭来,今早还能去请安吗?   “父皇,儿臣和筠儿向母后请安后,母后说您找儿臣”,向衍在向恂身旁坐下,“为何事?”   向恂饶有意味地盯着向衍看了看,似乎洞穿一切,“衍儿,你前两天说要出游散心,一去就三个月之久,是不是和周骏提亲有关?”   向衍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看着向恂,“父皇,周骏他还是和您说了?”   “并不是正式提出,他只是苦恼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是否心有所属,像朋友那般和朕聊了聊。”   “心有所属是事实,只是无法言明”,向衍对周骏的歉意又浮现,“父皇,那您是怎么和他说的?”   “老生常谈的那些,感情毕竟不能强求。可是最怕痴心人,他愿意等,这一等,又有多少年华虚度?”   向衍低了头,“虽说能理解,但我不是周骏,还是不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感觉。一腔付诸流水的深情,伤的是周骏自己。”   周骏,慕清皆是如此,但这还不是唯一的愁事,向恂揪紧的眉心难解,“衍儿,事情远不止这般而已。”   面对向衍的不解,向恂一边将奏章递过去,一边说道,“呼里族放弃营救呼里锦扬,任囚任杀,只因他父亲弑兄谋权的阴谋被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将查明,一时之间声明狼藉,丢了王位,自身难保。呼里族前朝国王,只有呼里筠一个女儿……”   “难道呼里族人想让筠儿继位?”不等向恂说完,向衍已经惊讶不已,“呼里族竟有那么开明?”   向恂全无玩笑的神色,认真道,“这并非不可能,呼里族重视血统,呼里筠虽是女子,但也听闻过她的才情,再加上此前我朝可能由公主执掌朝政的消息亦传遍天下,所以这亘古未有的先例也被民意所推动。据说最早提出让呼里筠继承的就是民,而不是官。并且,呼里族已经派出大批兵力搜找呼里筠的下落,她是呼里族的希望。”   诧异过后,向衍沉默了,这个问题太不简单。生为女儿身也逃不了的家国大义,不是侥幸地自私地将呼里筠藏起来这么简单。族民,将臣,先辈缔造的江山基业,向衍该如何开口劝呼里筠放弃?但倘若不弃,登上王位执掌一方的呼里筠又怎能成为向衍的房中人?绝不可能了……   向衍的担忧都在脸上,向恂很明白向衍的心情,拍了拍向衍的肩膀,“衍儿,你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听听呼里筠怎么说。她的态度至为关键,不是吗?”   “她……”   “放心,你母后会和她说,主意她自己定,但希望是一直存在的,衍儿,你要坚信这一点。”   呼里筠根本没想到自己父亲病世的背后是一场离自己这么近的阴谋,更没想到这一切会由宛茗来告诉自己。想起呼里锦扬对自己的种种,想起差点与呼里锦扬共度一生的婚姻,呼里筠几乎后怕得脊梁发寒。   呼里筠哭了,为父亲那至死不明的冤屈,为自己愚钝无知的茫然。那种没能挽救,还轻信呼里锦扬的悲哀油然而生,痛到心里的悔和自责,呼里筠根本无从说起。   宛茗轻轻地抱着呼里筠,将呼里筠当女儿般安慰着,错不在呼里筠,背负太多于呼里筠来说毫无益处。   “小筠,只要你和衍儿相互扶持,信任并爱护彼此,一切并没有那么难。爱一个人,是愿意为她付出所有亦无怨无悔,不管你走,或留,衍儿都会在你身边。作为母后,我只求你们幸福,快乐。”   即便有再多的不舍,宛茗和向恂都不会成为向径和向衍的阻力。因为能够长久陪伴两孩子的人不是向恂,宛茗,所以向恂和宛茗不会以亲情的名义约束她们的选择。这世上最深最深的爱是成全,宛茗比任何人都体会得铭心,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成全?   道理,向恂能懂,可是真要对向衍放手,向恂就闹别扭。明着虽然不说,实则脸上已经两天没有笑容,不受理智所控,是宛茗也劝不了的。   “恂,人家小筠还没说会怎么决定,你就已经闹性子,试问谁还敢带你女儿走?”   向恂刚一抬头要开口,托着瓷碗的宛茗舀了一颗汤圆就喂进向恂嘴里,嚷嚷着没食欲的人,劝着吃点东西都费劲。   这下把向恂想说的话打断了,汤圆的香糯滋味在舌尖传递,弄得向恂只顾睁着眼睛看着宛茗,嘴里不得闲。   知道向恂这是愿意吃了,宛茗便又喂了一颗,“你要朝夕相对的人是我,不是衍儿,你饿坏了身子,我找谁算账,谁又来陪我?”   “宛儿,衍儿和你不一样……”   “那我们俩谁对你更重要?”   向恂彻底语塞,垮下脸来,汤圆也不要吃了。宛茗放下瓷碗,捧起向恂的脸,看着向恂笑了,“你哦,太霸道,只许女儿将人家拐来,就不肯人家带走你女儿,是不是?”   “若是幸福安逸也就算了,呼里族哎”,向恂很是正经与严肃,“名分是虚妄,我不谈,可是连平静生活都难以做到,我怎么可能大度地让衍儿跟着呼里筠走?”   “身为父母,才知父母心”,宛茗柔柔地看向向恂,“我们的父皇母后何尝不是如此,恂,你不是不会放,只是心里舍不得,我自然了解。别说你,连径儿都来问过我好几次衍儿会不会走。但是小筠尚未决定,你们不要如此心急。”   “我想把决定权……”   宛茗低头,抬起指尖按住了向恂的唇,不让向恂说下去,“恂,我们没有这个权利,再舍不得也不可以。你想想,我们也曾有过安逸的选择,可我们又是怎么做的?”   向恂眨眨眼睛,不吭声了。   ☆、第73章 续文到此已完结   一个月后,三更天的深夜。   一辆普通马车停在宫门前,向恂的御前侍卫临时担当起车夫的重责,不时抬头张望,似乎等着什么人。   终于,“系云”的矫健身影出现,好像也通灵性似地放轻了脚步,稳稳地将向衍和呼里筠送到。   翻身下马,向衍将“系云”牵到马车前,“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向衍轻轻地给“系云”戴上套绳,让两马并驾齐驱,拉着马车出发。向衍扶着呼里筠上车,做贼心虚的,“筠儿,我们要快点,被皇兄知道就走不了啦!”   “向衍,这样会不会太不厚道了?我想象不到皇上知道后的样子……”   “那筠儿你想不想看看初夏鸟语花香,郁郁青葱的山景水景呢?蓝天白云之下,绿树环绕,抬头就能看见大片雁鸟飞过,泉水潺潺,碧波漪漪的湖泊触手可及……”   向衍故意使坏,绘声绘色地将脑海中的自然美景勾勒得生动栩栩。呼里筠看了向衍一眼,抬手挽住向衍胳膊,头靠在向衍肩膀,“听你的,走吧!”   向衍忍俊不禁,笑着吩咐出发,就这样从皇宫溜走了。   向径一早起身,苏禾服侍在侧,梳发结髻,洗漱净面,全不用宫女奴婢。龙袍朝服,天子冠冕,从上至下,苏禾一一为向径穿佩齐整,日渐熟练而一丝不苟。   “父皇和母后今天就要南下出游了,早朝之后也就这事最重要。朕想暗中再增派些侍卫,不扰父皇母后巡游雅兴,又需护得安危。”   “恩,有备无患是好事,但也不需要跟得太紧”,苏禾拢了拢向径的领口,抚顺龙袍前襟,低头为向径系好腰带,“父皇还有一身好武艺呢,谁能轻易近得了身?”   “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是这么个意思吗?”   向径笑着反问,苏禾看着向径的眉眼弯弯,踮脚吻在向径唇边,“向家的人,何止三两三?”   笑意加深,向径拥着苏禾,贴着苏禾脸颊,“不管是三两三,还是四两三,都逃不出向家皇后的五指山!”   向恂已于半个月前正式退位,传大统于向径。自然而然地,宛茗的皇后扳指也交给了苏禾。身为太上皇和太后,向恂宛茗一身轻松,是要轻装游览四海,遍赏美景去了。   向氏皇族开始了新一代的历史,然而就在登基仪式刚过……   “什么?!衍儿也溜出宫了?”向径放下茶盅,浑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父皇母后卸甲归田,纵情山水无可厚非,她也跟着游山玩水怎么行?说好这江山是我俩一块儿打理的!”   苏禾笑着去捏向径的鼻子,“十九年来,麦穗你都是一马当先,现在让公主担起天下江山,换成是我,我也逃了。”   “那还是朕的错了?”向径颇为无辜。   “呵呵,能者多劳,谁让我的麦穗如此优秀”,苏禾毫不吝啬对向径的夸赞,朝夕相处,也熟悉了向径孩子气的一面,“公主和筠儿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忧心不少,就让她们去散散心。你得心应手就能解决的事,何苦让公主头疼?”   “哎哎”,向径抬头看向苏禾,“谁说朕宠妹妹?禾儿你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知道吗?”   苏禾将向径的头抱进怀里,不和向径较真,“如果我宠谁,那也是因为我宠你。好了,还有很多国家大事等着你处理,不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了,我去给你泡茶,红枣枸杞,益气明目。”   向径看着苏禾走出书房的身影,浅浅地笑了。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那么万堵宫墙也隔不开繁华锦绣,姹紫嫣红的人生美态。   没多久,向衍就带着呼里筠和向恂宛茗会合了。两代人的携手同游,向恂和宛茗追忆着过往,温馨隽永;向衍和呼里筠一路留下全新的足迹,欢声笑语。   和向衍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呼里筠的答案。呼里筠不曾缺少荣华,也曾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唯独这倾心的悸动,满腔的柔情是前所未有的眷顾。即便曾经的一切不复重来,呼里筠依旧幸福满足。   这一世,有没有命中注定呢?   这么多年以后,向恂和宛茗重新回到红庙,香火依旧鼎盛缭绕,只是这门前已不止走过千万对有情人了。姻缘铺前换成了蚕氏夫妇的大儿子和儿媳,规矩倒是没变,向恂牵着宛茗看了一会,仿佛回到当年,对视间,两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要有多么莽撞,才能逃出那宫墙之外,到这姻缘城来见你?又要有多么幸运,才能在芸芸众生中,因为那一次的遇见,得到这一世的相守?   少年轻狂福缘深,陌路重逢爱意绵。相见不见皆有情,系铃解铃一人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